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张少监在我们每个人面前放了一把刀,二斤油炒面,让我们自己选!”六十岁的寿宴上,大唐月氏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逯得川举着一杯酒盏,对着身边的老兄弟们,低声回忆。
    老兄弟们都白发苍苍,却像孩子一般红了眼睛,每个人脸上同时都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他们都是那天选择了跟张潜走的人,无论当时走的是豪情万丈,还是心里头一直打着哆嗦。
    几十年腥风血雨下来,那天在冻城跟他们做出了同样选择的弟兄,还活着不到原来的三成,但是,他们永不后悔!
    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当时的情景,他们每个人回忆起来,都历历在目。
    在处死了恶贯满盈的庄头和族丁之后,那个和他们一样年青,却已经做了秘书少监的“高官”,站在突骑施庄头的尸体旁,命令弟兄们拿出一部分口粮和上千把横刀,放到被强迫集合起来的“奴隶”们面前。
    “突骑施庄头给你们每家每天二两粟,我给你们每个人二两,并且一次发够十天的量。愿意继续给突骑施人当奴隶的,你们尽管选择油炒面,按原来的量吃,足够吃到娑葛回来。”张潜的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扎入了逯得川等人的心脏。
    如果有选择,他们谁愿意当奴隶?!被关在冻城每天生不如死,是因为他们被大唐抛弃了,而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周以悌吃了败仗之后,一路逃去了于阗,把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全都丢给了娑葛!而娑葛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立刻将碎叶人,杀了个血流成河。
    逯得川的父亲是个书生,家中除了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然而,他全家把所有财产凑在一起,也只被娑葛手下的爪牙评定为价值两吊。两吊钱,只够一个人继续活命。然后,逯得川就被自家父亲锁进了里屋。当他哭喊着将门砸开,全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王德宝是他的邻居,因为家中开着偌大的米店,所以全家得以幸免。但是,在冻城的第一个月,他的商人父亲就因为干活太慢,被长老的族丁一刀砍死。他的母亲和妹妹,很快也因为饥寒交迫,病死在田头。
    塔尔呼是楼兰人和汉人的孩子,不符合娑葛的入族标准……
    盖择是母亲是突骑施人,父亲是个汉商,家产凑不够六吊……
    ……
    在冻城的前三个月里,逯得川等人每时每刻,都在盼望大唐王师打回来,救他们脱离苦海。然而,周以悌所率领的王师却从于阗,又退向了播仙。疏勒城的王师,就在冻城西南五百里。但金山道大总管,却没向北方发过一兵一卒!
    等了一个月有一个月,有人在等待中死去,有人在等待中绝望。
    当他们已经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的时候,“王师”却突然来了,打破了冻城这座牢笼!王师只有区区三千人,却试图带着他们六千多老弱病残一起离开!
    一旦被突骑施的兵马追上,王师肯定又会像上次一样,自己逃之夭夭,将他们再度丢给娑葛!这回,他们可是连两吊钱都拿不出来!
    那天,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口粮上,逯得川也不例外。已经被饿了大半年,即便选择了横刀,他也没力气用,还不如趁着临死之前,再吃一顿饱饭。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才不会像原来那样,每天只吃两碗稀粥。只要拿到粮食,立刻吃一顿饱的,然后走到旷野里,自己去死。
    这样,他就不会再被大唐抛弃一次,也不会再被突骑施人当做奴隶。这样,他至少是个饱死鬼,下辈子可能托生在长安或者洛阳!
    然而,张少监接下来的话,却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最后的热血。逯得川记得每一个字,这辈子都不会遗忘!
