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被宫女轻轻地推开,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亲手捧着一钵羹汤,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跪在门口的安乐公主趁机放声大哭,韦无双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了全身披甲的李显面前,柔声劝告:“圣上,喝一些莲子羹吧!大热天儿,怎么把甲胄都披上了?来人,伺候圣上更衣!”
    “不需要!”李显没好气地瞪了围拢过来的宫女们一眼,声音中带着清楚的喘息,“朕这样穿,挺好!免得哪天有人不开心了,也派刺客来给朕一刀!”
    说罢,迈开大步,铿铿锵锵返回了书案之前,把蟠龙盔也扣在了脑袋上。又无师自通地触动机关,“咔哒”一声将面甲也拉了下来。刹那间,没人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喜怒哀乐。
    做了这么多年夫妻,韦无双却根本不需要察言观色,就能将李显的心思把握得一清二楚。微笑着跟过来,先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汤钵,随即,又温柔地从宫女们手中,接过漆盘、银碗,汤匙等物,一一摆在了书案上。从头到尾,只字没有询问自家丈夫是提防谁行刺,也没有替跪在门口的女儿求半句情。
    李显心脏,立刻被妻子的柔情包围,怒火顿时有些难以为继。然而,扭头又看到书房门外背着一把没开刃的斧头,贵地请罪的安乐公主,刹那间,又恨得牙根发痒。
    收买刺客谋害当朝大臣,只因为对方在数月之前,曾经扫了她的面子,没将救命的灵药双手奉上!这哪里是公主应该做的事情?强盗的女儿,都不会山寨中的头目如此蛮横!更何况,那名“头目”,做事还一直尽心尽力,对“山寨”的发展,几乎不可或缺?!
    “你们都退下去吧!”韦无双有意活着无意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恰好挡住了李显的视线。随即,一边亲手朝银碗里舀莲子羹,一边柔声吩咐。
    “是!”宫女们答应着,躬身告退。原本站在书房中不知所措的郑克峻,也赶紧拉了自己那位愣头青下属一把,借机逃之夭夭。
    “父皇,母后,孩儿冤枉,冤枉!”见没人理睬自己,安乐公主顿时哭得越发委屈。
    李显的双眉迅速皱紧,手指用力扶住了桌案。韦无双虽然看不见他的额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抢先一步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亲手关上了厚厚的木门。
    哭声被挡住了大半儿,李显顿时不再感觉像先前那么烦躁。而韦无双,则袅袅婷婷走回书案旁,亲手舀了莲子羹,先用嘴巴尝了尝冷热,然后笑着将银汤匙举向李显的面甲,“圣上,这面甲做得可不好,至少,应该把嘴巴留出来,好让臣妾喂你喝汤。”
    “斧钺在侧,哪有工夫喝汤?!”李显无法辜负妻子的柔情,抬手将面甲又推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回应。
    “纵然是孙武和吴起,也是要吃饭的。”韦无双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所指,笑着反驳了一句,随即将汤匙送到了他的嘴边,“圣上,喝一点儿汤水消消火。臣妾亲手熬的,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呢,里边的银耳已经炖化了。”
    “嗯——”李显心中的怒火,又被柔情浇灭了一大半儿。沉吟了一声,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夫妻这么多年,韦无双对他的所有习惯都了如指掌。像伺候孩子般,一匙接一匙,将莲子羹喂向他的嘴边,直到钵里的莲子羹被消灭了一大半儿,才缓缓放下了银汤匙,笑着从漆盘上抓起一只汗巾,为他擦拭嘴角。
    在莲子羹与夫妻之情的双重“围剿”之下,李显心中的怒火已经所剩无几。不忍心继续端架子,他怜惜地看了韦无双一眼,叹息着接过了汗巾。先自己胡乱在嘴边擦了两下,然后轻轻摇头,“你别想着替她求情。她这次祸闯得太大,朕如果再放过她,满朝文武都会寒心。朝廷的法度和秩序,也必将荡然无存!”
    “啊?”韦无双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红唇微张,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啊什么啊?”李显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回应,然而声音却不是很高:“即便是朕,想要杀哪个臣子,也得以国法之名。她可好,通过白马宗召集了大批土匪截杀当朝官员还不算,居然还收买了护送对方的右翊卫旅率半途行刺!”
