这个叫青竹先生的人,此时回想他做的事,不禁让人后襟发凉。
    此人就如蛇蝎一般,一直默默的隐藏在黑暗深处,这一次,倘若不是有这些工人在,不是因为火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已回到了客栈,这里已加强了戒备,李世民卸下了铠甲,依旧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自从做了天子,那以往的峥嵘岁月,似乎已距离他远去了,今日一番冲击,令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见陈正泰进来,李世民呷了口茶:“朕终于明白火器的好处了。原以为,火器不如弓箭,而且浪费钢铁,可现在才知道,火器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可以立即让一个农夫或者是寻常的劳力,只需短短的时间,便可以和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和步弓手匹敌,只要火器足够,我大唐便是组建百万军马,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唐实际上是有百万军马的。
    当然,人数是够了,可实际上……对于李世民这样的军事将领而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来所谓二十万、三十万,甚至是号称百万的军队,真正的战兵其实是少数。
    在中原,有十万真正的战兵,几乎就可以横扫天下。
    这绝对不是夸张,因为绝大多数的所谓军队,实际上都是空架子,让他们剿贼勉强足够,可若让他们真正的上阵杀敌,至多,也就跟着战兵后头打一打顺风仗而已。
    因为真正的战兵,培养起来实在太不容易了,需要给他们战马,需要给他们弓箭,这些某种程度而言,都是技术活,想成为合格的骑兵和弓箭手,不只浪费多少箭矢,需要花费多少饲养战马的饲料。
    最可怕的还是时间,没有两年功夫,就无法成规模的,纵会有一些人天赋过人,可绝大多数人,都是靠着时间打熬出来。
    如若不然,大唐的骑兵和步弓手,凭什么可以出关,去面对那些自小就生长在马背上的异族。
    因而,李世民显得格外的激动,他不在乎火器的威力如何,射程多少,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有这一条优点,那么这火器,便可看成是镇国神器,有了这样的镇国神器,大唐何愁不兴呢?
    “还有这木轨……”李世民激动的脸色发红,随即道:“有此木轨,拿着火器的步卒,便可成为骑兵,木轨铺设的所在,任何人胆敢冒犯,我大唐的步枪兵便可朝发夕至,所有的粮草和给养,都可以通过马车来运送,这比之从前,不知快捷了多少倍。用最少的钱粮,保障木轨沿途的安全,而我汉民,亦可围绕着这一个个车站,建立集镇,兴建牧场……朕终于明白你们陈家在打什么算盘了。”
    陈正泰立即道:“陛下,儿臣此前,也只是胡乱想的,只是不曾想,竟能收此奇效。这……这……”
    李世民看他一眼:“你不必慌张,怎么,还怕朕掂量着你们陈氏在关外的地?”
    “不敢,不敢。”陈正泰干笑道。
    这家伙耍了一个滑头,李世民问他是不是担心自己惦记着陈氏在关外的土地,陈正泰应该说的是,儿臣绝没有这样想。可陈正泰的回答却只是不敢。
    不敢的意思,就很值得玩味了,这其实是在说,这样的事实是可能发生的,当然,我陈正泰比较怂,所以不敢去想。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正泰,而后道:“朕既已下了旨,便断没有更改的道理。你是朕的弟子,也是朕的女婿,我大唐本就需皇亲国戚和功勋之臣镇守四方,如何会因为你这关外的土地,有些许的好处,便又收回成命。”
    李世民道:“在大漠中修木轨,花费也是巨大,陈家在里头投了这么多的钱,朕更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只是你那火器,却需多制造一些,将来朝廷也要用。”
    陈正泰认真的道:“陛下放心,只要朝廷敢下单子,二皮沟那儿,定可竭尽所能,能生产多少是多少。”
    李世民颔首,他大喜过望之后,脸色随即凝重起来:“可现在,那叫青竹先生的人,实乃朕的心腹大患,朕思来想去,还是无法想象,这青竹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此人一日不除,他今日勾结的是突厥人,到了明日,可能就是高句丽和东胡了,此人既从启明可汗开始,便已大漠的各族有联络,可见他的根基之深。何况,他又能探听宫中的机密,也可见此人在中原是非同小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连根拔起,朕实是寝食难安。可是朕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把握,料定此人是谁,你历来聪明,来说说看。”
    “陛下。”陈正泰道:“儿臣有一个方法,将这个人揪出来。”
    李世民狐疑的看着陈正泰:“嗯?你来说说看。”
    陈正泰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此人为何传书突厥人,让他们截杀陛下?”
    李世民背着手,来回踱步:“这样的人,老谋深算,绝不会做他不利的事。所谓无利不起早,他杀了朕,能有什么好处?”