    “如果你们不想做奴隶,就拿起刀。我不会带着你们一起逃走,我将带着你去碎叶城,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张潜当时说话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如同火星般,跳入了很多人的心脏。
    有的火星打了一个滚之后,就熄灭了。有的火星,却变成了熊熊大火。逯得川记得,米店少东家王德宝,第一个跳起来奔向了横刀。紧跟着是失密、诺丹、塔尔呼和他,然后,又陆陆续续走过去更多的人。
    张潜说完那句话之后,就返回了中军,故意不看,或者是没时间看,究竟会有多少“奴隶”选择横刀,而不是油炒面!但是,逯得川清楚地看到,至少有两千多人,跟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在拿起刀的第一天,被集中起来,编成了八个团。每个人都吃了一天的饱饭。
    他们在拿起刀的第二天,就跟着张潜一道出发,去攻打碎叶。从此,再也没有人回头。
    从冻城到碎叶,还有将近四百里路,中间卡着贺猎和叶支两座城池。逯得川相信自己一定会死在其中一座城池之下,所以腿肚子一直打着哆嗦。但是,他却希望活着的同伴,能坚持杀到碎叶城内,替他告诉他父母和弟弟,妹妹,他和王师一道回来了,他来替他们讨还血债了。这种死法,比他吃饱一顿之后就去自杀,会让他安心一百倍!
    然而,张少监却没有带着他们,绕热海而行。
    出了冻城之后,一千五百多匹身体最强壮,蹄子上打了带刺铁掌的高头大马,就被赶上了热海。每匹马身后,都拖着一只巨大木板,木板下,则钉着两根包裹着铁皮的硬木条。
    逯得川所在队伍的伙长,管此物叫做雪橇。当战马稳稳地冰面上开始加速之后,上面派来当伙长的老兵,就带着大伙跳了上去。随即,逯得川惊讶地发现,原来热海,在冬天可以横穿!
    严格地说,是斜穿!
    六千多弟兄连同辎重乘坐雪橇,五千多匹战马空着鞍子紧随在雪橇之后。大军从冻城出发,二十里一停,当天夜里,就抵达了热海对岸。沿途,拉雪橇的马,吃的是鸡蛋、熟豆子和奶酪,而逯得川等人,和老兵伙长一样,吃的是雪和油炒面。
    没有谁抱怨人的待遇不如牲口。首先,油炒面非常好吃,里边放了足够的盐,且肉味十足。其次,张少监在休息时宣布,新兵每天也有五十文钱可拿,转正之后,每天就是一百文。最后,马吃得好,才能跑得更快,大伙才更有可能,杀碎叶城里的仇人一个措手不及!
    弟兄们在热海北岸找了个避风处宿营,明知道可能会战死,当夜睡在帐篷里,听着外边的寒风呼啸,逯得川依旧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大伙继续乘坐雪橇,贴着热海北岸前行,正午时分,在叶支城守军眼皮底下,抵达了碎叶川北岸。
    驻守在叶支城内的突骑施人被惊动,呼啸着策马冲向了碎叶川河道。却因为马掌上没有特制钉子,相继摔成了滚地葫芦。
    逯得川当时笑得格外开心,一边笑,一边擦眼泪。握紧手中的横刀,他乘坐雪橇继续风驰电掣,抢在叶支城的示警斥候抵达碎叶之前,杀到了碎叶城下。
    碎叶城头,狼烟滚滚。驻守在城内的突骑施叶护朅丹,毫不犹豫地带着两千骑兵杀了出来,试图趁唐军立足稳,杀大伙一个措手不及。逯得川本能地抓着刀,就想上前拼命。然而,伙长张三,却一把拉住了他。
    “站着别动,少监的规矩,打仗新兵只管在后面看着,然后打扫战场。老兵先上!”张三说这些话时,声音里明显带着颤抖。然而,却让逯得川等人,凭空又多出了几分自信。
    张少监的确是想带着他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张少监没有欺骗他们,更没有打算拿他们当牺牲,去消耗敌军的体力!打仗时,是张少监的亲兵和老兵先上,新兵只能站在一旁摇旗呐喊!
