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学得很认真,没一会就能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将《三字经》前十句结结巴巴地念出来,一些构型稍显复杂的字,经过朱秀提醒几遍后也就记牢了。
    朱秀矫正了一下她握笔的姿势和手法,就让她伏在案几上,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描摹。
    看着小姑娘艰难而又努力地握笔写字,朱秀露出欣慰笑容,稍微满足了一点好为人师的虚荣心。
    朱秀摊开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享乐宝鉴》,仔细回想了一下和葛立德的谈话过程,在人生规划—近期目标的部分添上几笔。
    “以前三名的成绩考入竹山县学,借葛氏之力助周进财脱离陶家。”
    朱秀默默思考,葛家这条线大有用处,需要牢牢抓紧,方法之一就是继续获得葛立德的青睐。
    以水口乡学舍学生的身份考一个好成绩,可是能给葛氏脸上增光不少。
    今后算起来,自己也算是葛家门下教出来的学生,县令葛绛怎么地也得罩着自己点才是。
    进入县学混到十九岁,然后考个州学,再混个十年八年,那会大唐应该已经重回正轨,可以考虑往仕途上发力了。
    朱秀心里的小算盘打的满满的,做上几年生意,老朱家那会应该已是衣食无忧,有宅有田,再混个官身护体,那就真的可以逍遥世间,恣意人世了......
    抹抹嘴角流出的哈喇子,瞥了眼一无所觉刻苦习字的王竹,朱秀心里忍不住嘿嘿发笑,说不定那会自己都有了娃儿,就是不知这娃儿娘是谁......
    至于县学考不考的上,朱秀之前还有些担心,不过听刘达讲完课,知道了县学招生的考试内容后,朱秀便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凡是考基础的内容记忆,这个世上恐怕没人能超过他,就连州学,似乎也只是在县学招考的基础上,加试了杂文和一些简单的策问。
    朱秀真正没有把握的,还是乡贡选拔和最后的省试两项,这两项可就是考真功夫,除了贴经和墨义,对策和杂文才是决定科举成败的两项关键。
    朱秀知道以自己的水平,是根本不可能在这两项上与别的考生相比较的,到时候要怎么应付,真是一件需要仔细谋划的事情,令人头疼啊!
    好在人生走到这两步距离还远,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盘算,朱秀也就心很宽似的将两道难题抛到脑后。
    藏好小本本,朱秀咬着笔杆又想到了一件事。
    “王竹,我二姐三姐快回来了,我想送件礼物给她们,你说送什么好?”
    王竹抬起头,浑然不觉脸颊上抹了一点黑墨,朱秀眼珠转朝一边,装作不知。
    “慧娘姐喜欢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妍妍姐喜欢读书,还喜欢舞乐,这你应该知道呀?”王竹奇怪地看着他。
    “呵呵,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好了,没事啦,你继续写字。”朱秀打了个哈哈应付。
    王竹也没作他想,撇撇嘴继续专心描摹写字,嘴里还边写边小声念叨,认真的样子让朱秀汗颜。
    “三姐朱妍妍喜欢书乐,想来是位文艺女青年......”
    朱秀暗暗忖度,舞乐他就没辙了,不过可以送本好看有趣的书给她。
    刚好这两日方翠兰嚷嚷着让朱秀讲故事给她听,《梁山英雄传》完本也有段时间了,方翠兰急需一个新故事来满足自己的猎奇快感,顺带着打发时间。
    朱秀在脑袋里检索了一阵,很快有了主意,提笔写下一个新的书名:《奇闻异录》,第一篇:白蛇。
    ~~
    在猎人小屋,朱秀开始了愉快的自修生活。
    每日里写写书,教教王竹认字,躺在没有狗屎的草地上晒晒太阳,脱掉鞋袜去溪流里捞鱼摸虾,日子过得相当舒坦自在。
    猎人小屋也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威猛少年王昂也被王竹拽了过来,一起接受文化的熏陶。
    教一个还是教两个朱秀原本没所谓,只是王昂始终保持一张怒脸,好像对自己有多不待见一样,朱秀心里就膈应发慌,都不敢再逗弄王竹,生怕哪天惹恼了她哥,将自己拖进人迹罕至的小树林......
