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大,三号楼,201。
    陈一鸣正在电脑前忙活。
    “滴滴滴......”
    右下角qq的图标在闪动着。
    陈一鸣轻轻按下快捷键,聊天界面便弹了出来。
    对方的昵称很陌生,也很杀马特,反正就是一串莫名其妙的符号中间夹杂着几个生僻的汉字,发来的消息却很简单,两个字,“在吗?”
    陈一鸣想了想,立刻噼里啪啦敲了起来。
    “有事请直接说事!别问我在不在,在不在的。你让我怎么回答?我说在,你跟我借钱怎么办?我说不在,你请我吃饭怎么办?在了没好事怎么办,不在错过了好事又怎么办?所以,请直接说事,这样我好决定我在不在。”
    那头足足停顿了几分钟,陈一鸣都看完一部动作教学片了,才又听见qq的消息提醒。
    “陈一鸣,我是唐黎,就想问问你我们国庆节准备组织在燕京的同学聚个会,你有时间吗?十月三号在五道口。”
    唐黎是以前高中班上的班长,记忆中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成绩倒是好得不行,在水木大学念书。
    曾经自认不凡的自己在高中铆足了劲,成绩最好的一次,也比她低了一分。
    嗯,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句吹自己的话。
    现在摆在陈一鸣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化解这份尴尬。
    玛德,还以为是哪个校外认识的非主流社会女青年呢。
    谁能想到一个成绩这么优秀的乖乖女会取这种名字......
    灵机一动,陈一鸣立刻又将刚才那段话复制了一遍,一模一样地发了过去。
    “这是自动回复吗?真有意思,还能这样玩。”
    陈一鸣又复制了一条过后,等了差不多两分钟,“咦?班长?哈哈,不好意思,刚才出去了。”
    “没事,你看之前的消息记录吧,十月三号准备搞个小型聚会,不知道你空不空。”
    “行啊!到时候我过来。”
    “好,等定好地方了发短信告诉你哈。”
    “要得!”
    “好亲切的方言,哈哈。”
    “哈哈,就是。那班长到时见。”
    “嗯呢,886”
    一个数字又将陈一鸣的灵魂朝着这个年代拽得更深了些。
    一个邀请,也把一些原本沉睡的记忆搅了出来。
    身为一个小镇青年,陈一鸣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镇上念的,一直是个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初中升高中的时候,他的父亲做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让他去参加隔壁市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的自主招生考试。
    陈一鸣自己也争气,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那所中学的英才班。
    而后的三年,有过跌宕,但一颗聪明的头脑没有变化,成绩一直很优秀。
    若非高考发挥失常,他本来应该是在一所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中就读。
    然后,便是燕京的四年大学,毕业工作,自此跳出那个小镇,实现一生的进阶。
    高中和大学的经历,从小镇到都市再到首都,虽然给了他极大的冲击,让他变得敏感又自卑,但同时给了他丰富的视野和经历,让他在日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创业之路,并最终得偿所愿。
    就像有句话说得好,若没有见过光明,本可以忍受黑暗。
    但见过了就是见过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去自己的柜子中翻出了一个当初和录取通知书、银行卡、户口簿装在一起的黑色小本子。
    他在报到的时候才偶然发现的,居然是个电话簿。
    翻开这个充满着时代气息的黑色小本子,一个个名字唤起了他尘封的记忆。
    绝大部分都是高中的,有几个初中的,也有零星几个小学的。
    许伟,一个欢乐的小胖子,在初三下学期,曾经信誓旦旦地定下目标,要考到县城最好的学校念高中,如果考不上,就辍学。
    于是,他就辍学了。
    黄冬春,一个眉心有痣,生在冬春之交的帅气少年,信奉着男人要么穿上西装,运筹帷幄;要么穿上军装,镇守四方,所以高中还没念完,就去参军报国去了。
    如果遇到此刻的陈一鸣,或许他的人生又会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因为还可以穿上女装,祸害一方。
    徐培,高中同桌,一个脑回路清奇的天才,真正的天才。
    经常和陈一鸣讨论一些诸如“唐文宗是李昂还是韩愈,宋理宗是赵昀还是朱熹”之类的奇葩问题;
    和陈一鸣一起上课睡觉,中午就去校门口的小店里开一台机子,打实况足球,或者台球室占个位置打斯诺克。
    两个月下来,陈一鸣从年级150名滑落到800名开外,徐培从160名强势挺进前30.
