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寻默默地转身出去。
    苏黎原本灵魂出窍一般立在床边,眼神怔怔地落在男人憔悴的脸上。
    听到这声呢喃,神志尚未完全恢复,她的身体已经情不自禁地弯下去,一手抓住了男人冷硬宽厚的手掌。
    “陆宴北??”
    她低哑出声,一开口,眼泪便猝不及防地滚下。
    晶莹灼热的泪珠儿落在男人粗粝的手指间,碎落散开。
    男人浓密的眼睫,好像突然间颤抖了下。
    “陆宴北??”苏黎吸了口气,压着胸口的梗塞,语调也清明了些,“我是苏黎,我来了??你快醒来吧??”
    昏迷中的男人自然无法回应,但紧蹙的眉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散开,好像吹皱的湖水又逐渐归于平静。
    她握着男人的手,起初是她指尖用力,可过了会儿,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指逐渐合拢,缓缓将她柔软的手攥紧。
    苏黎落下视线,看着他指尖轻微的动作,又连忙抬眸看向他的脸。
    “陆宴北,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
    她以为男人醒来了,可等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眸依然紧闭。
    才短短几天没见,他的模样变化好大。
    脸色憔悴,唇瓣无光,连眼窝都越发深陷,显得五官更加立体深邃。
    他这样昏迷不醒,极有可能是失血过多导致。
    苏黎愣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坐起身,要把手指抽出。
    然而,昏迷中的男人也保持着占有的姿势,竟极为敏锐地收紧力道,将她的手拽着不放。
    “黎儿??不要,走??不要——”
    男人眉心再度拧紧,干枯的唇瓣模糊低语。
    苏黎连忙压住他的手,心疼的缩成一团,“我不走??我看看你的伤势??”
    她哄着,再次试图把手抽离,可男人还是不放。
    苏黎没办法,只好重新坐下来。
    好在,另一手还算自由。
    轻轻掀开被褥,又小心翼翼剥开男人身上的病号服,只见他腰腹部缠着厚厚几层纱布,腰侧的位置已然被血水染红。
    柳眉蹙起,她再次担忧地看向男人。
    这不行,伤口出血不止,又高烧不退,极可能是缝合没处理好,伤口感染了。
    “陆宴北,我是苏黎??我不会走,你先松开我的手,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她靠近男人的脸,温柔地再次哄道。
    “陆宴北,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丢下你不管??你这样很危险的,我很担心??”
    她耐心地哄着,一边哄一边将手往外抽。
    挣扎了好一会儿,手才拽出来。
    白皙的皮肤都被他捏出红印子来,可见他力道之大。
    明明伤势过重,身体已经虚弱到昏迷不醒了,可他还能用这么大的力道攥着她不放开。
    苏黎的心,一瞬间什么坚守都没有了。
    此时,哪怕陆宴北醒来说要带着她远走高飞,私定终身,她怕也会毫不犹豫地追随。
    得以自由,她立刻开门出去。
    魏寻见状,马上起身过来。
    “苏医生??”
    “你们把他转运到这里来,没有医生跟过来吗?”
    魏寻明白了什么,脸色很严肃:“难道伤势裂开了?”
    “我看八成是。”
    德叔跟小四也要进来,被苏黎拦住了。
    “我要给他重新处理伤口,你们就不要进来了,人多有细菌,会加重感染。”
    她这么说,那几人又停住了脚步。
    见他们一个个熬的黑眼圈跟泼墨一样,苏黎又道:“你们轮班去休息吧,今晚我守着他。”
    魏寻道:“我们没事的,苏医生你——”
    “我说话不如陆宴北有分量是不是?”
    苏黎本来要转身关门了,闻言回头反问了句,脸色微沉。
    魏寻脸色一怔,连忙道:“当然不是!少帅昏迷着,苏医生的话就如同少帅的话。”
    “既然这样,那就听我的,留几个戒备,剩下的去休息。”
    “是??”
    苏黎转身,准备进屋了又想起一事,回头问:“有没有笔?”
    “有。”
    “我写几种西药,你们明天一早出去,想办法弄到,一般美国人或德国人开的教会医院会有。”
    “好!”
