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但至少也需要点时间说清楚,因为我们还得一起去上诺伍德找我哥哥巴索罗缪,我们都得去,我希望我们能说服他——合情合理的方法他不以为然,而且他对我很不满,昨晚我曾和他争论了许久,你们绝对想象不到愤怒的他是多么难对付。”
    华生忍不住说道,“如果我们还要去上诺伍德,能不能现在就动身?”他担心太晚回去玛丽会不方便。
    小个子笑了笑,“这可不行,太突然的话大家都没个准备。我先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东西吧——”
    “你们大概也知道我的父亲,约翰·舒尔托少校,十一年前他退休了,之后才住到上诺伍德的樱沼别墅里。在印度他发了一大笔财,带回大批贵重古玩和金币,连同几个印度佣人。在之后我父亲过着非常舒适的生活,他只有我和巴索罗缪两个儿子,两个继承人。”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莫斯坦上尉失踪引起的轰动,因为他是父亲朋友的缘故,我们得以随意地谈论这件事。有时候我父亲也很我们一起猜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因此我们完全不怀疑他知道整个秘密,只有他知道阿瑟·莫斯坦的下落。”
    “但我们也知道一些痕迹,有可怕的事情,非常可怕的事情藏在他的心底——他轻易不敢独自出门,还特别雇佣了两个拳击手看门,今天给你们赶车的就是其中一个。我父亲从来不提他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但他对装着木腿的人尤其留意,非常防备——有一次他还拿枪打上过一个装木腿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一个上门推销东西的普通商贩,我们赔了一大笔钱才了结。如果这不算什么,那么请仔细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那是八二年的春天,我父亲收到了一封来自印度的信,看完后差点晕了过去,之后就病了,直到他死去都没人直到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但是我隐约看到信很短,字也很潦草。到四月底的时候医生已经诊断他没有希望了,他吩咐我们去听遗嘱,他是这么说的——‘我快要死了,这辈子唯一有件事我很遗憾,那就是对待莫斯坦孤女的行为,我很惭愧,因为我不可饶恕的贪婪,她没有得到这份属于她的财宝,至少一半是她的——可笑的是我也没有使用它,只用它放在我的身边,我才能感到安全。你看这盛金鸡钠霜旁边的一串珍珠项圈,这是为了送给她才挑出来的,你们应该在我死后还给她——’”
    舒尔托的语气慢慢沉重下去,“‘你们一定想知道莫斯坦是怎么死的吧?多年以来他的心脏十分脆弱,只有我知道这个情况。在印度的时候,我和他经过许多惊险事故才收获这些财宝,我把它们带回了英国。在莫斯坦抵达伦敦的当天晚上,他就风尘仆仆地赶来要他应得的一份儿,我和他因为分配的问题产生了分歧,争论得很厉害,他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一变,浑身颤抖,突然一头就撞在了箱子的一角上。我吓坏了,立刻去扶他,没想到他已经断气了。我开始想到了报警,可是后来一想,自己肯定会被指认成凶手,他头上的伤口对我很不利。’”
    “‘我正在思考这件事,看见仆人拉尔·乔达站在门口,他随手关上门,他说他知道是我害死了莫斯坦,让我把他藏起来。他不相信我并没有对莫斯坦动手,他说他会为我保守秘密,我无法辩驳,和他一起把尸体给埋了,几天之后就看见莫斯坦失踪的新闻。’”
    “我父亲正在告诉我们:‘你们靠过来,我告诉你们财宝藏在哪儿,他就藏在……’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脸色大变,两眼直直盯着窗外,张大嘴,用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声音叫道‘赶出去!把他赶出去!一定把……赶出去!’我一回头,就看到窗子外面,一双可怕的眼睛盯着我们,一张多毛的脸,眼睛就像是刀剑一样锋利,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所有人。我们马上跑了出去,他已经不见了,回来后就发现父亲已经失去了脉搏。”