    不过几日相处下来,王昂除了平日里怒脸相对,不爱说话是个闷罐子外,倒也没有其他毛病,朱秀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自从王昂到来后,猎人小屋的原本功能才算是真正利用起来,王昂跟着他爹王戮五没少进山打猎,本事不小,箭法奇准,时不时能带回来野雉野兔鸟雀什么的,三个人的伙食有了极大的改善。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朱秀回学舍,接受葛立德和刘达的首次单独测验。
    结果自是不必说,葛老和刘师都相当满意。
    朱秀在学舍混了顿饭,又厚着脸皮顺走了一些纸笔墨,这才溜回了猎人小屋。
    三月底的时候,《白蛇篇》手稿已经全部完成,朱秀在其中运用了后世的标点符号以作断句之用,并且在文初时加以介绍说明。
    明日便是二姐三姐回家的日子,朱秀早早收拾东西,准备用手里积攒下的二十几文钱,去水口村集市逛逛,买点新鲜食材,准备明日再度显露厨艺,为两位姐姐接风。
    路过乡学舍时,意外碰到了蹲守在此的周进财。
    “哟周叔,小半月不见,我还以为你得了我的点子跑路了呢!”朱秀笑嘻嘻地打趣道。
    “朱小郎?你这是...被逐出学舍了?”周进财见朱秀竟然在学舍外逛荡,愣愣地问了一句。
    朱秀送他一记白眼,简单解释了下,又道:“学舍的事说来话长。周叔,今日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周进财精神一振,喜滋滋地拉着朱秀钻进驴车里,强捺兴奋地道:“我是来知会你一声,新式绞练作坊已经开张,第一批细白麻顺利产出,咱们的生意步入正轨啦!”
    朱秀倒没觉多意外,他传授的法子肯定没问题,周进财消失了小半月,若是还不能搭建起一个绞麻作坊,那他就要考虑更换合伙人了。
    “周叔,上次我忘了说,房州乃至中原所种的da麻较为粗糙,质地也较重,可以多收一些江北江南所种的苎麻,这样绞练出来的麻纱更细更轻,也更结实,卖价能再提高一些。”
    “还有,绞练作坊的工艺,你可以将步骤分割开,教给不同的雇工,每人专门负责一个步骤,这样可以提高生产效率。”
    周进财聚精会神地听着,丝毫不敢插嘴打岔,将朱秀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新式绞练法试验成功后,他可算是明白了,这朱小郎开窍以后学问大进,凡是他认真说出来的话,必有其道理所在,一定得牢牢记住。
    周进财又问询了几处细节,得到满意的解答后,才心满意足地叹服道:“每次与朱小郎交谈,都能让周某获益良多。孔圣人那句话咋说来着?什么高...什么坚?”
    朱秀好笑地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这句话可不是圣人所言,乃是其弟子颜渊所言。周叔拿复圣赞美圣人之言来夸奖我,小子委实不敢当。”
    卖弄学识失败,周进财倒也不尴尬,笑着打了个哈哈,又赞了一句:“朱小郎好学问!”
    如今习文之风愈发盛行,但凡自恃身份者皆以附庸风雅为荣,就连周进财这样的乡村小商贾也不免俗。
    不想当士人的商贾不是一个好地主。
    “对了周叔,身上可带钱了,先支我点用用。”朱秀想到自己只有二十余文钱,购买食材捉襟见肘,上下打量起周进财来。
    周进财顿生警觉,身子往一旁挪了挪,似乎想要挡住什么,用力摇晃着脑袋:“没带!没钱!钱全部投到作坊里了!”
    朱秀眼尖,瞧见车厢角落里放着一只小铁箱,手一指嘿嘿笑道:“那里面是啥?打开我瞧瞧?”
    周进财赶紧两只手死死按住小铁箱,八字胡颤动,苦着脸道:“朱小郎,现在可还没到分红的时候!”
    朱秀瞪了一眼这吝啬的家伙,没好气地道:“不跟你多要,就拿一贯钱给我,将来在我分红里扣就是了。”
    周进财咽咽唾沫,赶紧道:“那就说好只拿一贯!我给你记账,分红的时候扣除!”
    周进财动作飞快地打开小铁箱,拎了一串铜钱出来递给朱秀。
    朱秀打眼一瞟,铁箱里少说还有七八贯钱。
    周进财挡住朱秀的视线,唉声叹气道:“就这么点本钱了,生意难做啊~~”
    朱秀将钱装进书篓里,瞥了他一眼,笑道:“周叔,好好干,葛老已经答应,等我考上县学后,他就出面为你办妥脱籍立户的事情。很快,你就不再是陶家的赘婿,而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周姓户主了。”
    周进财一愣,嘴皮子哆嗦起来,“真...真的?!”
    “那还有假?葛老亲口答应我的!不信你去问问呀!”
    周进财鼻子一酸就哽咽起来,“若真能办妥此事,朱小郎便是周某的再生父母......”
    朱秀忙摆手笑道:“别别,有你这么老的儿子,我非得夭寿了不可!”
    周进财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抬起袖口擦拭眼角,悲戚戚地道:“总之,周某后半辈子全赖朱小郎照拂了。”
    朱秀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好好跟着我干,绝不会亏待你。脱籍立户只是第一步,将来还有大笔的财等着我们去发呢!”
    周进财重重点头,这一刻在他眼里,朱秀脑后闪耀一片璀璨金光,那光照射在他身上,便化作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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