    陈正泰眉飞色舞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陛下若是被突厥人擒获了,或者陛下在草原上驾崩,他能有什么好处啊。到时候……谁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呢?所以……儿臣以为,想要让此人显露原形……可以用一个办法。”
    “你说。”李世民显得焦躁,陈正泰这个家伙,实在有些啰嗦。
    陈正泰一脸幽怨的道:“倒不是学生故意要水,不,故意要啰嗦,实在是,学生若是说的不仔细,免不得陛下又要责怪学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到头来,不还是要将学生骂个狗血淋头。反正横竖要挨骂的,倒不如多说一些。”
    李世民面上抽了抽,他仔细想了想,陈正泰又多说了一句废话。
    随即,陈正泰认真的道:“这青竹先生,既然做了谋划,那么他此时一定是胜券在握,如若不然,他绝不会轻易出手。像这样智珠在握的人,自是自信满满。因而,他自以为自己的这番布置,一定能够成功。可是他算漏了一件事,便是突利死了,这一万多的突厥铁骑,在陛下英明的率领之下,已被打的丢盔弃甲。那么……如果我们将错就错呢,这个时候……我们禁绝关内和关外的消息,而后……派人往关中去报讯,就说陛下遭遇了突厥人的围攻,已是危在旦夕,再传出流言出去,此时陛下其实已经……”
    李世民皱着眉,他懂了陈正泰的意思。
    假如……这个时候,有人告诉青竹先生,一切都如他所料,李世民出事了,他会疑心吗?这样的人一定老谋深算,可是却绝不会疑心,因为他很清楚,这本就是他布置的巧记,这样的人难免会自信满满,不会怀疑其他。
    “你的意思是,让他深信这些,而后……再看看此人在长安,会有什么动作?”
    “正是如此。”陈正泰正色道:“一旦陛下这边传出什么流言,他一定会急不可耐的继续布局谋划,做出对他最有利的安排,因为只有如此,他安排的突厥人截杀陛下之事,才有意义。如若不然,陛下纵是出了什么意外,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收获?陛下和儿臣,就暂在关外,作壁上观,相信很快,此人就会慢慢浮出水面。”
    李世民显得有些犹豫,陈正泰的计划确实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若是传出这个消息,就难免会引发天下的震动。
    只是……
    李世民眯着眼,眼睛一张一合,显然,他对于自己是极有信心的。
    于是,在短暂的踟蹰之后,李世民当机立断道:“就以突厥人反叛的名义,立即关闭各处的边镇和关隘,除此之外,派出人,立即往关中去,要八百里加急……朕就和你……拭目以待吧。至于朕与你,索性……就继续北上,去朔方走一走,朕一面巡视,一面看看……谁才是青竹先生。”
    陈正泰现在是百爪挠心,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是馊主意,表面上是能将人揪出来,可实际上呢,且不说对方上钩不上钩。还有值得可虑的问题是,传出这么个消息,只怕整个长安,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致的定下了计略,李世民突然想起什么:“那些突厥人,如何处置?”
    “这也容易,他们再三反叛,绝不可放纵,不如就暂将这些人,交给儿臣来处置,儿臣一定能将他们处置妥当。”
    李世民颔首:“就这般定了吧。”
    他不愿再管关外这些闲事,陈正泰现在对关外了如指掌,陈氏也开始逐渐朝草原渗透,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也就懒得多问了。
    ………………
    这偏僻的佛寺里,有一座小小的明堂。
    明堂里供奉着许多的佛像,而此时,一老者只穿着麻衣,盘膝而坐,明堂昏暗,看不到老者的面容。
    只是在微光之中,却能见着老者眼中折射的光芒,这是一双说不清的眼睛,看着佛像的眼睛里,带着虔诚,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也似隐约流露出对于人世间的厌恶。
    他似在沉思,在这小小的明堂里,他垂坐了很久很久,这昏暗之中,仿佛已成了一方小天地,在这天地里,只有这虔诚的老者,与佛祖之间在冥冥之中沟通着什么。
    几个时辰之后,明堂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
    有人在外咳嗽。
    老者也跟着咳嗽几声。
    他显然已经很苍老了,苍老到当他从神游中回来,竟也不免呼吸不匀,他声音疲惫又沙哑:“何事?
    孤灯之外,可以照着外头人的人影,人影身子弓着,哪怕是老者没有看到他,他也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人小心翼翼的道:“相公,有急报传来,是草原中的消息。”
    “噢。”老者只轻描淡写的道:“是吗?”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
    明堂外躬身的人才小心翼翼的道:“事……成了。”
    “事成了……”老者喃喃念了一句,而后,他又慢悠悠的道:“李二郎是死是活。”
    “急报的人,送来地消息是……他已孤身被一万多突厥铁骑围住,插翅难飞,所以……虽然生死难料,可是……怕是再也回不了关中了。”
    老者显得很平静,似乎这个结局,他早已是料到了。
    所以……只传出他气定神闲,呼吸匀称,既无激动,又无感慨的平静样子,他平淡的道:“这样说来……长安……要乱了,接下来……该有好戏可看了。太上皇这些年,一定很苦闷吧。”
    躬身在外的人,则沉默,大气不敢出,这世间,已经很少人提及到太上皇了。
    ……………………
    第二章送到,明天会稳步更新,之后开始还清之前的欠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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