    “那天晚上我们检查了花园每个角落,除了窗台花床下有个明显的脚印外,没有任何其他痕迹。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父亲卧室窗户洞开,而他的橱柜和箱子都被翻过了,箱子上还订着一张破纸条,上面潦草写着‘四个签名’。虽然他的财物没被盗,但我们都知道,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讲述的途中,玛丽莫斯坦小姐听到她父亲的死亡过程,脸色惨白得险些晕过去,华生为她倒了杯水,她才缓缓恢复过来。夏洛克福尔摩斯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诺拉听完这段离奇的故事,不禁笑了笑,轻声打破了之后死一般的静寂。
    “现在好了,福尔摩斯先生,在我看来,您将会有一段时间不用抱怨人生枯燥无味了。”
    至少眼下,就有一个她辨识里三颗星难度的案件将对他的智慧进行一次不小的考验。
    这句话让福尔摩斯睁开了眼,他灰色的眸子在昏黄灯光的映射下显出了一种厚重而深邃的光芒,小半边脸被藏在阴影里,看上去有如一尊深刻坚硬的雕塑。他听到诺拉这番类似嘲讽的话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是露出了一个像是兴高采烈,又像是意味深长的微笑,凝视她略显冷漠的侧脸,缓缓的,低沉地说道——
    “事实上,自从您来到了贝克街,我就极少感受到有关无聊、乏味一类的情绪,诺拉·夏普小姐。”
    “……!”
    第35章 三五
    福尔摩斯说完这句话,诺拉起先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反而是华生愣了愣,耐人寻味的目光探了过去,在福尔摩斯镇定自若的脸上仔细瞧了瞧,然后转头看向莫斯坦小姐,对方和他交换了一个同样富有内涵的眼神。
    华生这再明显不过的奇特反应让诺拉慢慢回过神来,她挑高眉梢看向福尔摩斯,嘴角翘了翘,脸色柔和下来,但意外地保持了沉默。
    这番小插曲让房间里原本十分沉重的氛围慢慢和缓起来,小个子秃头肩背放松地抽了一口水烟,继续慢慢讲述,“——你们可以想象,在听说这份财宝后我和哥哥都非常高兴,之后的好几个月我们挖遍了花园每个角落,但一无所获,这多么令人发疯啊……关于这条珍珠项链,毫无疑问它很值钱,我哥哥认为我们不应该将它送出去,以免引起更多麻烦。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劝说我哥哥先找到莫斯坦小姐的住址,然后定期给她寄去这些拆下来的珍珠,至少能让她生活无忧。”
    华生不由得感动,“您很善良。”
    舒尔托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这没什么。我们自己也有非常多的财产,更多也并无用处。可惜我和哥哥意见不同,最好只好分开住,我带着印度仆人和威廉离开了樱沼别墅——直到昨天,我发现宝物已经找到了,才立刻和莫斯坦小姐联系,昨晚我已经和我哥哥说过了,也许他并不欢迎我们,但他同意在那里等着我们。”
    说完这些话,塞德斯握了握一直在轻微抖动的手指,期待地看着所有人。在大家都陷入这个奇异事件的沉思里时,福尔摩斯先站了起来。
    “您的行为十分令人赞赏,也许我们还可以告诉您一些小秘密作为报答。不过正如莫斯坦小姐所说,天色已晚,我们不要再耽误时间,我建议立刻出发。”
    塞德斯将水烟壶放下,从幔帐后面拿出一件羔皮领袖的长大衣。这个闷热的夜晚他却紧紧扣着纽扣,戴着一顶兔皮帽子,将他身体大部分都遮盖了起来。面对所有人疑惑的眼神,他边走边说道:“我的身体并不好,我只能算一个病人,请原谅。”
    走过昏黄的长廊,福尔摩斯坠在了队伍的后面,他一直微微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直到大家都走到门口,才缓缓抬起头,眼神炯炯,嘴角一抹卓然自信的微笑,“回报来了,舒尔托先生——你们想知道巴索罗缪是怎样找到宝物的吗?”