    以至于他一度以为徐培也是那种晚上偷偷开台灯的选手,这个误会直到多年以后才解开。
    ......
    有好些人,陈一鸣记得余生都不曾有过联系,但并不妨碍当时的他郑重地在本子上写下对方的名字时的真诚。
    就像每一场婚礼的誓词一般。
    挑了几个可能很快用得上的号码存进手机通讯录,不过都是座机,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得上。
    陈一鸣从回忆中慢慢挣脱出来,宿舍的窗外,一方湛蓝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汇聚。
    黑云压城,正是收割的好时候啊!
    陈一鸣合上笔记本,拿出一把雨伞,撑着伞走出了寝室,去往曹操快送的门店。
    等他在门店中稍微坐了一会儿,四点五十左右,第一个员工便已经前来。
    看那朴素的穿着,昂扬的精神,黝黑的面容,正是曹操快送一号员工罗森。
    陈一鸣笑着打了个招呼,“来得挺早啊。”
    罗森稍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咧嘴一笑。
    “对工作有没有什么新的意见?”
    陈一鸣对罗森还是很看重的,踏实能吃苦脑子还灵光,就是性格稍微内敛了些。
    罗森想了想,“我觉得我们的培训当中少了一块关于安全的内容。大家在校内跑惯了,对校外道路的安全有点忽视。”
    说完他看着陈一鸣,又解释了一句,“我们老家那边有条国道,每年都要出事,所以印象比较深。”
    陈一鸣点点头,这还的确是疏忽了。
    很快,五点钟,人员到齐。
    除开原本的六个员工,还有几位新招来正在培训的人。
    陈一鸣从隔间里搬出一叠雨衣,拿出六套,分发给要出业务的几人备用。
    见到老板考虑得这么周到,众人原本的一点担忧也消散无踪。
    陈一鸣紧接着宣布了一条规定,但凡对公司发展提出有益意见并被采纳的,每条奖励五十元。
    说完就摸出五十块钱,奖励给罗森,同时严肃强调了安全的重要性。
    众人艳羡之余,对注意安全这件事也多了几分印象。
    从五点到八点,用餐高峰期很快过去。
    员工们一起去往南门外一家合作的小吃店吃晚饭。
    今天的值班员吃了个手抓饼,继续工作,应付一些零星的闲时外卖单。
    十点钟,外卖彻底结束,培训也告一段落,刘嘉义默默算账登记造册。
    忙活完了,陈一鸣拍着他的肩膀,“老七,走请你吃宵夜。”
    二人关上门,就朝外走去。
    ~~
    非常烤翅
    冉雄皱着眉头坐在柜台里,从柜台一侧的玻璃门上看着门口并未坐满的桌椅,目光忧愁而不解。
    几乎正对着小南门,装饰又精致的非常烤翅向来是这一条街上生意最好的存在。
    冉雄也是这条街上最意气风发的老板。
    但今晚,隔壁生意一直比他稍差的老马绿洲拉面从六点半就开始爆满一直到现在,而非常烤翅只在最高峰的时候坐满了一轮。
    冉雄开始很不解,直到拎着酒瓶转了一圈,跟几个熟客聊了聊才知道问题所在。
    踏马的,又是那个大学生!
    那几个熟客还笑着说,如果这事儿再要闹大,估计他们都不好意思在这儿喝酒了。
    冉雄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他没想到一篇文章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办法。
    昨天还想着两边开花,两边收获,为什么今天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连自己的大本营都遭了秧!
    他看向小南门,在镶着铁门的水泥柱子上贴着一张醒目的通知,就像是挂在他脖子上的绞索。
    仇视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冉雄对走在左边那个没什么感觉,却死死盯着走在右边那个男生。
    瞧见那从容不迫,悠悠闲闲的样子,冉雄心头便涌起一阵怒火。
    然后,他就看着二人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的店门口???
    还特么坐了下来?
