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当兵三年,见到母蚊子都觉得亲近。
    从去年夏天离开长安到现在,张潜整整一年多身边都没有任何女子,忽然见到了紫鹃,无法不眼睛发亮。
    而紫鹃的到来,不仅仅给他带来了生活上的方便,同时也明确地表达出一个信息,杨青荇并不排斥紫鹃的存在。
    “这该死的男权社会!”傍晚处理公务,又听到了熟悉的数钱声,张潜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开心地冲着天空挥动拳头。
    虽然不至于上脑到现在就胡天胡地,但身边有个小美女,光是看背影,也比天天对着一群大老爷们舒服。更何况,紫鹃在张家庄时,就已经被他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秘书,很轻易地就能将他的生活和工作中的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于是乎,外有张九龄,内有紫鹃。在来到西域一年多之后,张潜终于又过了几天“大老爷”日子。只可惜,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很快,张九龄将辎重准备结束。他不得不点齐了五千兵马,赶赴盐泊州,与牛师奖所带领的安西军主力相聚。
    经历了大半年时间的休整,驻扎在龟兹的安西军本部兵马,实力已经完全恢复。军心和士气,也在牛师奖老将军的全力调整下,重新到达了巅峰。而有关张潜利用新武器,在石国所向披靡,一日破一城的传说,更是让安西军本部,对即将进行的大决战充满了信心。
    “行军长史勿怪!老夫故意拿火龙车和火药弹来说事,也是迫不得已!”与弟兄们的盲目乐观不同,安西大都护牛师奖在与张潜重新相见的第一天,就悄悄向他交了实底儿,“去年春天,周以悌所部兵马,实在输得太惨。以至于很多弟兄,闻听野战二字,就勇气尽失。老夫如果不尽力将火龙车和火药弹的威力夸大一些,万一突厥可汗墨啜被逼得狗急跳墙,全力向西,弟兄们在野外未必挡他得住。”
    “大都护想做什么,都尽管放手去做,属下唯您马首是瞻!”听老将军不叫自己的表字,而是直接喊自己的官称,张潜不敢怠慢,赶紧拱起手,郑重表态。
    “火药弹之威力,你上次派来的弟兄,已经给老夫演示过。但郭鸿和韦播二人所部人马,却只是耳闻。”牛师奖拱手还礼,随即,又认真地商量,“特别是韦播那边,他年初刚刚从长安赶来赴任,麾下将士又是败军重建,肯定外强中干。所以,待郭鸿和韦播二人率部赶到之后,老夫想请行军长史从麾下抽调一支精锐,数辆火龙车和投石车,当众演示这两样利器,还望行军长史不要推辞。”
    “没问题,大都护尽管下令。属下这边,有一团弟兄,平素专门训练使用火龙车和投石车。大都护如何需要,可以随时调遣。”张潜想都不想,果断答应。
    用先进武器来鼓舞士气这招,他在另一个时空的网络中,屡见不鲜。所以,丝毫不觉得牛师奖的谋划,有什么不妥。而他自己从安西大都护府行军长史角度,也希望能让安西军各部,都在与突厥交战之前,就竖立起此战必将大获全胜的信心。
    此外,张潜也不希望出现,碎叶军正在前面顶着突厥人打,两翼的于阗镇军和疏勒军,却忽然全线溃败的情况。那样的话,碎叶军所持的武器再先进,作战再勇敢,也必将陷入被动,甚至因为受到友军的拖累,而陷入绝境!
    “碎叶军刚刚结束远征,肯定人困马乏,如果有什么需要,用昭也千万别跟老夫客气。”见张潜还像一年之前那样,对自己尊敬有加,牛师奖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想了想,笑着叮嘱。“虽然你们碎叶镇,是有名的大户。可老夫终究还顶着个大都护的名头,不能白拿了你的。无论是人马,还是粮草,用昭尽管说,老夫只要能拿得出来,绝不吝啬!”
