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量大不说,而且很难!
    贴经题足有三十道,解义题十五道,墨义题五道。
    贴经题涵盖了包括《孝经》和《论语》在内的大小十一经,解义题以解释词语为主,算是墨义题的降阶版,所出词语却多出自《左传》、《谷梁传》、《公羊传》等较难经籍。
    五道墨义题,也都以《礼记》、《春秋左氏传》两大经,《诗》、《周礼》、《仪礼》三中经里面的正文句子做题目,要求考生解答其含义。
    朱秀也是暗暗咋舌,如此题量和难度,恐怕早已超过了县学考试内容。
    而且宋同知只给了两个时辰的作答时间,时辰一到就收卷。
    虽说这只是一次摸底测验,但似乎谁也不愿落于人后,都想在这位房山书院的先生面前表现自己。
    鬼知道今后若是报考房山书院,会不会遇到这位宋先生,趁现在留个好印象再说。
    朱秀从容不迫地答题,说实话难度大不大其实对他都一样,反正都是从脑袋里抄书,只是题量大的话,查阅拼凑起来也麻烦。
    脑袋里存有《十三经清人注疏》这本大杀器,贴经也好墨义也罢,口试笔试全没所谓,只是有的经义答案必须出自朝廷指定的《五经正义》,这就让朱秀感到很蛋疼。
    《五经正义》他前世只是稍微翻阅过,印象不深,这段时间他也抽空看过,还处于恶补阶段。
    所以他答墨义题时很小心,生怕写出太过超前不合时宜的义理注解。
    两个时辰的答卷时间转瞬即过,宋同知毫不犹豫地收走了五份卷纸,然后令五人歇息一刻钟后开始自修,他自己则带着卷纸去到隔壁一间书屋里批阅。
    朱秀瞥了眼一副怅然若失模样的陶盛,对他的反应一点不意外。
    连他自己都是踩着时间点勉强答完,更遑论陶盛,能答出一半已算不错。
    至于其他三人,估计也就是答完三分之一的水平。
    朱秀尿完尿回来,趴在案几上小憩了片刻,刚准备从书篓里拿出那张纺车图纸继续琢磨,宋同知的声音在学堂门口响起。
    “朱秀,出来一下!”
    四双眼睛瞬间集中在朱秀身上,第一个叫的不是陶盛而是朱秀,这里面信息量很大。
    陶盛看着朱秀离开学堂,除了目光稍显阴沉外,倒也没有其他反应,其余三人则交头接耳起来。
    刚走进书房,宋同知放下手中卷纸,抬起头微笑道:“你可考虑过进房山书院学习?”
    朱秀站在桌子前,愣了下,瞄了眼他身前放着的卷纸,就是自己的那一份。
    朱秀摇摇头,很老实地回道:“考不上州学之前,没有考虑过。”
    宋同知笑容不改,笑道:“就拿房州来说,学子们都将房山书院当作是考不上州学的退路,殊不知不管是招考难度或是讲师水平,又或是学子质量,房山书院都要强过州学馆。
    除了要交一笔束侑钱和食宿费用,我想不通房山书院有哪里比不上州学馆?的确,州学馆每年选送的生徒名额要比本州乡贡名额多一到两个,但你要知道,在房州,是由房山书院和州学馆共同竞争这些名额,对于真正有才学的人来说,书院一定是比州学馆要好的选择。”
    “如果你愿意进入房山书院学习的话,我可以代为举荐,只需在下个月参加一个简单的入院试,你就可以成为书院学子。按照你的成绩,我甚至可以为你申请减免束侑和食宿费用。”
    宋同知继续抛出橄榄枝,“我知道令尊也是出自房山书院,算是我的同窗,只是那会,我还只是一个普通学子。”
    朱秀眨眨眼,小声道:“除了花费比州学馆多,书院还有一个地方比不上州学馆。书院毕竟是私人所创,而州学馆却是官府序列......”
