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湖上,侧面就是大龟山、二龟山,山上林木茂密,风光迤逦。
    其实这两座山都很矮,称为“丘”(丘陵)更合适一点。
    洞庭湖边取水容易,于是出现了近百像二龟寨这样的村寨,这是州府之外最大的散居群落。
    岳州为中州,人口在两万五千户到四万户之间,唐律规定娶妻后必须分家,以一户平均四口人计算,岳阳这一大片地区只有十到十六万人居住,而且大都集中在州府县城中,每个城也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小镇子的规模。
    会昌五年(845年)整个天下有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户,京兆府户均五到六人,其他地方要少一些,一般三到四人,人口总计三千万左右。
    当然,这是交税的自由民人口,部曲奴婢不算在内,河北四镇处于半独立状态,也有大量瞒报。
    但即使加上瞒报人口和奴仆部曲,大唐人口估计也只有不到四千万,比后世澳大利亚的人口密度还低,可以说地广人稀,所以大部分山区都是原始森林。
    船队正行驶间,远处驰来一艘快船,在水上如脱缰野马,速度快得惊人。
    “是我们的船!”何琼惊喜地叫道。
    郭弘、曹守真、何琼三人纷纷招手示意,衡山派的飞舟迅速靠了过来。
    等两船相接,陆朝阳过来,他们一问才知道原委。
    原来郭弘等人上岸这今天,陆朝阳等人一直在看守飞舟,但这艘船外形奇特,还是引起了洞庭湖做水上营生的人注意。
    他们先是打听如何制造,衡山弟子当然不肯说,岳州这边本地人还是很排外的,就结伙想抢夺船只,拿回去翻造。
    双方打了两回,陆朝阳等人武功比普通人强了太多,只是用船桨撑杆就把船民们打得抱头鼠窜。
    对方还想潜水把船凿沉,然后打捞回去,衡山弟子也动了真怒,出手再不留情,把那些水鬼打晕在湖里,差点闹出人命。
    因为是本地人合谋夺取外人船只,所以并没有人去州府县衙告状,官府就当成一般的民间械斗,自然不会多事。
    每年为了争水源、争地界的械斗会死不少人,各地官府都不管不问。
    陆朝阳他们不到十个人,对方集合了上百人,但前两次被打的太惨,便在远处叫骂却不敢上前。
    李远调集水军出征,史综来到码头,想临时征用船只,让州府的捕盗跟随大军行动。
    当地人便说这艘飞舟来历不明,史综过去一问,没想到跟刺史府的客人有关,这时便叫来码头掌事的小吏,让他出面驱散本地人。
    那人其实就是背后主使之一,心有不甘,悄悄向相熟的捕盗打听,才知道这船是南岳衡山派的,顿时死了心。
    衡山刘元靖是两朝帝师,在湖南一带家喻户晓,跟许多达官贵人关系密切,要对付他这样的蠹吏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是绝对惹不起的人。
    于是这人急忙出面道歉,然后史综带来几人上飞舟追赶大军,其他捕盗坐船尾随。
    飞舟速度快最先赶到,后面的船早被甩得不见踪影。
    郭弘对吕煜耳语几句,说跟这位韩将军不熟,不如就此离得远些,免得双方都不自在。
    吕煜跟韩季友告罪一声,与郭弘等人上了飞舟。
    他们跟随在楼船之侧,作为客人观战。
    虽然吕煜说可以上阵,但韩团练显然当他是在客套,并没有往心里去。
    这些人都是江湖豪杰,又怎么知道武将的心思?
    韩季友想独自建功,如果需要帮忙,岂不让人耻笑!