    “什么?!”刹那间,韦无双眼睛瞪得更圆,如寻常百姓家父母听到子女犯了案子一样,本能地表示拒绝相信,“不可能!安乐不可能!你说她顽皮胡闹,仗势欺人,我信。说她买凶行刺,还勾结土匪,绝无可能!她,她孀居在家,无权无势,能给别人什么好处?!那白马宗,又凭什么听她的调遣?!”
    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心脏,被“孀居在家”四个字,深深地刺痛。用手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她无权无势?她最近半年多来,卖了多少官职出去,你当朕不知道么?朕迁就她,是念她可怜,却不是默许了她为所欲为!”
    “七郎,你说什么呢?卖官鬻爵,不是希望替朝廷广纳天下英才么?无论是科举还是推举,有几个能绕过天下有数的那几十家人?”韦无双被吓了一跳,却仰起头,含着泪申辩,“而区区一个虚职,就将有才能却没门路的英才,尽数网罗在圣上麾下,对大唐有百利无一害。如果这也是罪名,妾身这边卖出去的官职,可是安乐的三倍!妾身失德,请七郎下旨废了妾身,以正后宫!”
    说罢,狠狠抹了一把泪,做势欲跪。登时,就让李显慌了神。顾不上再跟自家女儿生气,绕过书案,双手相搀:“无双,无双你这是做什么?朕几时指责过你卖官鬻爵来?朕是说,朕是说,唉,你先起来,卖官鬻爵,是朕默许的,朕不该赖在你头上!”
    “圣上,圣上厚爱,臣妾,臣妾粉身碎骨无以为报!”韦无双没有李显力气大,娇娇弱弱地站起身,哭得梨花带雨,“可,可裹儿无辜,她生下来就命苦,这些年,为了咱们夫妻两个,又豁出去以身饲虎!她,她虽然娇惯任性了一些,却绝非那毫无理智之人。她恨谁,最多打上门去。有你给她做主,她也不需要勾结土匪。更不需要去买凶行刺!”
    一席话,说得李显愈发心如刀割。
    安乐公主之所以乳名叫李裹儿,是因为出生之时,李显被贬谪庐陵监视居住,夫妻两个穷得连婴儿衣物都置办不起,只好拿了李显的一件旧袍子裹了她,以免她活活冻死。而安乐公主为当初不惜采用未婚先孕的手段,嫁给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也是为了替李显这个做父亲的,稳固太子之位!
    如果李显在张潜当初婉言拒婚之时,就替女儿出了这口气,将此人贬谪千里,就不会有小和尚登门挑衅之事,后来他与公主,以及与白马宗之间的一切冲突,就不会发生。
    如果李显在张潜拒绝了献药给公主之后,也果断站出来当一个昏君,替女儿撑腰。哪怕是只是下旨斥责张潜几句,安乐公主也能找回面子,不再对张潜怀恨于心。如此,刺杀与勾结土匪之一系列举动,也找不到任何动机。
    而李显在前两次关键时刻,都努力去做了一个“有道明君”,现在安乐公主选择铤而走险,他再秉公处理,未免就太对自家女儿不起!
    “七郎!”韦无双不用看李显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抬手抹了一把泪,继续悲悲切切的补充,“如果咱们的裹儿,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罪在不赦。你是皇帝,臣妾也不能因私废公。可是,七郎,臣妾不求你网开一面,只求你念在当初咱们夫妻两个,走投无路准备自杀之时,裹儿那几声哭号,给她一个自辩的机会。七郎,当年如果没有她,早就没咱们两夫妻俩了,更不会有今天的应天神龙皇帝和顺天翊圣皇后!”
    说到伤心处,她又一次声泪俱下。再看应天神龙皇帝李显,也早就泪湿铁铠。
    想当年在庐陵,被负责监视他们的官员,百般羞辱。夫妻两个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一死了之。然而,在二人将脖颈伸进了绳索,正准备把脚下凳子踢开之际,却猛然听到了女儿饥饿后的悲啼。
    夫妻两个,不忍心让女儿在襁褓中就失去父母,抱头痛哭一场,又咬着牙活了下来。如此,才有了后来的翻身机会,才有了今天的皇帝和皇后。
    如果做皇帝和皇后的代价,就是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皇帝和皇后,做起来还有什么滋味?!如果做了皇帝,就要踏在亲生儿女的尸骨之上,那李显这个皇帝,与当年则天大圣,还有什么分别?