    一个副官取了纸笔过来,苏黎写了几种西药,都是当时很难弄到的。
    但想着以四海门的势力,总归可以找到办法。
    陆宴北的下属全都对苏黎很信服,言听计从。
    拿到那几种药,他们心里都安定了不少,仿佛看到少帅很快就能好起来。
    苏黎又回到房间,重新帮陆宴北处理伤口。
    这里设备齐全,哪怕做个小型手术都可以。
    麻药没准备,她只能咬牙硬生生地帮他重新清创、缝合。
    中途偶尔扭头看他一眼,见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深陷的眼皮下,眼珠局促不安地梭动着。
    她皱了皱眉,不敢耽误分秒,处理好伤口后,涂上她带来的外伤药。
    这些药都是她自己配的,在无数病人身上用过,对外伤治疗效果很好。
    男人腿上的伤处理的稍微好点,她只是拆开纱布,重新消毒,又涂了药细致包扎。
    等一切忙完,魏寻送了热水进来给她洗手。
    她把手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了,又让魏寻换水拿了毛巾过来。
    知道她要做什么,魏寻急忙道:“苏医生,我来吧。”
    “不用。”
    陆宴北即便在昏迷中也是满头满脸的汗,脸色苍白如纸,苏黎哪里放心把他交给别人照顾。
    定是要亲力亲为的。
    毛巾拧干,她细致温柔地擦去男人脸上的汗水,把他脖颈跟胸前都擦拭了下。
    他高烧不断,这样擦拭也能稍稍带走一些热量,让身体舒服点。
    魏寻看着苏黎忙碌的身影,脸色欣慰极了。
    他一出去,德叔跟小四立刻凑上来打听,“怎么样?少帅醒了没?”
    “哪有这么快。”
    魏寻虽这么说,但脸上露出笑来,叹息道:
    “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大老爷们再厉害,照顾人这方面还是不行,苏医生温柔细致,医术又好,我敢保证少帅很快就会醒来。”
    他这么说,一屋子大老爷们儿全都松了一口气,紧悬的心也终于放下。
    于是,三三两两的,轮班去休息了。
    苏黎给陆宴北擦完身子,没有坐下休息,而是又打开医药箱,取出抽血工具。
    他失血过多,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给他输血。
    只是,她前几天才抽过血,今天也不能抽出太多。
    针头扎进了另一手臂内侧的静脉血管,她仰靠在一侧沙发上,微微歪着头,视线落在男人脸上。
    不知不觉间,泪水再次涌出。
    说好要桥归桥路归路,可当听闻他遇刺受伤的消息后,她还是日夜不宁心神不安。
    如今来到他身边,虽还是担心忧虑,可心态较之前两日又有了区别。
    就好像,自己来了,他就不会出事一样,担心焦虑也没有那么紧迫了。
    魏寻他们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主人。
    这到底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
    若是让那位贺大小姐知道她的存在,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陆宴北会如何取舍?
    如何解释两人的关系呢?
    夜深人静的时刻,人心最是柔软脆弱。
    苏黎发现自己无论嘴上说的多利落洒脱,坚定决绝,但心底里,还是隐隐期盼着陆宴北能站在她这边。
    她盼着,他能不娶那位贺小姐。
    这又如何可能?
    她暗暗垂了会儿泪,等心里的情绪稳定一些后,又收起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
    她不应该打乱陆宴北的计划,不应该阻拦他实现雄心报复。
    等他伤好一些,她还是赶紧离去吧。
    抽了一袋血出来,她拔了针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才缓缓地,慢慢地起身,
    眼前依然有眩晕感,她强忍着,等意识清明之后才迈出脚步,可不想还是晕了下,身体撞到了桌子。
    外间魏寻还在值守,闻声立刻敲门进来,见状吓了一跳。
    “苏医生,你怎么又抽血!”
    魏寻看到血袋,脸色震惊,担忧地道:
    “这样你身体也吃不消的!”
    苏黎脸色有点白,但意识还是清醒的,闻言缓缓地道:“我没事??你扶我到床边。”
    魏寻知道她要干什么,尽管心里一万个不赞成,但还是咬了咬牙,听从她的吩咐。
    搭着她的手做为支撑,魏寻扶着她走到陆宴北身边去。
    “小心点??”
    苏黎缓缓坐下,做了两个深呼吸,觉得眩晕感终于退去一些。
    “把医药箱拿来。”
    魏寻照做。
    苏黎取出另一套采血工具。
    拉起陆宴北的手,橡胶带绑到手腕上。
    魏寻站在一边,原本担心她现在的状态扎不准血管。
    可事实却是,苏黎用酒精棉给少帅的手背消毒后,针管拿过来,细软的手指捏着尖端,就那么轻轻晃了下,尖锐的针头便灵巧地戳进了血管。
    魏寻没说话,但心里的敬仰之情源源不断。
    同时还嘲笑自己根本就是操多心了,苏医生的医术,他见识的还少吗?
    等血袋挂上,苏黎松了一口气,实在抵抗不住抽血后的后遗症,交代魏寻:“我睡会儿,你记住时间,等会儿叫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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