    船队沿着湖岸一路向北,很快接近二龟山,远处水寨发现他们立即有些混乱,过了好一会才驶出一只小舟接近。
    韩季友也不虞有诈,让中军挥旗放对方接近楼船。
    郭弘耳力很好,隐约听到顺风传来的声音,这小船上是附近一带的里正,向韩季友说明早上山寨发生变故:夜里王仲猛与两位寨主密谋,伪装官军攻寨,把其他水寨的人和义真的弟子都吓走了。
    只听那里正说道:“我家老寨主当年被义真打伤,一直想报仇,怎奈对方武功太过厉害,只能隐忍下来。如今这老魔头竟然敢对府君千金动手,真是不知死活,被衡山派的英雄们破了罩门,十停武功去了七停,他手下那些和尚虽然厉害,但也不过三十多人,怎么是我们山寨上千好汉的对手?要不是洞庭湖几家头领保他,定然擒了这厮献给将军!”
    韩季友冷笑道:“你们还是怕他师门来报复,才放走要犯,大军压境还首鼠两端,真是不知死活!”
    里正连忙道:“冤枉啊!我们王老寨主与韩将军有旧,还请看在故人份上不要兴师动众。”
    韩季友喝道:“回去告诉王仲猛,就是我韩四说的,念在往日情分可以不追究他收留魔头,但必须带一千人亲自打头阵,破了洞庭水贼,否则以通匪论处,别怪我屠了二龟山!”
    里正不能做主,唯唯诺诺跳上小船走了。
    不久水寨大开,上千人划着各种捕鱼的小船靠过来,中军挥旗让他们停住。
    王仲猛驾一艘船过来,见了韩季友笑道:“韩贤侄,你这是要我老命啊!跟官军一同走,以后寨子里的船只怕在洞庭湖寸步难行喽!”
    “三百兵额!”
    “当真?我这把老骨头今日交给你了!”
    王仲猛一听能转正吃兵饷,心中大喜过望。
    至于洞庭湖其他水寨……
    嘿嘿。
    韩季友哈哈一笑,拱手道:“二叔咱们先公后私,方才得罪了,家父让某代问安好……”
    郭弘听了两句,猜出韩季友的父亲以前也是岳州军将,和王仲猛拜过把子。
    他想到王仲猛帮了自己大忙,否则义真只要带回两个随从便结果难料,于是等他准备返回时远远打了招呼。
    王仲猛看到郭弘便笑道:“原来是衡山派的郭小友,想不到你们竟然打败了义真,果然是青出于蓝啊!”
    郭弘拱手道:“前辈谬赞,那老魔头着实厉害,我们多人围攻才侥幸获胜。这位是东海蓬莱派的吕煜师兄,旁边这位是王屋派长老云玄素师姐,还有我师兄吕志真,晚辈只是出了点微末之力。”
    王仲猛和韩季友听了暗暗点头,他们也不认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起多大作用,主力多半是吕煜等人。
    “久仰久仰,令师是名震中原的汉钟离,吕少侠师出名门,果然厉害!”王仲猛遥遥对吕煜拱手。
    吕煜看了一眼郭弘,见他悄悄对自己摇头,知道这小子要隐藏实力,便小声问道:“你搞什么名堂?”
    郭弘道:“我跟皇帝不对付,这里都是官军,还是师兄来出这个风头吧。”
    吕煜咳嗽一声说道:“义真武功不弱,脚下也着实滑溜得紧,我等费了一番手脚还是没抓到他!”
    王仲猛和韩季友听了,肃然起敬,听这位的口气应该一直追着义真打,被对方侥幸逃走,都不禁高看他一眼。
    王仲猛笑道:“有吕少侠助战,必定大获全胜,不知可否与我等一起先行?”
    韩季友却摇头道:“李府君特意关照,要某与吕三郎一起,还请二叔见谅!”
    王仲猛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韩季友又问:“不知义真逃到哪里躲藏?”
    “我见他和弟子都上了青山岛主铁笔林书生的船,应该去了青潭寨!”