    宋同知愣了下,颇觉好笑地道:“你的意思是,书院的后台不如州学馆硬?呵呵,你这少郎倒是想的长远。”
    朱秀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挠头。
    宋同知顿了顿,稍微放低些声音,说道:“明面上来说,似乎确实如此。州学馆乃是官府所辖,书院毕竟是民间所设。但是...有的时候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你可知道房山书院是何人所创?”
    朱秀想了想道:“据闻是已经致仕的赵老别驾所建。赵老别驾的儿子,就是两年前上任的房州刺史,赵彦昭。”
    宋同知望着朱秀,忽地神秘低声道:“赵刺史与梁王,乃是知己之交!”
    朱秀怔住了,梁王?武三思!?
    宋同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透露给他,房山书院的真正后台是武三思?
    坑你姥姥的,若果真如此,那房山书院就更是去不得呀!
    再有十年武三思那个鳖孙就要嗝屁,到时候头上顶着个武党派系的名号,能逃得过李唐皇族和保皇派大臣的清算怒火?
    “这下你知道谁更硬了吧?进了房山书院,就相当于半个武氏门徒。毕竟这天下,已是姓武了......”宋同知又是感慨又是引诱地幽幽道。
    朱秀心里大翻白眼,硬你个鸟哦,在你们这些家伙看来,现在的武氏的确是如日中天。
    可十年后呢?朱姓心中冷笑,只要历史的轨迹不会因为他这只小蝴蝶的到来而发生变化,那么武氏终究是昙花一现,神器终会回到李唐手里。
    现在去抱武氏的大腿,风光一时,作死三代。
    “其实此事在房州并不是秘密,这也是为何多年来,房山书院能与州学馆并驾齐驱,且共享生徒和乡贡名额的原因。”宋同知笑道。
    朱秀这一次很果断地摇头,正色道:“宋先生的好意,学生心领了。不过学生的志向在官学,暂时不会考虑进书院。若是十九岁时还考不上州学,再考虑书院不迟。”
    “唉~~你这少郎怎么如此固执!”
    宋同知惋惜地摇摇头,“你是棵不错的苗子,根本用不着县学州学一级一级的往上考,直接进书院,你会得到赵老院正的重视......”
    没等宋同知话说话,书房门“哐”地一声被推开,葛立德拄着拐杖三步并作两步怒气冲冲走来。
    “宋先生,你如此做可就不地道了!老夫请你来,是让你为学生们查缺补漏尽量提高成绩,可不是让你来挖墙脚的!”
    宋同知站起身拱拱手,讪讪地道:“葛老言重了,宋某不过是一时爱才心切,也想让朱秀有更好的前程。惹葛老不快,是宋某之过,宋某不说了便是。”
    葛立德重重地哼了声,若是朱秀直接去了房山书院,那他将来的成绩好坏可就跟葛家没多大关系了。
    只有让朱秀从县学走出去,他的考学成绩才能成为县令葛绛名下沉甸甸的政绩。
    宋同知如果挖走了朱秀,岂不是让葛立德的算盘落空,难怪会惹得老爷子大动肝火,闯门而入。
    葛立德扫了眼桌子上的卷纸,沉声道:“宋先生,朱秀可有什么薄弱环节需要加强?”
    宋同知拿起那张卷纸,感叹道:“除了墨义部分对《五经正义》的掌握稍有不足,其他的宋某也找不出可以指点的地方。经义的学习主要在县学里进行,县考时倒是要求不多。”
    葛立德松了口气,满意地看了眼乖乖恭立一旁的朱秀,捋须笑道:“如此说,朱秀考取县学是十拿九稳了?”
    宋同知点点头,“那是自然!以他现在扎实的基础,去参加房山书院的初级入院试,通过的概率也有九成九......”