    过了好几个月之后,逯得川才知道,老兵张三,是在姑墨城才入的伍,只比他早了六天。但是,在他眼里,老兵张三,却是自己永远的兄长。
    他的很多本事,都是老兵张三教的,包括如何给牲口看病和如何射箭。但是,老兵张三教给他的第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本领,却是站直了身体,去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尽管,当时老兵张三的大腿和胳膊,也一直在打哆嗦。
    两千突厥骑兵,直冲过来的气势,宛若山洪暴发。当时,逯得川记得自己脚下的土地,都被马蹄踩得上下起伏。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浑身上下勇气尽失,非常想转身逃走。然而,老兵张三的话,却又在他和他身边的同伴耳畔炸响。
    “别跑,谁敢跑,老子先射死他。咱们肯定能赢,我保证,我亲眼见到过少监如何杀死突骑施人!”老兵张三的前半句话,胁迫味道十足。后半句,却充满了自信。
    逯得川没跑,也来不及再逃跑,因为就在这一眨眼工夫,突骑施骑兵头顶上,忽然落下了一排流星。
    “轰隆!”“轰隆!”“轰隆!”……
    流星落地之后炸裂,浓烟伴着白雪扶摇而上。人和马的残骸四下飞溅。突骑施人的阵型立刻就乱了套。受惊的战马横冲直撞,将马背上的突骑施武士像麻袋一样撞落于地。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突骑施武士们,要么被爆炸吓得失魂落魄,要么忙着控制惊马,根本忘记了此时自己身在何处。
    成排的弩箭射了过去,将突骑施武士像摘野果子一样,从马鞍上“摘”落。唐军中的弩弓不多,但射速极快。逯得川亲眼看到,一排唐军发射完弩箭之后,立刻蹲下身体重新用摇柄拉开弩弦。而站在他们背后的第二排唐军弩手,则又对准前面的目标扣动了机关。
    第二排唐军弩手快速蹲身,然后是第三排。当第三排弩手发射完毕。第一排弩手刚好装填完毕,又发出了第二波呼啸的弩箭。
    当三轮弩箭发射完毕,靠近唐军阵前五十步之内,已经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突骑施人。而唐军手中的投石车,也完成了重新装填。几名身穿队正服色的老兵扯动机关,投石车手臂快速扬起,将点燃捻子的铁疙瘩,掷向八十余步外。
    “轰隆!”“轰隆!”“轰隆!”……
    铁疙瘩带着火星落入突骑施人队伍,随即,又是一串闷雷炸响。二十几匹战马连同其背上的主人,一道被黑烟吞没。更多的战马悲鸣着四散逃走,将背上的突骑施武士摔下来,踩得筋断骨折。
    在暴烈的打击下,突骑施武士的队形彻底崩溃,活着的人,无论骑在马背上的,还是已经掉落于地的,只要能走得动,就全都掉头奔向城门。
    火流星和爆炸,都不是突骑施武士能够理解的力量。而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不能理解的力量,便属于鬼神。在冰天雪地里跟远道而来的唐军作战,他们不会有丝毫的畏惧。但是,招惹鬼神,他们却提不起任何胆量。
    更何况,火流星和爆炸,也不是他们有胆量就能抵御得了的。即便他们自己能够强迫自己,直面同伴破碎的尸体。他们的战马,也抵御不了那天崩地裂般的声音。失去战马配合的突骑施武士,本领至少下降一半。而唐军手里的弩箭,却迅猛如冰雹。
    狭窄的城门,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马同时往里挤。很快,城门就被突骑施人自己堵了个水泄不通。负责替娑葛看守老巢的突骑施叶护朅丹,在抢先一步逃回城内之后,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但是,奉命去关门的亲信,却被愤怒的武士们,直接砍死在城门洞里。
    天气冷得几乎滴水成冰,刚才仓促出战,突骑施武士们根本没带任何干粮。如果无法撤回城内,即便不死于唐军的刀下,逃入旷野之后,他们也得活活被冻死或者饿死。
    人在绝望的时候,行为就会变得不可理喻。明明关上城门,才能凭借城墙抵抗唐军的进攻,碎叶城的东门,就是迟迟无法合拢。
    恼羞成怒的叶护朅丹,担心被唐军抓住战机,果断下令弓箭手向城门口放箭,连续数轮箭雨之后,城门洞里,终于没有人再跟他对着干。但是,高高堆起的尸体,却彻底断绝了及时关闭城门的可能。
    城外的唐军,也不会再给朅丹时间去清理尸体。发现突骑施武士崩溃之后,张潜立刻调整战术,下令两千弟兄,保护着十多辆火龙车和投石车向城门推进。城门上方的敌楼内,,立刻有突骑施弓箭手放箭阻拦,然而,火龙车高高竖起的车厢前板,却让弓箭毫无战果!