    青山岛是洞庭湖中最大岛屿,岛上有湘灵庙,是洞庭湖一大胜景,中唐以后岛民彪悍,立寨拒交税赋。
    官府多次围剿,但这岛上都是芦苇荡,人往里面一躲根本找不到,若是放火烧岛又恐物议,所以一直迁延下来,是历任岳州刺史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岛上青潭寨寨主绰号林书生,是半年前来到这里的游侠,打服了当地村中汉子,娶了老寨主罗诚之女罗素素,坐稳这头把交椅。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和真实姓名,只知道此人武功很高,一对铁笔在洞庭群雄中能排入前三。
    官军船队启程去青山岛。
    过了小半天,郭弘看到远处无数飞鸟,飞起来遮蔽半边天空,再落下又占满前方水面。
    这些飞鸟见战船过来,就围绕旗杆盘旋,白茫茫一片!
    水军见怪不怪,没有军令无人射箭。
    郭弘这时看到远处一只大鹤贴着水面飞来,正是青城陈太和送给自己那只,名字叫仙音。
    这个名字是何琼起的,虽然白鹤一直不让她骑,但她就是喜欢得不行。
    郭弘呼哨一声,白鹤扇动翅膀缓缓落在船头,和主人亲热地厮磨一番。
    何琼也跑过来,躲在郭弘身后趁其不备偷偷摸一下。
    昨天夜里围攻义真,天黑时白鹤过于醒目,所以让它自己寻找湖边湿地休息。
    这只白鹤属于青城山独有的异种,但也还是丹顶鹤,只是比一般的鹤要大上近一半!
    丹顶鹤一般群居,每年三四月换成夏羽,飞到东北繁殖,秋季换成冬羽,飞回南方越冬。
    青城白鹤都是用御兽药控制的代步工具,并不会迁徙。
    仙鹤换羽毛时是不能飞行的,陈太和在送到衡山前,这只白鹤“仙音”已经换过羽毛。
    郭弘和何琼把注意力集中的弄鹤的时候,前方的王仲猛已经发现敌人。
    其实看到天上成片的飞鸟,就已经非常接近青山岛了。
    岛上水寨门户大开,汇聚着无数渔船,千帆竞舞,百旗飘扬。
    中央一艘大船,船头站着几人,为首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脸上带着一副面具,手中拿一对铁笔。
    他就是青潭寨主林书生,身后是义真和释全义二人。
    义真脸色灰败,失血过多还没缓过来,加上魔功被破实力处于谷底,此时不敢再拿大,只是静静站在林寨主旁边默不作声。
    释全义见师父不说话,就双手合十道:“多谢林檀越如此仗义,搭救我师徒于危难之中,师尊和小僧都铭感五衷,日后必为檀越祈福祝祷,求佛祖庇佑,事事顺心。”
    林书生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客气,本寨一直是官府眼中钉,就算没有你们,迟早也要作过一场!如今借了贤师徒的名气,召集洞庭湖诸位头领助阵,说起来还是我等占了便宜才对。”
    释全义笑道:“此次洞庭七十二家头领齐聚,这三千多艘船就是呆着不动让官军杀,他们也会被活活累死!”
    林书生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骂一声这是什么丧气话。
    他哼了一声,随即说道:“俗话说蚁多咬死象,今日定让这些官府的狗贼有来无回!”
    刚赶到的王仲猛虽然是洞庭湖成名前辈,却没跟这么多敌人打过,他急忙让手下停船,派人回报韩季友。
    韩季友也吃了一惊,他目测一番,对面渔船绝大部分是小船,上面三五人不等,加上几十艘大商船改建的战船,人数估计有一万!
    而他自领本部只有一千军士,加上王仲猛的一千渔民,对比过于悬殊,心中不禁打起退堂鼓。
    郭弘回头看到韩季友一直没有发令,就猜到他有些犹豫,当即对吕煜说:“我们独自杀进去,可以破敌!”
    吕煜也怀疑地问道:“何以见得?”
