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明立国千年,坠星海的巡防缉查一直都是老大难问题。”
    高德话头转到自己的职权上,女皇召他进宫通气之后,他还是做了些功课。
    别看他的任务简单明了,就是把黑鲨号挖出来,可黑鲨号太大而且埋得太深,这意味着巨大的工程量。哪怕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蒸汽挖掘机,也不是千把号人个把月就能搞定的。召集几千几万人,在大明内海兼海贸枢纽的坠星海里待至少几个月,事情就由量变转向质变,影响是方方面面的。
    所以海塔会没胆子自己动手挖黑鲨号,所以女皇必须给他塞一堆官职,让他能镇得住方方面面。
    刚才一通瞎胡说,高德忽然觉得,这些官职堆在他身上,只是用来挖古代战舰就太可惜了,朝臣们必然不会接受。哪怕变换了名义,依旧是正三品的兵部侍中就是个监工?强调黑鲨号有多重要也不合适,这艘古舰只是对圣山更重要。
    高德干脆自己发挥,在他看来,女皇既然给了他一堆官职,那么人在其位就得谋其政嘛,官职对应的权责他是会担起来的。
    由这个想法为起点,他开始在朝堂上刮起龙卷风。
    “坠星海的防务归靖海卫,寻常稽查却又划分区域,由三港分管,这导致了什么情形呢?”
    “靖海卫只管防备外敌,除非敌人自坠星海入侵,否则靖海卫无权管辖,于是养了那么多快速巡逻舰却毫无用处。”
    “三港各自的海巡就更可笑了,直接由三港自己管,朝廷难以管束,是不是走私有没有运违禁货物他们自己说了算。而那些在坠星海作乱的贼人,在上港犯事,走皇港或者下港海域跑路,上港就管不着了。”
    “户部工部兵部的确各有自己的查禁队伍,然而力量主要在中京。一旦案子涉及到坠星海,只能借助靖海卫和三港海巡,成效如何,诸位部堂心知肚明。”
    “海塔会借商税挟制朝廷,坠星海就是主战场!”
    高德再度痛心疾首,“我大明水师何等威武,三万吨以上的大炮舰就有数十艘!靖海卫虽然只是守御坠星海,也有十多艘上万吨的炮舰,却拿区区海塔会毫无办法!难道要任由他们把握海路入口吗?事情不该是这样!”
    吐了口气? 高德微微摇头,“女皇委我重任,台面之下的事情要做? 台面之上的事情却也不只是幌子。大明需要找到办法? 可以协调各方力量? 切实把坠星海管起来。”
    高德说到坠星海与海塔会的关联时,连郑崇也没出言打扰了,这正是今天朝会的重点。女皇之前含糊带过? 本以为也还在伤脑筋? 现在看竟是早有安排。
    不过高德自己提了一嘴“协调各方力量”,让另一位大学士张怀远有了话说,而且还是附和郑崇。
    “高大人啊? 问题不就在这么?即便你兼具圣山与凡人两面? 但在凡人这一面终究只是锦衣卫出身? 还未有朝堂历练? 这要如何协调各方力量呢?”
    “是啊? 我自己都没信心。”高德淡然拱手? 当然是朝女皇那边,“不过君有令臣不敢辞,即便再没信心,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咳咳,你这……”张怀远指着高德说不出话? 又推给女皇? 你就这么赖皮吗?
    “不只是我? 我相信诸位也没谁有信心? ”高德接着说:“此事不仅涉及到朝堂各部,也由靖海卫关联到五军都督府,台面之下还有涉及到魔人事务的任务? 请问张老部堂,哪位可以胜任呢?”
    朝臣们默然,大都督朱应能原本一直在冷眼旁观,这会终于开口:“的确无人胜任,那么你要如何做呢?只是抽调靖海卫战舰巡防,让水兵当缉私巡差的话,也不必由你来干这活,我都督府里随便调员副将就做得下来。”
    “副将是要调的,”高德临场发挥,“其他各部各个衙门也是要调人的,但都得归于我的提督衙门之下。”
    “原来如此,”吕适行又来当背景解说推进剧情……不,朝会进程了,“高侍中身兼多职,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提督坠星海缉私诸事,由这个提督衙门统合各方力量。衙门比照七城兵马司,总管坠星海巡缉。”
    乍听这番话就是废话,再品众人骤然明悟,这个提督衙门竟然是要常设!
