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第四垒又被攻破,唐军已经彻底拿下了骆驼岭,直奔大鱼脊背而来!”薄暮中,一名亲兵大箭跌跌撞撞地奔到金狼大纛下,哑着嗓子向墨啜可汗汇报最新敌情。
    “乞力田伯克呢,他可安全撤下来了?”墨啜可汗看了亲兵一眼,低声询问,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乞力田伯克撤下来了,他说,马上就来向大汗请罪!”亲兵大箭楞了楞,犹豫着解释,“他麾下的大箭战死了四个,身边的护卫也有数十人战死……”
    “他能活着撤下了就好!”墨啜根本没有追究麾下将领作战不利的意思,笑了笑,摆手打断,“你再跑一趟,向他传令,让他把麾下兵马带下来,后撤到……”
    迅速扭头,他将手指向自己身后的丘陵,“后撤到三里之外的车轮山休整。那座山上,我记得有个泉眼,刚好可供他麾下弟兄打水饮用。”
    “是!”亲兵大箭答应一声,转身踉跄而去。墨啜可汗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色,继续调兵遣将,“杜尔伯克,带着你的人,在大鱼脊背这里构建第六垒。邪律伯克,你趁着夜色,在左侧树林里埋伏,若是唐军突破了第五垒,仍然不肯停步,你就……”
    “大汗,唐军此轮进攻,与白天大不相同!”叶护梅林挺身上前,气急败坏地打断,“将士们士气已失,继续战下去,凶多吉少!”
    “大汗,我军明明撤出山区,就可以上马而去,为何您如此固执,非要跟唐军死拼!”
    “大汗,至少有四千将士战死沙场了!你就给咱们突厥留一口元气吧!”
    “大汗,求你了……”
    伯克噶做、右设且訇等人也纷纷上前,红着眼睛劝说。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早就看出来今天大势已去。先前他们之所以还苦苦支撑,完全是念在墨啜多年相待之情的份上。
    可这份相待之情,再厚也有个极限,绝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和麾下的所有武士性命全都弃之不顾!
    “都退下,本汗自有主张!有再胡乱开口扰乱军心者,休怪本汗无情!”明知道众人说得在理,墨啜却不肯接纳,手按刀柄,沉声怒喝。
    叶护梅林、右设且訇,伯克噶做等人楞了楞,迅速以目互视,随即,齐齐摇头,“大汗,我等追随你多年,从未违背过您任何命令。但是,今天,我等却不得不说一句,您继续坚持死守,目的究竟何在?!”
    “大汗,难道您真的要把两万儿郎全都葬送于此么?”
    “大汗,将士们死战一整天,已经筋疲力竭!”
    “请大汗早做决断,切莫继续拖延!”
    “大汗,切莫辜负了将士们对你的耿耿忠心!”
    ……
    发现多年积威,忽然失去作用,墨啜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紧张。然而,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先用目光快速扫过身边所有官员和将领,然后又冷笑撇嘴:“死在这里,哪那么容易?本汗手中还要六千生力军没用,而唐军的力气却马上就要用尽……”
    “大汗,六千生力军,能顶住唐军用火雷炸几次?”叶护梅林又向前走了一步,再度高声打断。“而唐军,我只看到唐军越战越勇!原来唐军每破咱们一道防线,还会停下来休整半个时辰。而现在,根本不做任何休整,就可以直接向第二道纺线发起进攻!”
    “大汗,我们都知道您寄希望于左贤王那边。可那边至今还没任何动静!”
    “大汗,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汗,再不撤,就真来不及了!”
    ……
    叫嚷声此起彼伏,包括黙啜一手带起来的几名伯克,也纷纷开口,坚决不愿意继续留在山区等着被唐军炸死。
    “轰隆隆……”还没等墨啜做出回应,半空中,忽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紧跟着,众人脚下的地面,也微微颤抖。
    叶护梅林等人迅速抬眼望去,只见夹在两座丘陵之间的第五道防线,也被唐军突破。大批的安西将士沿着山坡冲下,如砍瓜切菜一般,将来不及撤离的突厥儿郎砍倒。
    众人没时间为战死的突厥武士悲哀,齐齐又将头转向墨啜,目光里充满了愤怒与失望。将墨啜逼得缓缓后退。
    “天色已经黑下来的,唐人的攻势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总得坚持到入了夜,咱们才能从容与唐军脱离接触!”与众将拉开几步距离,将身体靠近自己的亲卫,墨啜用商量的口吻,对叶护梅林等人说道,“再坚持一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够。本汗带领亲卫,守在这里,如果本汗也守不住,就按照你等建议,立刻撤离山区,掉头向北。”
    “大汗,我等不是逼你,我等……”不到万不得已,叶护梅林也不愿意跟墨啜彻底翻脸,一个个急的额头冒汗,捶胸顿足。