    塞德斯立刻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盯着他,“请务必告诉我,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转过头,手指着房子,“他是个聪明人,量过了房子的每个角落,甚至算出了整个房子的容积,没有一英寸被他漏掉了。最后他发现:这所楼房的高度是七十四英尺,而每个房间的高度,楼板厚度,室内高度,总共也不过七十英尺,那么这四英尺是哪里来的呢?——差别就在房顶上。您的哥哥,在最高一层房屋用板条和灰泥修成的天花板上打了一个洞,没错,他就在那找到了宝物箱,看到了里面的珠宝,我预计这批宝物的价值要超过五十万英镑。”
    五十万——天文数字。
    这份财宝的价值并未让福尔摩斯和诺拉有所动容,玛丽莫斯坦小姐愣了愣,一样也并未露出多余的神色,倒是华生,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明显黯淡下来,直到上了马车还处于忧郁焦虑的情绪里。
    诺拉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爱慕着玛丽莫斯坦,这很明显,大概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在玛丽莫斯坦是一位普通的家庭教师时,华生拥有足够的财产和地位去追求她,并且可以期待得到一个美好的结果。但如果最终玛丽莫斯坦找到了这笔宝藏,她将一跃成为英国最富裕的财产继承人,而到那时华生将失去这个平等的追求机会。
    这么想也许有些自私,但并非无法理解。玛丽莫斯坦有权利找回这份原本属于她的财产,而华生有权利幻想这份美好浪漫的感情。
    马车驶往樱沼别墅的路上,莫斯坦小姐和华生都忧心忡忡。塞德斯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唯有诺拉懒洋洋地用手支着脸颊望着窗外,外面隐约的灯光迅速地掠过她翠绿色的眼睛,浮离斑驳的光点如水面的波光一样忧郁而美丽。
    福尔摩斯沉思的目光移到她的侧脸上,顿了半晌,才微微倾过身,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我希望您已经不再对我生气。”
    诺拉一愣,继而转过头,眉梢一动。
    福尔摩斯慢慢靠回椅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灰色的眸子在阴影里注视她,声音平稳略显温和,“如果您对我有意见,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如何与人交往’这种乏味,平白占脑容量,对破案丝毫没有用处的课题向来不在我考虑学习的范围之内。”
    “……”
    诺拉听到这句啼笑皆非的话,原本心里的一些小疙瘩倒是全部消失无踪了——她都被气笑了。仔细想一想,发觉的确是可笑,如果和夏洛克福尔摩斯计较一些生活琐事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在你被堵得抓心挠肺的时候,他只会无辜并且冷静地用充满嘲讽意味的话语来从各个角度反驳你,“和福尔摩斯赌气”这件事在各种意义上都属于浪费时间。
    “well,福尔摩斯先生……”
    大侦探转头看了看华生,低声提醒,“您不用如此客气……”
    诺拉一顿,“……夏洛克。”
    福尔摩斯满意地微微颔首。
    “关于‘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意见’这个问题,我可以著述一本堪比大辞典厚度的书来向您说明。”
    福尔摩斯:“……”
    “当然,鉴于它乏味,平白占脑容量并且对破案没有丝毫用处,我想我们可以暂且省略这个课题。”诺拉说道,“当然我必须先诚挚地向您致歉——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我将您这位可亲可爱的朋友冷落了一小段时间,我现在已经醒悟过来了,先生。并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类似的事件,我将会是您永远可靠而值得信赖的伙伴。”
    “……”虽然措辞极为感人,但是完全没觉得感动。
    福尔摩斯低咳一声,镇定,“很好。”
    诺拉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什么,再次开口道,“噢对了,我已经向霍克先生请了一天假,专心致志地协助您解决这个案件——避免有人再次对‘工资和付出精力不平衡’有所置喙。虽然霍克先生对此非常不满意,但他为人宽容,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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