    外面一个不明就里的小妹已经忙不迭地迎接,柜台边上那个曾经为陈一鸣倒过一杯热水的服务员小哥朝老板投来问询的眼神。
    冉雄眯眼望去,瞧见陈一鸣居然面对着他,轻轻扬了扬手。
    北门外老刘记零食店的老刘都知晓,一个合格生意人的基本素质,冉雄自然也懂。
    在陈一鸣没有什么过分举动之前,他没有理由将他赶走的。
    但,不代表他堂堂冉老板只敢窝在店里。
    他快步来到二人的桌前,拉开一张空椅子,一屁股坐下,“有事?”
    陈一鸣点点头,“还真有。”
    刘嘉义和过往的许多次一样,默默观察着桌上的纹路,只尖起耳朵听着。
    冉雄一愣,不是应该先说就是吃饭,然后各种找茬挑衅之类的吗?怎么就直接开始了呢。
    “什么事?”他索性也豁出去了。
    陈一鸣从兜里掏出烟,递给冉雄一支,然后自顾自地点上,目光直视冉雄的眼睛,“把非常快送卖给我。”
    冉雄不假思索地愤怒道:“你在开尼玛什么玩笑!”
    陈一鸣也不动怒,“电大的市场你是进不去了,隔壁农学院就几千人,占地又广,聊胜于无,你不如及时止损,你依旧还是这家生意最火爆的非常烤翅的老板,依旧日进斗金,何苦在一个不挣什么钱的市场跟我死磕?”
    冉雄一拍桌子,吓得周遭的学生尽皆扭头,他连忙堆着笑作揖道歉,变脸速度之快,令刘嘉义叹为观止。
    冉雄身子前倾,盯着陈一鸣,低吼道:“我冉雄就是拼着不要这个店,从电大离开,也一定要把这个生意做下去,你休想!”
    听了这熟悉的句式,陈一鸣淡淡一笑,摸出了手机。
    冉雄双眼一瞪,“小子,你要干嘛?摇人是不?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陈一鸣瞥了他一眼,看了一眼硕大的店招牌,拨了一个号码。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冉雄兜里的手机铃声忽然想起,刘嘉义没绷住噗嗤一笑。
    陈一鸣强忍着笑意,“冉老板,这歌应景啊!”
    他站起身来,“冉老板好好想想,有什么想法可以给我打电话,希望改天在你店里好好喝一杯。”
    说完他便带着刘嘉义朝着万州烤鱼走去。
    冉雄默默拿起桌上的烟点上,在烟雾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在万州烤鱼的门外,刘嘉义一脸不解,“小鸣,他们的人都不能进学校了,咱们收购了他有什么用?既不能壮大品牌,又不能提升实力。”
    陈一鸣抿了一口啤酒,“捡垃圾不行么?”
    “捡垃圾?”刘嘉义脑袋上冒出许多问号。
    “仔细想想。”陈一鸣也没急着解释。
    刘嘉义托着下巴,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你是盯着他们的设备对不对!”
    陈一鸣点点头,“你想想,几十个对讲机,几十台电瓶车,我们自己买得多少钱?”
    不愧是学财务的,刘嘉义很快就算出了一个他们现在一定承受不起的数字,他好奇道:“你是一开始就算准了他会入局?”
    “我又不是神仙!”陈一鸣摇了摇头,“只是两手准备而已,这个事一听好像就是个点子,总会有眼红的。要是没人眼红,正好我们独享这片市场,慢慢发育,也是好的。只是前者的概率要大得多。”
    刘嘉义认同地点点头,“逐利本来就是商人的天性。”
    “这个人可能是冉雄,也可能是其他人,反正在推出来就要做好竞争的准备,尤其是这种并不具备太多技术含量且容易抄袭的创意。”
    陈一鸣望着夜空,心中暗道:或许只有等未来成了蓝衣服或者黄衣服那么大的时候,垄断了市场,依靠大数据积累和算法优势形成护城河,才能高枕无忧吧。
    想着前路漫漫,陈一鸣并没有什么无力感,心中涌动的只有兴奋。
    “小鸣,这么说我那篇文章真的给你添乱了?”
