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空气依旧寒凉,那一丝春季应有的暖意迟迟未至。
    若没有绿草嫩芽的点缀,没有沙尘的提醒,燕京的春天是极短的。
    蒋理,是个很有分寸礼貌的人,所以他能够成功在校长办公室工作,成为电大校长实质上的秘书。
    他伸了个懒腰,将昨夜一场酒局的余韵散去,端起茶杯漱了个口,一天的工作便准备从手边开始。
    打开的房门中,忽然飘进了一串脚步声。
    他连忙抬头一看,只见几个老头一起走了过来。
    穿着朴素,脚上有穿布鞋的,还有穿解放鞋的,唯一一双皮鞋都旧得不行。
    但蒋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这是电大仅存的几个“大人物”——几个在各自研究领域排得上号的老教授。
    快步迎上的时候,他的大脑在飞速转着,什么事情能够让这几位联袂来访?
    好在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没有为难蒋理一个后辈,拒绝了蒋理让他们坐下稍等的邀请,让蒋理进去通报。
    很快,老校长也一脸诧异地亲自迎了出来,将几位引到了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蒋理熟练地摆上白瓷茶杯。
    “几位联袂而来,真是难得啊!”老校长笑着道。
    其中年纪最长,学术声望也最高的一个老头开口道:“我们来,是想问校长一件事。”
    “哟,什么事值得您几位跑一趟,直接打个电话说就是了。”老校长一脸郑重。
    老头也不接老校长的话,直接问道:“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学生叫陈一鸣?”
    老校长不动声色,“有的,怎么这名字还传到了诸位的耳朵里了?我可没听说他在学术上有什么天赋啊。”
    老头平静道:“听说他去年高数挂科了?”
    老校长点了点头。
    “听说他没有参加补考,直接出去旅游了?”
    老校长摇了摇头,“不是去旅游,是去办了点事情,跟我请了假的。”
    几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浓浓的失望,老头开口道:“小刘,这些年你带领着咱们学校发展得很好,我们几个老头子都看在眼里,实验室的设备、经费你都给我们保证得好好的,我们也都感谢你,我们都觉得,你当这个校长当得是合格的。”
    “但是,小刘,这件事情你做错了啊!你是不是觉得为这么点小事我们几个都跑过来是小题大做了?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电大立足的根本啊!我们首先是个大学,是个教书育人的地方,其次才有各种各样的头衔和名誉,如果这个根子坏了,外面搭得再漂亮,也是没用的,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老头子骄傲了一辈子的事情,就是当年顶住了压力,将那位顶了天的大人物的家眷,该挂科照样挂了科,这件事也是我们在坐的诸位一起扛下来的,如今已是一桩美谈了。它的作用不在于长了谁的面子,而是立起了一根杆子,自那之后,电大再没有人敢在学业上谈论人情,弄虚作假。”
    老头子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我们电大虽然名声不显,但是立得住,就是靠的这股精气神。校长啊,你觉得呢?”
    “我觉得杨老说得很对。”刘校长郑重点头,一脸真诚。
    几个老头神色一滞,旋即心中升起一股怒气,都这时候还要玩心机,玩权术吗?
    杨老哼了一声,“既然这样,我就索性挑明了,那个陈一鸣,仗着有些许薄名,几分钱财,公然缺席补考,校长为何不处置?”
    一个老头也开口帮腔,“是不是如今的电大,有些规矩可以乱了,有些事情可以做了?”
    另一个文学院的老教授叹了口气,“校长,其实我是理解你的,身在这个位置上,的确不能像我们这些无牵无挂的老头子一样思考,你得全盘考虑,你得琢磨着那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而这一点你一直考虑得很好,电大也才一直越办越好,如今能向着双一流和985发起冲击,你功不可没。”
    出乎意料的吹捧让其余几个老头霍然扭头,盯着这人,好像在声讨他的反水。
    刘校长却心中一紧,等着那个应该会有的但是。
    “但是,这一件事情上,你错了。不管这个学生在其他领域有多么出彩,他首先是一个学生,我们第一个要求他的应该是学业,至少要在基础线,否则就是我们教育的失职。而在这之外,他值得我们欣赏的,应该是一颗心向社会,忧国忧民的胸怀,敢于承担社会责任的勇气,这才是我们新时代大学生应有的风貌。至于金钱和名望,并不是我们电大学子应该追求的,或者不该是我们吹捧的。”
    听了这人的话,其余几个老头悻悻地收回目光,心中悄悄嘀咕着不愧是搞文学的,这话说得在理,我就说不出那些,只能喊喊要不得。
    刘校长眼睛微微眯起,这个帽子可扣得太大了。
    一把就将陈一鸣的优势点全部打翻,偏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
    因为在这座象牙塔里,这就是政治正确。
    他沉吟一会儿,起身在抽屉里拿了一张纸,走过来双手递给杨老,然后开口道:“诸位都是我电大的顶梁柱,你们的操守也是我们电大的脊梁,我再怎么也不会昏聩到自断基石。陈一鸣的事情可能跟诸位听闻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我并没有行使什么权力让他不考而过,他的这门课已经视作放弃考试,明年将要和新生一起重修了。这是符合我们电大校规校纪的。”
    杨老看着手上的假条,上面的确有提到这一点,并且有陈一鸣的签字,应该不是临时伪造的。
    他将假条传下去,闭目不说话了。
    解决了这个最主要的矛盾,刘校长看着那个文学院的老教授道:“至于蔡老的意见,请诸位稍等几天,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杨老点点头,“老头子没意见。”
    领头的发了话,其余几人也都纷纷点头,那就等几天。
    杨老双手撑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打扰校长工作了。”
    “哪里哪里。”刘校长笑着道:“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请诸位行个方便。”
    “能否请诸位对今日会面的情况保密三天?”
    刘校长的话音落下,几位老教授心中莫名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好。”杨老略一沉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其余几位,“都表个态吧,让校长也放心些。”
    其余几人只好纷纷点头,刘校长连忙道谢,“主要是这个事情吧,除了当事人陈一鸣和我,还没别人知道是这么处置的,我得先跟教务处那边说一下,否则他们成了最晚知道的,那就是我这个做领导的不守规矩了。”
    几个老头心中一凛,这是刘校长在点他们呢。
    这事儿没外人知道,要是传出去了,肯定是你们中出了叛徒。
    走出大楼,风风火火过来的几位此刻都有些意兴阑珊,一个老头问杨老,“老杨,你怎么答应得那么干脆?这摆明了校长要做些什么啊!”
    杨老瞥了他一眼,“然后呢?”
    “我们不能助纣为虐,让他肆意玩弄权术啊!”
    杨老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们几个天天关着门做实验写论文做学问的,是怎么知道陈一鸣这件事情的?”
    人活得长了,有些事再糊涂都糊涂不到哪儿去,被杨老这么一点,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们是被人当权斗的枪了。
    一个老头疑惑地看着杨老,“那你怎么?”
    杨老叹了口气,“因为如果小刘真那么做了,是不对的。不对的,我就应该阻止。这跟谁告诉我的没关系。”
    他看着几个老伙计,“至于行政上的那些事,咱们关起门来做学问,就少掺和吧。”
    他遥望着电大路边栽着的那些不大不小的树,“长这么大了,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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