    “前辈不必客气,若不是您在后面全力给晚辈兜着,晚辈在碎叶,未必做得如此顺风顺水!”张潜闻听,立刻也改了称呼,第三次笑呵呵地拱手。“人马暂时倒是不需要补充,虽然碎叶镇只有两个营,但这当口补充新兵,反而是累赘。不过,粮食缺口甚大,还有箭矢……”
    “你那边还缺军粮?你在碎叶镇屯了那么多田?”牛师奖这次没有还礼,而是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歪着头打断。
    然而,不待张潜解释,他自己又大笑着点头,“也是,碎叶那边天气冷,你又刚刚远征石国,来回人吃马嚼,多少存粮也得折腾干净。”
    “关键碎叶那边全是生田,两三年内,都打不出多少粮食!”张潜眼皮都不眨,认认真真地补充。“而箭矢这东西,打一仗下来,没有几十万支就支撑不住。碎叶镇总计才几万人丁,全都去造箭矢,都供应不上。”
    “也是,你那边人丁太单薄了!”牛师奖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后又笑着挥手,“缺口有多大,你自己去司仓那边调拨,无论粮秣还是辎重。你是行军长史,这原本就是你的职责范围之内,没必要请示老夫!”
    “多谢大都护看顾!”张潜心满意足,高声致谢。
    “镔铁背心,你那边无论是否有富裕,都再匀给老夫两百套!”牛师奖才不会让张潜白占便宜,立刻提出自己的交换条件。“另外,老夫听说,你那边可以把火药弹做得像葫芦般代大小,叫做掌心雷,给老夫送五百枚过来。”
    “镔铁背心,晚辈回去之后,就能派人送过来。”张潜想了想,低声回应,“但是掌心雷,晚辈这边叫此物为手雷,使用起来极为危险。万一操作不当,就会把自己炸个粉碎,您老……”
    “你再派几个认真的人,过来教老夫的亲兵如何使用此物!”牛师奖皱了下眉,立刻就给出了一个最恰当的解决方案。
    张潜无法拒绝,只好笑着点头答应。随即,又请牛师奖调拨一些金银铜钱给自己,以便战后鼓舞麾下弟兄的士气。
    他倒不是故意拿捏对方,而是通过讨要粮草,辎重和金钱,表明碎叶镇做不到自给自足,以便让隐藏在安西军中的各方眼线把消息送回京师,安某些人的心。而牛师奖,显然也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猜出了他的用意之后并不戳破,只管陪着他一道演戏,顺带从他手里往外抠好处。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很快,就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相视一笑,默契地将话头,拉回了即将进行的大决战上。
    牛师奖在壮年时期,曾经在朔方一带担任折冲都尉,跟突厥人多次交过手。但是,当时大唐内乱不断,基本处于守势。而突厥则因为刚刚缓过元气来,也没胆子将战事无限扩大。故而双方之间的大多数战斗,都是局部冲突,既表现不出彼此的真正实力,又为接下来的大决战提供不了多少借鉴。
    张潜在去年冬天,也跟突厥的一支偏师交过手。但是,因为对手过于轻敌,而他这边又毫不犹豫地祭出了手雷这种前所未有的秘密武器,所以战斗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同样给接下来的大决战,提供不了多少借鉴。
    结果,一个大都护,一个行军长史,对着舆图比划了好一阵,却悻然发现,彼此都是在纸上谈兵。不得己,只好做出决定,此战稳扎稳打。以给朔方军那边提供有力配合,封堵突厥人西窜之路为主,坚决不贪功。以免因为既不熟悉敌军,又不熟悉地理情况,遭受兵败之耻。
    这个决定,当然让人兴奋不起来。但是,却也避免了任何轻敌大意,阴沟翻船的可能。同时,也让牛师奖和张潜两个,更坚定地认为,需要将安西军各部凑在一起统一行动,以免任何一部遭到突厥人的打击,其他各部救援不及。
    两日后,疏勒镇守使郭鸿带着五千兵马赶到。又过了一日,于阗镇守使韦播也抵达了盐泊州。四路兵马加起来总计两万五千余众,在牛师奖的统一指挥下,就地展开演练。专门花费了十天功夫,将旗号,通讯,彼此之间的配合,联络,以及各种新老兵器的使用,从头到尾,演练了一个遍。
