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只觉得耳边嗡嗡乱响,那东西撞得这一下突如其来,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余生感觉脸上有一捧长发,柔柔的香香的,扫在脸上痒痒的,他扭头避开长发的范围,睁开眼睛,正看到肩旁掉落着一副白色面具。
    余生被撞的有些头脑不清楚,他挣扎着缓缓伸出手,试图去拿,却在半路之中,和另一只手触碰在一起。
    那只手冰凉,柔滑,十指纤细,余生顺着那只手沿着手腕小臂一路看过去,最终与一双明亮的眼睛目光交汇在一起。
    出现在余生面前的是一张冷艳到令他自惭形秽的脸,这大概是余生至今为止见到过的最美的女人。
    对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余生的目光,细长的好看的眉毛向上微挑,只这一个动作,就让余生的心漏跳半拍。
    就在余生愣住的片刻,女人将面具拾起戴好。
    面具被女人戴到脸上的一瞬间,余生心里突然有一种乌云遮住明月的感觉,怅然若失。
    余生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撞倒在车座上,女人正半压半骑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对视一眼,双双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雅。
    女人有些慌乱的站起身,一脚踩在余生胸口,跳到车厢走廊。余生不由自主半吐舌头,多亏对方穿的是平底靴,如果是高跟鞋,这一脚怕是会要他半条命。
    由四郎的视线被车座椅背挡住,没有注意到女人掉落面具的瞬间,他看到女人站起,微微一愣,“花仙,你也很狼狈嘛。”
    原来是她。
    余生想起刚刚盈盈伫立在藤蔓之上的高挑身影,花中仙子,果然如此。
    花仙想起自己刚刚的姿势,那的确称不上优雅,她瞪了余生一眼,余生则报以一双受害者的无辜目光。
    花仙是被舞焰逼进列车里的。
    不久之前两个人的短暂交锋中,舞焰的确没有想到自己一不注意就把脚下的藤蔓烧成灰烬,花仙指挥藤蔓纷纷让开,舞焰一路向地面坠落。
    当舞焰落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已经反应过来。舞焰立刻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他全力而为,周身火焰怒放,如同半空中盛开出一朵璀璨的硕大玫瑰。
    火焰越烧越旺,瞬间吞噬掉周边的绝大部分藤蔓,黑烟腾空而起,火星四散飞舞,然后火舌一路向上,顺着藤蔓攀爬燃烧。
    花仙感受到脚下的变化,即使她拥有异能,却依然无法植物会被火烧的现实。她在最后时刻,指挥脚下藤蔓把自己抛出火焰的包围,撞碎车窗玻璃,闯进车厢,砸在余生身上。
    由四郎淡淡的讽刺让花仙有些恼怒,但是她很快就压住自己的怒火,反唇相讥:“你的遗言就是这句话?”
    由四郎轻笑一声,似乎无论自身处境有多狼狈,他的脸上也永远会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他抬头望着车顶,似乎在思考和计算着什么,然后收回目光,冲对面的两个人笑笑。
    “我想,今天我可能没有机会说遗言了。”由四郎说,“操控者来接你们了。”
    由四郎话音刚落,花仙和暴君的双脚竟然缓缓离开地面,漂浮起来。
    余生离花仙极近,他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花仙的身上浮现出一圈淡淡的蓝色光芒,那蓝色极浅,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而过,使得余生几乎要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等等!”花仙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上飞了起来,她挣扎着试图摆脱这莫名的控制,却只能徒劳的微微扭动身体。
    花仙耳边的耳机传来操控者的声音。
    “不能再拖下去了,铁匠已经拦住了追击增援,”操控者的声音稚嫩,语气却坚定不移,“他让我立刻带你们离开这里。”
    “慢走不送。”由四郎冲花仙和暴君挥手示意,横刀一划,砍断车厢地板上突然窜出直扑他面门的毒藤。
    “由四郎!”花仙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只能任凭操控者把自己从车顶拽走,飞跃还在继续前行的列车。
    随着高度升起,视野大开,花仙看到戈壁之中,数条车队卷起滚滚黄沙,如同一条条长龙般,远远的从四面八方向列车方向行进。
    舞焰拔地而起,身后拖着长长的火舌,冲向天际,直奔越飞越高的花仙三人。
    在阳光之下看不清身影的操控者挥手凭空虚按,舞焰的冲势如同陡然凝固一般,顿时停在半空,操控者飞行的速度却也停滞不前,他要分出大部分精力来抗衡舞焰的力量。
    “回来吧,舞焰,”由四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列车车顶,他远远望去,不由心中叹息,“你留不下操控者的。”
    舞焰听到由四郎的话,一言不发,周身的火焰却开始收敛。
    就像拔河的时候有一方突然松手,操控者只觉得手下一松,半空中的身体一个踉跄,舞焰则直接身体倒转,开始向地面坠落。
    由四郎跳回车厢,随意扫了一眼压在碎木废铁下中年男人的尸体,便在车厢前段还算完整的一个座位上随意坐下。
    从昨夜凌晨游荡者冲击第五区实验室开始,由四郎已经不眠不休的战斗了十二个小时。