    刘嘉义的脸上,兴奋之色已经缓缓消失,剩下的只剩懊丧。
    “没有,我原本没想到舆论会这么强烈,有这个的帮助,或许会更顺利些,无非就是少占点便宜,影响不大。”
    陈一鸣宽慰两句,“不过,还是那句话,错在流程。”
    “明白!”刘嘉义重重点头,此事就此揭过。
    陈一鸣又道:“既然已经挑明了,明天就大张旗鼓地招人吧。国庆七天刚好慢慢培训上岗试炼。节后可有得忙。”
    “明白。”刘嘉义兴奋地应下。
    因为出来得晚,即使没怎么喝酒,等二人吃完也差不多是十一点半了。
    小南门已经关了,二人便慢慢从正南门朝着学校走去。
    在保安亭签下陆翀的名字,摇晃回了宿舍。
    九月二十九日,上过了今日的课,七天的国庆节就将正式开始。
    许多大三大四因为没课早已算是放假了,大一大二的也少有悲催得今天下午都还有课的。
    所以,今天曹操快送和非常快送的任务都相对轻松了许多。
    这轻松自然是对员工们而言,对于老板就吃了亏了。
    尤其是冉雄猛然惊醒,这特么大学生意还有寒暑假啊!!!
    晚上八点半,外卖基本消停的时候,陈一鸣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南门外,除了一家家商户门口的大排档外,还有许多零散的小推车,散落在几家网吧外面。
    小推车都是些卖麻辣烫、铁板烧之类的小摊儿,简易的小桌小凳摆在一旁,但更多人却都喜欢围在车子旁边吃。
    冉雄随便挑了处在背光角落的小摊,看着电灯泡在推车的一角闪烁着惨白的光,他的心情就跟那灯光颜色差不多。
    “这些东西的味道,可要比你店里的差远了啊。”
    陈一鸣拉开小凳子,递过去一支烟。
    各自点上,冉雄鼻孔里喷出两道烟雾,“说说吧,准备怎么弄?”
    陈一鸣不动声色,“那得看冉老板的期望了。”
    “非常快送的所有东西,包括人员、设备、场地等等,一起打包,十万。”
    冉雄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陈一鸣的脸,想要看清他的一切表情变化。
    陈一鸣嗤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脑袋,“冉老板,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冉雄淡淡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在学校里边有场地,我要你的场地干什么?你的员工都进不去学校了,我要来干什么?”陈一鸣轻轻弹了弹烟灰,“我好心好意帮冉老板分摊危难,冉老板不要当我是冤大头才好啊。”
    他对餐饮的这一套很熟悉,许多人自己店开不下去了,挂个转让的牌子,等着接盘侠来帮他把成本全部承担了,有的时候还有得赚。
    因为,这样的傻子真有。
    但不是他陈一鸣。
    冉雄的一双眼睛映照着昏暗的光芒,冷笑道:“电瓶车也好,对讲机也好,都是我可以轻松变现的东西,凭什么非得给你?”
    陈一鸣朝后一仰,两手一摊,明明清秀的面容,此刻叼着烟说话竟然有些混不吝的气质,“那冉老板可以试试,看是当废品卖得多还是给我划算。”
    “我那帮兄弟,都是跟着我同甘共苦......”
    “别特么演了,你若是没有诚意,我掉头就走,这点东西我眼热不假,但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陈一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冉雄的把戏。
    冉雄被一个十七八的学生这么呵斥,面色微微有些涨红,抽了口烟,仿佛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着给他们多挣点遣散费,毕竟在我手底下干了一场,我还是不想太亏待他们。”
    陈一鸣对这个油滑的中年胖子无语了,感慨了一句或许这就是小生意人跟真正的商人之间的区别之后,他正准备直接报个价,不跟冉雄磨叽,却忽然瞥见十几辆电瓶车朝着这边冲来,然后停在了冉雄的身后。
    曾经跟着冉雄去往保卫处的刘亚军看着陈一鸣,恶狠狠地道:“狗太阳的,断我们财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陈一鸣眉头一皱,这儿离大门的保安岗亭就一两百米,冉雄真敢在这儿动手?
    他的非常烤翅还想不想继续开了?
    念头一转,他立刻明白了内情,要么冉雄不知情,要么就是冉雄请来吓唬他抬价的。
    想清楚了这一节,陈一鸣便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投向站在冉雄身后的那一排“打手”。
    他的面容忽然猛地一变,惊呼出声,“春儿?”
    刘亚军抱着双臂,面色凶狠,“老子跟你说话呢!你叫什么春!”
    他的脑袋忽然被一双大手有力地朝边上一扇,一个人影迈步出了队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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