    “吕大学士说的是,“高德和善回应:”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当然陛下高瞻远瞩,未必只有这个意思。”
    “朕……”再度被众臣盯着,女皇有了强烈感觉,她隐隐后悔把高德招上朝堂了,这家伙一来就带走了节奏,她完 全没了往日一切尽在掌握的感受。
    “那么多事情都汇聚在坠星海上,是需要做一些……尝试,”她还不得不给高德撑场子,“高德正适合做此事,他能干好的。”
    女皇都直言高德适合了,谁还追究那就是自讨没趣,连郑崇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只是鼻腔喷气吭哧不断,显示这位大学士仍然不服。
    “陛下”
    高德朝着女皇郑重下拜,心头却颇为不爽。这时候女皇你倒是敢于担当了,可刚才我那么努力的带节奏搅浑水才拉起的仇恨,一下子就这么拉走了,你是存心不让我善始善终啊。
    终究是年轻,而且力量超凡,所以不需要什么政治情商吧,跟小丽一样。
    “陛下之所以看中微臣,除了微臣出身兼具圣山与凡人之外,也就是勇气了。”他暗暗叹着,决定帮女皇擦擦屁股。
    他转向朝臣,继续解说:“正因为我在凡人这面出身锦衣卫,与朝堂和军卫没有瓜葛,统合到衙门里的各方才会信我不偏不倚。我的本职还是在台面之下,台面上这个提督衙门也就做些创建制度,运筹调度的事情,无力深入细节。待到我完 成本职那一日,我便会告退。”
    说到这个地步,群臣哪还不明白。都知道高德真正要做的事情就是挖掘古代战舰,这个提督衙门就是为这事搭起来的棚子。不过高德刚才说的也没错,坠星海一直是多头管理政出各门混乱不堪,正好借这个棚子梳理一下,用来应对海塔会的进逼。等高德挖出了战舰,提督衙门的管理流程、权责划分等细节也摸索出来了,他自然就离任了。
    “高侍中如此不恋栈,还真是高风亮节啊。”郑崇看穿了高德如此高姿态的根底,坠星海提督这个职位看似吓人,但对身居中枢的大学士而言,却不过是跟七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一个级别。
    跳板,这是女皇要把高德这个小白脸幸臣……不,后戚拉进内阁的跳板!大明要国将不国了!
    “哪里哪里,”高德微微笑着说:“我不过是大明的一块砖,哪里需要陛下就把我往哪里搬。”
    郑崇脸颊微微抽搐,却被书桌上的轻微响声定住。女皇正在掩面,似乎是想打哈欠或者喷嚏,手肘碰到了砚台。
    “陛下深谋远虑,臣等拍马也不及。”
    吕适行满脸正气的拍女皇马屁,群臣只好硬着头皮同声附和。于是对高德的质疑,就在一片“陛下英明”的称颂中落幕。
    被高德这么一搅和,接下来的讨论总觉得枯燥无味,匆匆走完 过场,朝会草草结束。
    通往停车场的廊道里,朝臣们各有圈子,三三两两边走边嘀咕。
    “我这脑子真是不好用了,”郑崇敲额头,“竟被那小子胡乱绕着敷衍过去了。”
    亲信很好奇:“大人此话怎讲?”
    “分明是要借高德资历与出身问题,与陛下讨论官制问题。”郑崇叹气,“选谁都是细节,关键是在兵部另设侍中,涉及到大明官制。陛下纵然能圣心独裁,可我等终究是内阁大臣,此事至少得先从我们这走一趟形式嘛。今日为了个高德能另设侍中,明日又要为个谁另设仆射么?”
    “哎哟!”亲信也拍大腿:“大人本做过交代,我们也该趁时进谏,把话题引到这上面的,怎么就没了机会呢?”
    “还不是让高德绕的,”郑崇瞥了眼走在后面的高德,不迭摇头,“先是圣山与凡人,再是坠星海缉私,都是我们避不开的事情。别看此人年纪小姿容美,心思倒是缜密细腻,城府更是深呢。”
    “真是……可惜又可恨啊,“亲信也异常感慨,”可惜的是这般翩翩美少年,竟不能学琴练萧成就风流,而是在朝堂卖弄口舌。可恨的是……未婚妻竟然是圣山之女,那是凡人能娶得了的吗?”
    “终究比另一个可能强吧,”另一个亲信胆子不小竟敢说出口,“真如暗中传言那般,怕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叫九千岁了。”
    “终究是女……”郑崇话说一半就改口,“既然陛下有意在两方面改弦易辙,就由得这个小年轻折腾吧。”
    前面的大学士张怀远风风火火走着,比他年轻许多的亲信跟在后面显得颇为辛苦。
    “大人,陛下如此布局,那高德怕是要在坠星海弄出不少事情吧。”
    “先是圣山更深介入朝政,再是统合坠星海管制,这是分别打向两方的板子啊。”
    “坠星海那边只是细节,紧要的还是圣山这边。若是陛下把高德用得顺手,岂不是意味着更多圣山之人会入朝?到时我等还有什么用处?”
