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目光一凝,看见来人,她脸色骤变:“二郎,你做什么!”
    这男童正是顾家二郎,他匆忙回答:“没有绳子,殿下跳下去救人了!”然后就一边把帔帛打结一边转身往湖边跑。
    两句话之间无联系,但信息量略大。前一句说他想拿披帛做成绳子拉人上岸,后一句则是说有人已经跳下湖中去救高家郎君。
    跳下去的是“殿下”?
    哪个殿下?
    目前整个御苑,除了虚岁还不到六岁的嫡长公主,还有谁能称为殿下?
    这下不止是高夫人,连楼皇后脸色也变了:“去看看!”
    从有孩子大叫“落水”到楼皇后带着众人前往湖边,事情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却只是发生在短短一瞬。面色惨白的高夫人第一个奔到湖边,她既担心自家儿子的命,又唯恐害死皇后女儿。
    谁知道却看见一个豆丁点大的小孩一手拉着长长的帔帛,一手将她的孩子托举出水面的场景。
    公主殿下救到她的儿子了!
    等等!
    托举?
    一只手?
    不仅高夫人呆住,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楼皇后都呆住。
    虽然水有浮力可减轻重量,但是一个五岁女童能把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单手高高托起,谁见过?
    没人见过。
    今天长见识了。
    “一、二、三,一、二、三……”女人们愣神只有短短一瞬,喊口号的孩子把她们拉回现实,顾家二郎带着四五个男孩拉住帔帛另一端,喊着拔河的口号想要将公主和高峥两人往岸边拉。
    可惜这群小不点没有公主殿下的天生神力,使了吃奶的劲也没啥效果,而且帔帛毕竟不是真绳索,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撕裂。
    楼皇后反应最快,她亲自拉起这条救人的“绳”,高夫人紧随其后,陆续反应过来的夫人也要上前帮忙,不过公主殿下没给她们机会,她把人救到了。
    是高夫人把自己儿子抱上岸的。只看了一眼,她就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高家大郎双眼紧闭、嘴唇发紫,脸色发青,身上冰凉冰凉的,高夫人颤着手一探鼻息——
    没有!
    她的眼泪哗哗哗下来:“大、大郎……”
    “弟弟,弟弟怎么样了?”高娴君焦急地在旁边问。
    “大郎,大郎他……”高夫人脸色惨白,万念俱灰,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不过是来参加一场宴会,怎么、怎么就遭了这无妄之灾呢?
    “把他放下来。”公主全身湿透,头发丝黏着脸颊,嘴唇发白,披着楼皇后盖腿用的薄毯,她站在众人中央,目光坚定:“放下来,他还有救。”
    “他只是呛水晕了过去。”她把高峥身体放平,清理口鼻异物,按压胸膛,对嘴大口吹气。这些都是过去的她从老渔民那里学到的招数,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
    她嘴对嘴吹气的时候,在场的贵妇人再次惊呆了。
    这是什么办法?两个小孩子贴着嘴巴?
    难道吹口皇族的气,可以救人?
    就在这时,高峥吐出一口水,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活了!活了!”
    高夫人喜极而泣,当下就拉着年幼的女儿一起跪在地上行大拜之礼:“谢公主救命之恩!谢娘娘救命之恩!”
    人救活了,宫女去拿更换的衣裳未归,目前贵妇们能做的事只有追责——谁把高家大郎推下水的?为何推他下水?
    这个问题不用问,孩子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事实基本浮出水面。
    起因在顾二郎得来的一件稀奇玩意上。那是一个可以转动的银筒,眼睛可以从银筒的小洞看见筒中不断变换的漂亮图案。他眼巴巴地拿着它和高娴君分享,高峥也想要玩,顾二郎不给,两个人争执起来,导致高峥失足落水。
    崔氏面如寒霜,拧着儿子的耳朵呵斥:“跪下!给高夫人和高家大郎道歉!”
    高夫人却关心另一件事:“大郎,你是自己掉下去的?”言下之意,有没有可能是顾二郎故意推的?