    “砰——”“砰——”安放在马脸上的床弩,也仓促发射。巨大的弩箭呼啸而至,虽然没有命中任何目标,却给火龙车和投石车后的唐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张潜立刻在一辆指挥车上挥舞令旗,随即,战鼓声从唐军后队响起,盖过战场上所有喧嚣。背着认旗的传令兵策马而出,将最新军令传达了两名校尉耳中。郭敬和任齐各自带领一支弩箭和弓箭混合的队伍,快速向马脸靠近。二十几辆独轮车展开车厢板,在他们身前组成两道移动的盾墙。
    城头上的突骑施人居高临下,拼命放箭。箭镞打在包了铁的车厢板上,叮当作响。而唐军弓弩手们,却只管跟着独轮车继续前进,不做任何还击。
    “砰——”一支床弩凌空而至,将左侧进攻队伍前包着铁甲的木板,凿出了巨大的破洞。盾墙出现缺口,两只独轮车倒地,城头的突骑施人趁机箭如雨下。
    逯得川看到,有唐军弓弩手中箭跌倒,血流满地。破碎的独轮车旁,也躺着不止一具尸体。他的心脏一下子跳到的嗓子眼儿,手足冰冷,呼吸几乎停滞。他以为盾车后的弓弩手们会分散后撤,然而,下一个瞬间,剩余的独轮车又凑到了一处,盾墙重新合拢,继续向前移动。唐军弓弩手也继续向前,踩着同伴的血迹,冒着疯狂的箭雨。
    “砰——”又一枚巨大的弩箭,呼啸而至,在右侧盾墙旁边,砸出了一道白烟。逯得川本能地将头转向战场右侧。发现弩箭没有命中目标,但战场右侧的唐军弓弩手中,也有人被城头射来的羽箭命中,手臂、大腿冒起了刺眼的红。
    唐军身上的铠甲很结实,但为了保证射箭动作的灵活,他们的手臂和大腿处,却没有铠甲覆盖!观察到的结果,让逯得川心里隐隐作痛。他发现,自己竟然很在乎那些老兵的安危,虽然自己跟那些老兵根本还没来得及互相认识。
    隐隐约约,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那些弓弩手中的一员,兴奋于他们的兴奋,恐惧于他们的恐惧。敌军居高临下,不断发射床弩和弓箭。老兵们顶着箭雨,继续向前,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脚步却坚定且沉稳。
    终于,两支弓弩手队伍,都来到了城墙之下。带头的校尉高高举起手臂,随即向下挥落。数十支明晃晃的弩箭,斜向上扫过马脸,将马脸上正在忙着装填床弩的突骑施武士,瞬间放翻了十几个。(注:马脸,古代城墙的防御设施。为向前凸起的平台,可以防止射击死角,并摆放防御利器。)
    弓箭手仰面而射,羽箭先腾空而起,然后如冰雹般落向马脸顶部。更多的突骑施武士被射死在床弩旁,血流成河。紧邻马脸的城墙上,突骑施弓箭手像发了疯一般,将羽箭朝唐军身上招呼。大部分羽箭都被盾墙和唐军身上的铁背心阻挡,少部分建功,却无法将唐军的攻势减缓分毫。
    解决了床弩威胁的唐军,迅速转换方向,用擎张弩和角弓,“问候”城头上的突骑施弓箭手。双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而趁着这个机会,两小队唐军快速将四辆简易投石车,推到了距离城墙三十步内。
    “嗖嗖嗖嗖——”四枚铁疙瘩拖着火星,落在了宽阔的马脸顶部。爆炸声又起,浓烟翻滚,威力巨大的床弩四分五裂。城头上的突骑施弓箭手们大怒,立刻向投石车招呼,羽箭砸在投石车附近唐军身上和头盔上,叮当作响。
    唐军的弓弩手们,再度对城头还以颜色,压制住了突骑施人的弓箭。唐军的火龙车也终于抵达了城门附近,对准正在往外推尸体的突厥人,喷出数条亮黄色的火焰。