    结果正如牛师奖最初所盼望,当亲眼看到火龙车和火药弹的巨大威力,特别是对战马的巨大震慑力之后,无论是来自疏勒的大唐将士,还是来自于阗的大唐将士,都士气暴涨。而原本曾经悄悄打算跟张潜争一下风头的于阗镇守使韦播,也果断改变了主意,将全部小心思主动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牛师奖见状,干脆趁机宣布,从各镇来的兵马,皆以驻地为名,自成一营。然后,以碎叶营为前锋,疏勒营和于阗营为左右两翼,龟兹营为中军,四路兵马排成垒字行,出征突厥。并且约定,大军每上、下午各行军三十里,每路大军之间,相隔不得超过十里,任何一路遭到突厥兵马攻击,无论其能否应付得来,另外三路必全力向其靠拢。
    众将凛然称诺,随即,陆续拔营启程,离开盐泊州,浩浩荡荡奔向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位于东北方七百里外金山脚下的玄池。(注:玄池,额尔齐纳河中间的大湖。金山,即阿尔泰山,与金山道的金山不是一个地方。)
    那玄池周围和金山南北两侧,原本是葛逻禄各部的聚居地。该部可汗,世代受大唐册封,袭任瀚海都督。然而,去年春天周以悌率领唐军与娑葛血战之际,该部可汗承宗,居然放任一支突厥兵马,穿过自己的领地,直接杀到了碎叶城下。
    过后,突厥可汗墨啜感谢承宗的借路之恩,将洗劫碎叶所得金银细软,分了十车给他,承宗也欣然接纳。大唐派遣使者向瀚海都督府问罪,承宗则推说自己当时生病,无力阻拦突厥大军,只好虚与委蛇。而因为当时安西四镇未定,大唐使者也只好捏着鼻子,承认了这种说辞。
    如今,两万五千多安西唐军,忽然直奔玄池而来,那葛逻禄可汗承宗得到消息,哪还睡得着觉?果断命麾下得力干将们,骑着骏马四下吹响号角,将金山南北两侧的适龄牧人,全都召集到了玄池之畔,“恭迎”王师。
    知道自己麾下的族人虽然数量庞大,但战斗力却跟唐军差得甚远。而万一葛逻禄部受到重创,东北方的结骨部和正东方的拔悉密部,肯定会趁机扑上来,将葛逻禄部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承宗可汗也不想一味跟唐军硬扛,在整军备战的同时,又将麾下外宰相多懒派了出去,赶着五千只绵羊,五十头牛,犒劳唐军,并且郑重表态,如果唐军目标是剿灭突厥,葛逻禄部五万健儿,愿意自带兵器战马粮草相随。(注:葛逻禄官制受大唐和突厥双重影响,设有外宰相和内宰相各三人。也有特勤,叶护、设、阿波、达干、梅禄等部族官职。)
    按照他的经验,大唐向来对塞外各部宽容。只要自己摆出一幅枕戈待旦姿态,并且承诺派兵与唐军一道征讨突厥。大唐的将军们,为了不节外生枝,肯定会给重新接纳葛逻禄部的投靠,甚至还可能在灭掉突厥之后,扶植葛逻禄部取而代之。
    只是,好梦向来容易醒。
    七天后,还没等他麾下各部青壮在玄池附近集结齐整,外相多懒,已经骑着快马风尘仆仆地跑了回来。人没等跳下坐骑,就在马鞍上高声示警,“大汗,快,率领王庭迁徙。唐军,唐军要跟您算总账!”
    “算总账?!”承宗一脚踢开伺候自己的可敦(妃子),三步并做两步冲到王帐门口,抬手将多懒从马背上扯了下来,高声质问,“你没跟他说,咱们是被逼无奈,才给突厥开的道路么?”
    “说了,牛师奖也听了!”多懒被勒得喘不过气,红着脸回应。“但是,行军长史张潜不,不肯。大汗饶命,属下对您忠心耿耿!”
    “他不肯什么?”发现多懒脸色已经发黑,承宗将此人掼在地上,继续厉声追问。“什么时候,行军长史可以做大都护的主了?”
    “他不肯放过您,放过葛逻禄部!”多懒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喘息,一边流泪,“牛师奖对他言听计从。他说,说,让您要么自己把自己捆了,去军前请罪,要么放马来战。想再做墙头草,不如去做梦!”
    说罢,不待承宗决定,又高声催促:“大汗,走吧,赶紧走吧。传说中的魔雷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了。他一挥手,半座小山都被直接被炸雷削平了。咱们集结其再多的族人,也不够他用魔雷来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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