    “来人,把那个惹祸精给圣上押进来!”猛地擦了一把眼泪,韦无双扭过头,冲着门口厉声吩咐。
    “是!”早有准备的宫女们,立刻答应着搀扶起了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安乐公主,装出满脸严肃的模样,将后者“拖”进了御书房。
    而安乐公主,则老老实实跪在了李显脚下,双手抱着他的大腿,泣不成声。
    看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顺天翊圣皇后韦无双先示意宫女们退下,关紧书房门。随即,低下头,狠狠拧住了安乐公主的耳朵,“哭什么哭,做了错事,还有脸哭?!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指使白马宗的和尚,勾结了土匪?是不是你收买了右翊卫的旅率,刺杀当朝命官?”
    “冤枉,女儿冤枉,娘亲救救女儿,女儿毫不知情!”安乐公主立刻惨叫着,大声喊冤,“父皇,女儿唯一知道的,就是女儿宫中的女官,与那右翊卫的旅率之间有私情。其他种种,女儿一概不知!父皇,你不信,尽管派百骑司去查,如果查出坏事是女儿所做,女儿情愿受国法处置。如果没有任何凭据,就处罚女儿,女儿死不瞑目!”
    “犟嘴,你还犟嘴!”韦无双硬生生扯着耳朵,将安乐公主从李显脚边拖开。然后松开手,抬起脚,朝着后者身体所上肉厚的地方“猛”踢。
    “救命,父皇救命,救命!”安乐公主立刻像被杀的猪一般哭喊求救,声嘶力竭。
    李显听了,心中顿时觉得女儿可怜。抬手先在自己脸上擦了两把,然后低声求情:“行了,你即便把她打死,也于事无补。”
    “我把她活活打死,也好过她自己蠢死!”韦无双却不肯停脚,一边继续朝安乐公主身下的地板上“狠”踹,一边哭泣着回应,“杀人灭口,这么简单的伎俩,你能骗得了谁?百骑司去查,百骑司之中,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是一国公主,做了,就要敢承认。做了之后,还妄图欺骗你父亲,才罪该万死!”
    安乐公主既不争辩,也不躲闪,只管趴在地上,继续哭喊“父皇救命”。把应天神龙皇帝李显,听得肝肠寸断,又抬手抹了两把眼泪,用颤抖的声音吩咐:“行了,别打她了。无论是不是她做的,朕替她担下了便是!”
    “谢父皇!”安乐公主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李显身边,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李显的肩膀上,隔着铁甲,都隐约“发烫”。
    应天神龙皇帝心里,如同明镜一般清楚。百骑司那边所谓没有经过核实的口供,才是真相。白马宗,土匪,刺客,都跟安乐公主有脱不开的关系。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却舍不得将女儿交给国法处置,所以,只能含着泪,幽幽叹气。
    看到李显的态度,终于如自己预期那样彻底软化,韦无双偷偷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低声吩咐,“松开你父亲,有点儿人样!他披着铁甲,已经很沉了。哪还有力气支撑你。”
    “是,母后!”安乐公主娇滴滴地答应,旋即松开李显,顺手将自己背后的小斧子也解了下来,轻手轻脚放在了书房门口。
    “圣上,那遇刺之人,可是张潜?!”看了一身轻松的女儿一眼,又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丈夫,韦无双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询问。
    “明知故问!”李显冲她翻了翻眼皮,转身,缓缓走向了书案。
    妻子刚才打女儿,完全是在打给他看。那句“百骑司谁有那么大胆子,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也是专门说给他听。还有,还有女儿的求救声,恐怕十有七八,也是预先练习过的,否则,不可能与妻子的动作,配合得那样默契。这些,他都知道,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头跟镜子一般,可此时此刻,除了装糊涂之外,他别无选择!