    这次游荡者明显有备而来,整座实验室几乎被彻底夷平,被卫夫子寄予厚望的四十七号趁乱逃走,下落不明。
    实际上,因为一直被游荡者拖住,直到现在为止他根本派不出多余的人手追捕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四十七号。
    但是游荡者同样一无所获,他们想要救出的四十五号实验体当场死亡,卫夫子安然无恙,在由四郎看来,一座实验室被毁可以再建,但是一个游荡者死去却无法复活。
    如果由四郎是一个商人,那么这对他来说会是一笔很值的生意。
    舞焰飞入车厢,全身火焰骤灭,只剩下附着在身上的一层微弱火苗。
    即使在这个时候,舞焰的五官依然看不清楚,但是已经可以隐约看出他全身赤裸。这也难怪,大概也没有什么衣物可以抵挡他能力迸发时那持续不断的高温。
    “逃走了?”由四郎有些虚弱的坐靠在门边,终于可以放松休息一阵。
    “逃的够快,”舞焰说,“铁匠掀翻了四区边界过来的车队。”
    “人员伤亡如何?”由四郎一边从腰部的口袋取出药剂喷雾,一边随口问着。
    “还在统计,尤其是实验室那边,恐怕没有多少幸存者了。”舞焰站了一会,身边的车座布料微微扭曲,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一股奇怪的焦糊味。
    舞焰只好向后迈一步,站在车厢前段的废墟上,被压在底下的中年男人已经没有办法抗议,只剩下一只脚随着舞焰踩上微微抽动几下。
    列车依旧全速前行,车窗两边的景色平静下来,仿佛这只是一趟寻常的旅程,刚才的一幕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余生身体僵硬的半坐半跪在座位上,腿脚已经开始麻木,他和其他人一样不知所措。
    车厢里的气氛平静的诡异,明明刚刚有一场超出常人想象的战斗发生在众人面前,明明已经有人被压在废墟之下生死不明,大家却仿佛熟视无睹,无人尖叫也无人发问。
    一个全身着火仅仅站在旁边就可以引燃火车座位的人,一个刚刚与能够赤手空拳打破车顶的家伙战斗过的年轻军人,对车厢里的乘客视而不见,就这么自然的聊着天,仿佛他们说的不是死了多少士兵,而是今天晚上的晚饭该吃什么。
    余生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种被忽视让他觉得对方好像把这一车人当作了死人,毕竟没人会在意死人的看法。
    余生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出现,立刻毛骨悚然起来,这两个人如果真的心存杀意,别说这一节车厢,就是整辆列车的人恐怕也难逃厄运。
    余生看向过道对面的赵小羊,他很难接受这个安静的眨着大眼睛看着每个人的女孩下一刻横尸当场。
    就在余生脑子里思来想去怎么逃命的时候,舞焰似乎刚刚才想起身边还有一票围观群众。
    “长官,他们怎么办?”舞焰问,“我直接烧了?”
    舞焰说起烧人的时候,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只是在问需不需要把地扫一下。
    车厢里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舞焰话中的含义,赵小羊注意到余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便调皮的冲这位叔叔吐吐舌头,眨眨眼睛,做个可爱的鬼脸,然后自己把自己逗的咯咯笑起来。
    由四郎被笑声吸引,看了赵小羊一眼。
    “不用,人数有限,可以控制,用天锁吧。”由四郎说,“更何况我们还需要坐这趟车到六区。”
    舞焰点点头,然后指指由四郎身后,“那边的人已经看到这里,这相近的几节车厢一起控制吧。”
    由四郎终于用喷雾把身上的伤口简单处理完,他挪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下。
    “通知近神军在六区附近的清道夫,准备清扫。”由四郎长舒一口气,下达完命令便不再说话。
    舞焰点点头,全身火焰大盛,脚下发出一声爆鸣,从砸穿的车顶冲天而起,很快就消失不见,留下几簇小小的火团,引燃了附近的窗帘和车座。
    由四郎抽抽鼻子,指指余生,“去,用旁边的灭火器把火灭了。”
    余生一言不发的站起身,他尽可能不去看地上的尸体,努力让自己老老实实干活。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余生这样克制,离由四郎最近的一位中年女乘客突然站起来,带着几分歇斯底里质问:“都死人了!都死人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报警,我要报警!”
    余生手里的动作一僵,后背猛的绷紧,太阳穴突突突的跳起来。
    余生心里暗骂,这位大妈,您跳出来的时间选的可真不是时候,您就没注意刚刚还有人问需不需要把我们全烧死?
    由四郎却没生气,他瞥了一眼身前这位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大妈,笑笑说:“这位阿姨,您先坐会,等到了车站,自然会有人为你解释一切……”
    车厢里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发问和争吵,无数话语让余生的脑袋嗡嗡乱响,他看着面前的一簇簇跳动这的小火苗被手中的灭火器扑灭,舞焰和由四郎最后的对话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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