    高峥冷得一个劲往公主殿下身边缩,摇头回答:“记不清了。”他满脑子都是没顶的冰冷湖水,忘了之前的争执。
    高夫人侧头问身边的女儿:“大郎是自己掉下去的?”
    饶是顾二郎年纪小小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愤怒嚷嚷:“谁推他谁是小狗!娴君,你看见了,你说,是不是我推的!”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高娴君肤色白里透红,五官精致的小脸拧成一团,低头蹙眉,咬着樱桃小嘴,嗫嚅道:“我隔着一丈远呢,没注意,没看清……”
    顾二郎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倔强道:“我没推!”
    崔氏沉声道:“高夫人,我家二郎虽然顽皮,但从来不说谎,这件事如果真的是……”
    “人没事,何必再计较?”骤然插进来打断崔氏说话的,不是别人,又是公主殿下。
    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琉璃色的眼珠冷冷扫视面前的女人们,透出几分不耐。虽然她刚从水里上来,正狼狈又可怜地和高家大郎共着一张薄毯晒太阳。不过她的身份和气势还是让崔氏和高夫人双双住了口。
    “多亏顾家郎君有急智,借来帔帛,不然我也很难救回高大郎。”她此言是夸赞也是调停。虽然她觉得自己奇异地力大无穷,似乎独自也能救这孩子。
    不过眼下她不想听两个女人叽叽喳喳争吵,因为楼皇后的脸上已有明显倦色。
    经过刚刚那么一番折腾,楼皇后是真的累了,如今不过在强力支撑。
    “母后,我想你陪我去换衣服。”公主殿下一句话,明是撒娇,实则是借机让楼皇后休息,在场的夫人们眼尖,除了关心则乱的高夫人和崔氏,都看出楼皇后的疲乏。
    这么一小会功夫,居然就累了?看来小楼氏的身体……贵妇们在心底计较,各自有了点数。
    楼皇后带着唯一心爱的女儿入了内室,不用面对那么多女人,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先是责备一番爱女的莽撞行动,紧接着问她:“阿甜,你觉得高家大郎如何?”
    “什么如何?”
    “若是让他做你以后的夫君,你乐不乐意?”
    “我谁都不要。”
    听见女儿毫不犹豫的拒绝,楼皇后用帕子为女儿擦拭湿漉漉的头发,面有忧色,轻轻叹息:“我身体不好,若有一日……你又和陛下、和太子不亲昵……无依无靠,唉,我怎么放心得下。”如今早早定下亲家,也省得她百年之后,唯一爱女被拿去和亲,或是草率嫁人。
    她看中高家,是因为高家门第不显,但高延为人圆滑能干,颇得帝宠,前途无量。今日本意只是相看,谁知道出了意外,让阿甜救下高延之子高崢的命,还有了肌肤之亲,虽然尚是孩子,但是想要订下婚事,绝对顺理成章。
    可惜楼皇后的苦心却不被爱女所理解,公主殿下嘴一抿,头一仰:“那还不如把我送给外祖父!”
    ☆、第2章
    公主的外祖父,楼皇后的父亲,何许人也?
    骠骑大将军楼重,字敬之。他镇守嘉峪关三十余年,其间北狄数次侵扰河西走廊,未能从他手上讨到半分便宜,更别说越过嘉峪关一步。
    战无不胜的赫赫事迹,令人们形成一种认知,只要楼大将军在一日,从嘉峪关到帝都镐京近三千里地的距离,胡虏永远不可能跨越,帝国的西北防线坚如铁墙。
    而当大靖的嫡长公主提出要去和威名赫赫的外祖父作伴时,换来的却是楼皇后的轻斥:“胡闹!堂堂公主,自当在宫中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怎么总想着去边关?那地方是好玩的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楼皇后蹙眉不解,她的女儿为何放着最富贵优渥的生活不想要,偏偏喜欢不知道随时可能打仗的西北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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