    葛立德又是一阵瞪眼吹胡子,宋同知才讪笑着闭嘴,颇为惋惜地看了眼朱秀。
    二十岁以下的学生想要进入房山书院,就要参加初级入院试,难度较之县考要高一些。
    葛立德温声道:“朱秀啊,待会听完宋先生讲解一些县考时的注意事项后,你就可以回去了,后面两日也不用来,安心在家休息。十五日就是县考之期,十二十三两日,本县考生都要到县府,领取票证,到了考期,本人凭票证对验后才能入场。
    过两日,老夫会将学舍五人的身份上报县府记录,只是领取票证时,就需要你本人亲自去。你家若是在县府没有落脚之处,老夫倒是可以代为安排。”
    朱秀忙拱手笑道:“住所之事就不劳葛老费心了,反正以后多是待在县城,早晚都要赁一处宅子暂居,等过几日,学生和家母就进城一趟,将此事办妥。”
    葛立德也没有强求,笑着点点头,又嘱咐一遍让他千万莫忘了按时前往县府领取票证后,就让他先行离开。
    朱秀揖礼告退,回到学堂。
    在县城租房子是早晚的事,家里还有母亲和姐姐们,若是住在葛立德安排的地方着实不方便。
    再说他还有许多秘密公开不得,长远来看,还是莫要受这份人情为好。
    待朱秀离开后,葛立德脸色一肃,盯住宋同知道:“宋先生,你跟老夫说实话,朱秀有没有县考夺魁的可能?”
    宋同知犹豫了下,苦笑道:“其他乡学舍估计很难有超过朱秀的人存在,但唯有一人,朱秀恐怕比不过他!”
    “谁?”葛立德拧紧白眉。
    宋同知道:“陈县尉的弟子,那名温县常氏子弟!”
    葛立德面色微变:“是他!此子不是要进你们房山书院吗?怎么又要参加县考了?”
    宋同知无奈道:“也是临时决定的,陈县尉已经知会过书院,不打算让他的弟子参加入院试,转而参加今年的县考。似是...似是陈县尉知道了房山书院与武氏有关......”
    宋同知话语里透出浓浓郁闷感,天下都姓武了,这武家人似乎还是不受待见。
    葛立德也听说过,新上任的陈县尉是一名坚定的保皇派,李唐拥趸者,宋同知稍微一透露,他也就能明白了。
    “罢了,能考上就好,以朱秀的成绩,名次应该不会太差。县考魁首,就让给那常家少郎吧~~”
    葛立德叹了口气,不让也不行啊,那常氏子弟他也见过,家学渊源不说,博闻强识堪称神童,难怪会被陈县尉收为弟子。
    本想着这次凭借朱秀让水口乡葛氏学舍一鸣惊人,没想到半路跳出只拦路虎,希望要落空了~~
    酉初之时,下午五点左右,朱秀背着书篓离开乡学舍,与早已等候在门外的王竹有说有笑地相伴返回陶朱村。
    陶盛拎着书箱,冷着脸走出学舍大门,将书箱交给一名车夫,扭头看了眼朱秀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钻进车厢里。
    车厢里还有一人,坐在那闭目养息,鼻梁两侧有几点散落的雀斑,正是陶家长孙陶昌。
    “大哥,朱秀也要参加县考,葛老对他寄予厚望。”
    陶盛忿忿不甘,“我才不信世上有什么一朝开悟的事情,朱秀那小子,前些年肯定一直在装糊涂!”
    陶昌睁开眼,语气平淡地道:“就算他考上县学,也威胁不到陶家。现在的关键是,要弄清楚他和周进财究竟在谋划什么?”
    陶盛皱眉道:“周进财近来三天两头往两河村跑,鬼鬼祟祟引人怀疑,之前绞麻作坊的人回来说,朱秀曾经去过咱家作坊,这两人凑一块,想干什么?”
    陶昌眼里异芒闪过,淡淡地道:“先不要惊动周进财,派人去两河村打探清楚再说。姓周的还有点用处,我已经搭上巴主簿这条线,原本是想让姓周的帮我陶家继续打理生意,可若是他有贰心的话,哼~”
    陶盛点点头,低笑道:“有大哥主持,我陶家定会越来越兴旺。”
    陶昌微微一笑,目光朝车窗外望去,“官学生员的身份,只是我们接近两府官员的第一步。你的目光要放长远一些,竹山、房陵、州府,我陶家的路还很长。”
    “兄长教诲,弟牢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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