    “父皇,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套战甲,看上去,隐约跟画像中的曾祖父有七分相似!”安乐公主返身折回,看着李显的蟠龙甲,大拍他的马屁。
    如果换作平时,有人说自己像太宗皇帝李世民,李显肯定龙颜大悦。然而,今天听了自家女儿的马屁,他却又竖起了眼睛,“回去之后,闭门思过两个月!非朕的旨意,你不得离开家门半步。”
    “父皇——”安乐公主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惹了李显生了气,登时,眼泪又在眼眶里转圈儿。
    “七郎,又怎么了?”没想到李显忽然又翻了脸,皇后韦无双也被弄了个满头雾水,走上前,轻轻拉住自家丈夫的手指。
    “你是朕的女儿,朕不想自残骨肉,但是,朕却不傻!”李显却不想再给妻子和稀泥的机会,抬起另外一只手,径直指向门口,“怎么,朕的话,你不打算听么?回去闭门思过!杀人灭口,谁不会。满朝文武,随便拉一个人出来,恐怕做得都比你干净十倍!”
    “父皇息怒,女儿遵旨就是!”安乐公主委屈得满脸是泪,蹲身行了礼,掩面而去。李显心中的愤怒无从发泄,抓起书案上的银碗,狠狠砸向了她的背影。
    “叮当当当当——”银碗与地面接触后跳起,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回声。李显又迅速将手探向的瓷钵,却看到了钵中妻子亲手熬制的莲子羹,楞了楞,将手硬生生按在了书桌上,气喘如牛。
    韦无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丈夫心态的掌控,楞了楞,不敢多问。缓缓走到李显身后,轻轻抱住了对方的后腰。
    李显隔着铁甲,依旧感觉到了妻子的柔情和不安。脸上的怒火再度缓缓熄灭,半晌之后,抬起手在对方的手背上拍了拍,轻轻叹气,“行了,不关你的事情。朕不给安乐一个教训,她早晚得自寻死路!”
    “臣妾知道你是为安乐好!”韦无双将头贴在丈夫的后背上,嘴里发出猫叫般的回应。“是臣妾,平素对她太娇纵了。”
    “不怪你,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显轻轻挣脱妻子的拥抱,转过身,拉着对方的手,低声补充,“希望她知道收敛吧,否则,唉……”
    “要不,给她找个丈夫,早点让她再嫁了?!女人么,有了丈夫,自然就没心思再惹是生非了!”韦无双心里清楚地知道,安乐公主肯定不是无辜,犹豫了一下,果断拿家务事来分散李显的注意力。
    “嫁给谁?武延秀?那就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李显果然忘记了继续跟安乐公主生气,皱着眉头,不屑地回应。
    “做了皇家的女婿,草包一点儿有什么不好?”韦无双却不赞同他的意见,笑着轻轻摇头,“安乐性子强势,武延秀草包一点儿,二人婚后才好相处。况且,有陛下在,还能少了他们夫妻俩的荣华富贵?他们夫妻俩以后什么都不做,只管吃喝玩乐,才是正理。努力上进,反倒是麻烦!”
    “嗯——”李显的眼睛一亮,沉吟着点头。
    按照他眼里的英才标准,武延秀肯定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如果按照皇家女婿的标准,武延秀身上的缺点,反倒算不得什么了。甚至,有可能还是优点!
    “如果圣上不反对,臣妾就着手安排他们婚事了?”终于再次清楚地摸到丈夫的心思,韦无双又偷偷松了一口气,笑着询问。
    “你是皇后,这种事情,原本就该你做主!”李显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点头。
    “七郎是一国之君,总得先让七郎满意才行!”韦无双眉开眼笑,柔声回应。随即,目光又扫向李显身上的蟠龙铠甲,笑着夸赞,“七郎身上铠甲从哪得来的?裹儿刚才其实一点儿都没说错。七郎穿上它,隐约有太宗之风!”
    “军器监自己炼出了镔铁,所以就打造了一套铠甲给朕。还有书案上那种骑兵战甲,也送了十套给朕的千牛卫试用。”有股怒气,再度涌上李显心头。咬了咬牙,他低声给出了答案。
    “镔铁是什么铁?”韦无双敏锐地感觉到了怒火存在,故意装傻分散李显的注意力。
    “就是一种波斯或者天竺那边的精钢,因为花纹特殊,所以东晋以来,皆称其为镔铁。价值原本与白银仿佛,打造兵器之时,能在刃上用一点,就可以令兵器脱胎换骨!”李显心态,果然又被她成功“牵引”,耐着性子,低声解释。“打造铠甲,就像朕身上这套,二十步之外,强弩无法穿透!”