    “吕师兄,你是李府君的准女婿,又是为了府君的事才犯险,只要我们一冲,韩季友便不得不救,一定会被拉入决战。我们只要直冲敌人主帅座船,拿住青潭寨首脑和老魔义真,这些乌合之众马上就会分崩离析!自古联军从来只能打顺风仗,一旦失利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云玄素在一旁赞道:“好!郭师弟说得有理!淝水之战东晋八万破前秦百万之众就是这个道理。”
    湖面上千帆招展,无数大小船只向官军涌来,上面的水贼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鼓噪呐喊。
    韩季友刚要下令撤退,突然眼睛一缩,看到有一艘船不听号令,竟然向前冲去,正是吕煜所在的飞舟。
    他急忙令中军打出旗语,飞舟上也立刻回应:不胜不归!
    韩季友无奈苦笑,那船上有刺史的准女婿,自己只能相救,否则回去无法跟顶头上司交代。
    他心中其实还是有些看不起这些水贼,只是对方人数太多,怕自己的军队有所折损,对于武将来说,手下的军力就是他的护身符。
    不过这时也顾不得了,他立即传令全军突击!
    如果是两军对阵,定然先行放箭,然后靠近了再短兵相接。
    但今日洞庭湖这些水盗虽然有弓箭却射不远,韩季友因吕煜冲在前面,也不敢下令抛射,于是只能催促跟上。
    前队王仲猛本来还在犹豫,看到衡山派的船从身边掠过,当即觉得心中久已蛰伏的豪情突然迸发出来,高声叫道:“儿郎们,让他们看看我二龟山当年纵横洞庭的实力!”
    他一挥手,率领船队跟上去。
    郭弘如同标枪一般在船头迎风挺立,眼睛注视着前方。
    他轻轻摆手,仙音抖抖翅膀漫步到后面,何琼也像跟屁虫一样尾随过去。
    飞舟速度奇快,转眼间就逼近敌阵!
    迎面都是小船,见到这种威势纷纷避让,相互碰撞顿时乱作一团。
    “放箭放箭!”
    不远处一艘大船被周围小船挤得动弹不得,船头站着的正是鸡子山头领胡大用,高声叫嚷着。
    郭弘面无表情,说道:“上甲!”
    衡山弟子搬动机关,飞舟两侧升起一层防护,外面覆盖巨鳌壳和鼍龙背甲,将整个船体上方覆盖,只在四周露出射击孔。
    曹守真、陆朝阳手持弓箭,却不射那些水贼。
    下面的都是小喽喽,他们不会把体力浪费在这里。
    飞舟装了铁皮船头,高速航行产生巨大的冲力,前方拦路的小船都被撞断撞碎,真是当者披靡!
    “这是海中车船!快闪!快闪!”军师卢经连连大叫。
    他曾经见过大唐海军使用一种战船,即使不用风帆也快如奔马,两侧各有一排水轮,如同水车一样向后排水,名为车船。
    那是国之利器,在与倭国白江口水战中所向无敌!
    而面前这艘敌船也是如此造型,还加装了铁皮船头和上层护甲,如水中怪兽势不可挡!
    周围有无数倾覆的小船,他们的主舰不管不顾匆忙回转,又撞翻了不少手下,但还是没有逃脱厄运。
    在胡大用惊恐的目光注视下,飞舟从侧后方撞上了他所在的座船。
    他的船是商船改造,跟飞舟差不多大小,但在铁皮船头面前如同纸糊的一样,轰然炸开。
    飞舟两侧水轮转动向后退去,离开后回转一圈又撞了上来,这次直接把商船撞断成两截,很快沉没下去。
    胡大用早就跳了船,见军师卢经在水中挣扎呼救:“我不会水!”
    他抱了块碎木板过去把卢经拽上来,二人一起载浮载沉。
    卢经一边吐水一边喘息道:“刚才其实有机会,在他们撞上的时候,派人去凿船!”
    胡大用也吐了口水,点头说:“军师高见!”
    这时飞舟从他们身旁掠过,下方水影重重,卢经看到两条巨蟒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不由自主浑身发抖,跟胡大用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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