    还没等他们更多的劝谏话语说出口,对面的山坡上,忽然一亮,紧跟着,欢呼声宛若雷动。
    众人楞了楞,迅速抬头眺望,只见数不清的灯笼火把,被唐军点了起来。从山顶一路蔓延到山脚,就像一条璀璨的星河。
    紧跟着,骆驼岭的左侧和右侧,也出现了两道同样的星河。彼此呼应着,向前推进,无视沿途任何拦阻,踏平沿途任何埋伏。
    还没来得及将第六道防线组建完整的突厥将士们,被压得纷纷后退。奉命率部去牵制唐军两翼的突厥将领,知道继续跟唐军交手,自己必死无疑,也带领亲信们大步后退。转眼间,唐军就杀到了墨啜所驻足的,名为大鱼脊背的山丘下,又沿着山坡快步向上发起强攻。
    山坡上的突厥武士,被冲得站立不稳,再度后退。唐军则奋勇追杀,一步不落。很快,武士们队形崩溃,很多掉头逃命。紧跟着,崩溃像瘟疫般,传遍了整个山坡。
    没有突厥武士,愿意再舍命阻挡唐军的脚步。整整一天的厮杀已经告诉他们,无论他们动用任何手段,自己这边都败局已定。
    血肉之躯阻挡不了火雷乱炸,他们身上也没有那种坚固的铁背心,可以近距离挡住羽箭。一旦被唐军杀到二十步之内,等待在他们的,就是杀戮与死亡。而他们的大汗,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对付唐军的杀招,只管拿他们的死亡,去拖延溃败的时间。
    溃败来得非常突然,却又顺理成章。突厥中路,左路,和右路,在唐军的打击下,很快就分不清彼此,搅在一次,退潮般往后逃去。
    再也在没有刀盾兵,长矛兵,弓箭手的区别,大多数突厥士卒,跑着跑着,就嫌弃兵器太累赘,将随手其丢进草丛中。
    大唐健儿们,则挑着灯笼和火把,紧追不舍。向赶羊一般赶着溃兵,去冲击墨啜的亲军。原本还有一战之力的亲军,连放箭阻拦的机会都没捞到,就被自家溃兵冲散。随即,也不得不加入溃败队伍,一路倒卷向墨啜的金狼大纛。
    “大汗,走了,再不走,今天大伙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叶护梅林忽然回过了神来,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嚷,随即,不再管墨啜的死活,转头就跑。
    “大汗,走啊!”伯克噶做哭喊着做出最后一次劝谏,随即也转身而去,不再管墨啜做如何决定。
    “大汗,赶紧走!再不走,咱们连俘虏都做不成,直接就得被自己人踩死!”右设且訇最有良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立刻一个箭步冲到墨啜身边,扯住对方手臂,就往山丘后拉去。一边拉,一边向墨啜的心腹亲卫大叫,“保护大汗,保护大汗离开这里,保护大汗去找战马,然后骑着马走!”
    “不,不能走。左贤王那边,左贤王那边还没消息!死战,随我死战!”墨啜被且訇拉了个一个趔趄,如梦初醒,含着泪高呼。
    没人再听他的命令,亲卫们冲上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架肩膀的架肩膀,将他两条腿架离地面,顺着山坡另一侧狂奔而去。凭着过人的体力,很快就甩开了其他逃命者,消失在夜幕下起起伏伏的丘陵之中。
    “突厥被打崩了!”
    “突厥被打崩了!”
    “抓墨啜,砍了金狼大纛!”
    “不断大纛,誓不回头!”
    欢呼声,在群山间响起,一浪接这一浪。将胜利的消息,迅速传遍唐军左翼每一位参战者的耳朵。
    “突厥人被打崩了?”
    “这么快?咱们还没休息完!”
    “奶奶的,才第五垒,轮到咱们再上去还早,也不知道是谁占了大便宜!”
    “奶奶的,墨啜真没用。好歹也再撑几阵!”
    议论声,在细柳营第一团弟兄们之间,也纷纷响起。逯得川、路广厦,张思安、任仕武等人纷纷站起身,满脸遗憾地朝远处张望。
    夜色已经很浓了,他们根本看不见大鱼脊背那边的情况。只能看见碎叶唐军和龟兹唐军一道打起的灯笼火把,像潮水般涌上了那座丘陵,将突厥人与黑暗,一起驱散。
    “任校尉,追不追?”张思安忽然用旗枪碰了碰任仕武,低声跟对方商量。
    “咱们的任务,是破阵。眼下突厥人已经崩溃了,接下来干什么,上头还没吩咐。”家丁出身的任仕武(任十五)非常老实,安耐住心中的渴望,小声回答。
    “我记得当初的命令,是跟其他团互相配合,砍了墨啜的金狼大纛。”张思安眼睛转了转,快速补充,“如今其他团不需要咱们配合了,可金狼旗啥样,咱们还没看到。任务应该不能算已经结束!”
    “的确!”老实人也有开窍的时候,任仕武眼睛一亮,果断点头。随即,再度高高地举起了横刀:“全体都有,跟我来,去砍墨啜的大纛!”
    “不断大纛,誓不回头!”逯得川心领神会,扯开嗓子高喊。
    “不断大纛,誓不回头!”“不断大纛,誓不回头!”弟兄们轰然响应,重整队伍,迈开大步,跟在任仕武的认旗之后,奔向远方仍然被黑暗笼罩的那些山坡。就像一群农夫,奔向了等待收割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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