    “啊?!”韦无双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惊喜的表情。迅速蹲下身,向李显道贺,“臣妾恭喜圣上,又得一镇国之宝!今后,我大唐将士,人人身披镔铁甲,手持宝刀宝剑,旌旗所指,敌军如土鸡瓦狗!”
    “哼!”李显听了,忍不住又怒火上撞,“就在前天,那个摸索出炼制镔铁秘法之人,差点死在咱们的女儿手里。朕此刻穿着他进献的铠甲,却琢磨着,如何给自己女儿开脱,朕,唉——”
    除了叹气,他的确无其他话还有脸说出来。如果想做一个有道明君,他就不该寒了忠臣之心。然而,比起做有道明君,他却更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又是那个张潜?!”韦无双终于明白,为何刚才安乐公主提起铠甲,会让李显火冒三丈了。换了自己,当时肯定也会觉得亏心。
    然而,没等李显再度数落自家女儿的过错,她却嫣然一笑,低声说道:“此人倒是个有心的,不枉七郎一直对他青眼有加!”
    “换了任何人,能做出他做的那些事情,朕也不会亏待!”李显知道自家妻子想表达什么意思,想了想,悻然回应。“甚至,会赏赐得更多,也更为器重。”
    “他与国有功不假,可即便是太宗皇帝,也不可能像七郎这样,短短半年之内,三次擢升一个人。从布衣,一路擢升为秘书少监。”韦无双不肯附和丈夫的意见,笑着摇头。“不信,七郎可以举一个例子出来?”
    “这……”李显脑海中,迅速出现了苏定方、马周、薛仁贵等名字,却不得不承认,韦后的话没错,张潜的升官速度,的确太快了一些。不知不觉间,就超过了大唐立国以来的所有名臣。
    “的确没有,无双说得对!”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赖账的人,发现自己错了,立刻苦笑着点头。
    “那他遇到截杀和行刺之后,可否派人向七郎告状了?”韦后却忽然又换了一个话题,低声追问。
    “没有。他将擒获的犯人,全都交给了柳河县,然后就继续前往阳城公干了。”李显心中觉得愈发内疚,叹息着回应。
    “那就对了,他果然是个知道感恩的,不枉七郎以国士之礼相待!”韦后又笑了起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轻松。
    李显的心情,迅速受到妻子的感染。也笑了笑,轻轻摇头,“他是文官,遇到风险,自然会上报有司,不向朕告状是应该的。与知道不知道感恩,能有什么关系?”
    “以臣妾看来,他是不想让圣上难做!”韦后忽然换了个称呼,郑重回应,“毕竟,他这次是有惊无险,而俘虏又蓄意攀诬了安乐。他如果跟着捕风捉影,会将圣上置于何地?所以,他干脆装起了局外人,也好让圣上随意处置此事。”
    “是这样?”李显将信将疑,却希望张潜真的能如此体贴地替自己着想。
    “他又没真的遇到什么危险?”韦后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冰冷,“若是一口咬住咱们的女儿不放,就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更不值得圣上为他主持公道。”
    “嗯!”李显点点头,觉得妻子的话虽然蛮横了一点儿,但似乎也很有道理。
    张潜如果死了,或者受了重伤,自己的确应该给他报仇。而张潜活蹦乱跳去了阳城,自己却非要处置安乐,就有些小题大做了。想必,过后他也不会觉得安心。
    从这个角度想来,李显心中立刻不再像先前一样内疚。手摸着铠甲上故意隆起并加厚的左胸,轻轻点头。
    “圣上,臣妾忘了一个好消息告诉你?”韦无双终于替自家女儿理清了隐患,笑着转换话题。
    “什么好消息?”李显也不想继续在同样的话题上浪费时间,立刻笑着追问。
    “慧范感激圣上的照顾之恩,准备向圣上进献四十万贯,以充实内库!钱已经都准备好,就待圣上恩准!”韦无双眉飞色舞,高声宣告。(注:正史上,慧范因为支持太平公主,失败后被抄家,家中现金就有数十万吊。)
    夕阳透过琉璃窗,照在她的身上。这一刻,她从头到脚,洒满了纯金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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