    即便辛苦,亲信们仍然簇拥在大学士身边,叽叽喳喳说着。他们也不怕被太监或者羽林卫听到,这是光明正大的议政。哪怕指责女皇,也是他们这些文官朝臣该有的权利,发点牢骚算什么。
    “呵呵……”
    张怀远却是笃定,不以为然的摆手:“陛下登基之时,便注定了会有今日。老夫愿意踏足内阁,对此早有料想。无妨的,高德不是说了么,陛下最看重的是他的勇气,这说明他自己也清楚这些尝试并不必然有好结果。他的勇气就是陛下的勇气,陛下还年轻,自会从挫折中学到东西,一步步成长起来。”
    他略略放慢脚步,抬眼看天,眯眼道:“就如方阁老说的那样……”
    数十朝臣拉出了长长队列,队首已到停车场,队尾还在连接乾明殿前殿与后殿的廊道里。高德走在最后面,吕适行陪在身边。这位大学士从一开始就是坚定的女皇党,与高德自然是一伙的,对此吕适行也并不遮掩。
    “兵部那边是郑崇代管,所以他对你的事情会如此热切。”吕适行在给高德讲解朝堂格局,作为正三品大员,高德自己就已是朝堂的一分子,更是女皇简拔坐地飞升的。若是不看清格局,随便动一下都会引得各方猜疑。
    “你前些日子跑兵部各司所,却没去他府上拜会,他就已很有意见。”吕大学士摇着头说:“毕竟是个老派臣子,不懂得大明如今已非旧世,还以为朝堂停在过去。不过新旧交替,最怕人心紊乱,陛下也是如履薄冰,谨慎异常啊。”
    “哦哦,”高德愣愣的道:“大学士莫担心,我就算做不成啥事,也该坏不了事。另外令嫒是个人才,我会照顾好她。”
    “你啊……”吕适行无奈的摇头,“我又不是跟你说这个,方才在朝堂上你倒是一颗玲珑心,这会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我该明白啥呢?
    高德茫然,其实他更不解的是,女皇怎么没留下他?
    刚才他从圣山说到坠星海,不过是一通胡扯。女皇哪跟他谈到过这些问题,只是说这些职务都是方便他挖黑鲨号的。现在他为了回避朝臣的质疑,把这些职务拿出来说事。说的时候放开胆子说,这会回想,不仅懊恼给自己扣了若干口锅,还想到了的确会扰乱朝堂格局。
    按理说不管是肯定还是纠正,女皇都会留下他说说,可女皇竟然不管不顾,吆喝了声散朝就自顾自的走掉了。
    “我拉着你说话,不是别有用心,也不是为了我女儿。”吕适行看他两眼发直完 全不得要领的呆样,无奈的道:“就是向其他朝臣表明支持你的态度,你不该稍微……亲切一些,不要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我在责问你什么。”
    “你支不支持我有什么意义?”高德差点就把这话说出口了。
    “呵呵……”他很勉强的笑着,“哈哈……”
    这样够亲切了吧?
    寝殿小院,落花纷飞,女皇坐在树下,乌黑长发披洒,远坂爱正给她梳头。
    “看陛下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远坂爱不解,“是高德在朝会上搞什么事了吗?早知道我该参加的,可惜跟姚婆婆主持勘察法阵分不开身。”
    “你还真是了解他啊,”女皇叹气,“他倒不是搞什么事,而是……怎么说呢,他在朝会上说的那些东西,让我觉得我其实没资格当大明得皇帝。”
    “他说什么了?”远坂爱叹气,女皇又被那家伙蛊惑了。
    “他没说得太直接,”女皇依旧是怔忡的表情,“但我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其实不满圣山的出世,觉得圣山该倾尽全力来帮大明。”
    “你在后悔把他拉上朝堂了吧?”苍老声音响起,姚婆婆进了院子。
    “既然拉着他走到了这一步,就该把事情说清楚了。”姚婆婆说:“你可以在他面前继续只作丽,但圣山的由来与法则,女皇到底是什么角色,他都得心里有数。”
    老婆婆笑得慈祥,“谁让他已是丽的未婚夫了呢?”
    “我没有答应!”女皇慌张起来,这时候的腔调和神色完 全是女皇与丽的合体,“我是说,他根本没问过我!这个家伙真是自作主张!”
    “咦,不是说昨天答应了给他名分吗?”远坂爱却拆她的台,“这不就是名分?”
    “这个就是?”女皇瞪大眼睛,“我以为、以为只是说、说相处……处对象。”
    “别用这种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说法,”姚婆婆摇头,笑容收敛变得严肃,“也别转移话题,他既是承你血源之人,就得让他明白自己该有什么立场。”
    女皇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话语里满含不甘心,“师傅……不,姑奶奶,大明……真的没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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