    城门洞迅速被火焰填满,里边的突厥人惨叫着在火焰中翻滚,肉体的焦煳味道,顺着寒风传出老远。
    城门口,暂时无法供任何人同行。指挥车上,张潜挥舞令旗,命令全军出击。更多的羽箭射向敌军,压制住城头的突骑施弓箭手。投石车调整方向,将铁疙瘩一枚接一枚,投向垛口之后。
    爆炸声接连而起,城头上的突骑施人,被炸得抱头鼠窜。射向唐军的羽箭,顿时变得稀稀落落。城门口的火焰,被寒风吹散,露出冒着热气的门洞。
    战鼓再度响彻天地,骆怀祖策动坐骑,冒着被热气烫死的风险,一马当先冲入了城内。
    一百多名身穿铁背心的骑兵,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随即,是一百名全身上下都包裹着铁甲的步卒。喊杀声震天,逯得川看不到城内的战斗情况,却依旧紧张得无法呼气。不多时,他的眼前就开始发黑,身体发软,鬓角后背等处,大汗淋漓。
    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搀扶住了他的肩膀。紧跟着,伙长张三的声音,也在他耳畔响起。“全体都有,跟上帅旗,准备进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在天地间翻滚,敲得人热血沸腾。
    逯得川睁开眼睛,恰看到,一面猩红色的大旗,缓缓推向了碎叶城门。张长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指挥车跳了下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紧跟在帅旗之后。
    帅旗前的唐军老兵们,如洪流般从城门涌入。城墙上,也有大唐健儿的身影在闪动,赶羊一般,将突骑施武士赶得东躲西藏。有突骑施武士跪地求饶,被大唐健儿用脚拨拉到一边。有突骑施武士投降之后,又捡起兵器试图偷袭,被跟上来的大唐健儿,一刀扫下城头。
    新兵逯得川是最后进城的一批人,然后跟着队伍,从东城门一直推到西城门。沿途,他除了帮忙抬了两次伤员之外,没发挥任何作用。手中的横刀也没沾上一滴血,雪亮的刀刃,从始至终纤尘不染。
    他的灭门仇人,不知道死在了哪位大唐健儿的刀下。剥削了他大半年的突骑施长老,则被唐军像牵羊一样牵到了衙门口的空地上,公开审判后,斩首示众。他家的旧房子,重新又归还了他,院子里的杏树不知道主人的心情,在寒风中摇晃着枝丫,仿佛欢迎他的归来。
    逯得川割下自己的头发,分成四股,葬在了杏树下。分别代表他的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
    他在树干上刻下了他们的名字,然后锁了院门,去军营报道。
    那一仗,逯得川没有亲手杀死一个敌人。却如张潜期待的一样,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做人的尊严。
    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很多人,心里头却清清楚楚。
    他其实出生于春天。但是,他却将自己拿起横刀那天,当成了自己的生日。
    那一天,对于他,对于他的很多同伴们来说,都是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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