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话说完,赵楚仙就沉默了。
    底气?
    就是一个笑话。
    生活在盛世的人,哪能轻易面对杀人,如果不是杀过唐家傻儿子,赵楚仙恐怕也没有如此坚毅的决心去杀黄鳏夫。
    程暖春也知道,仙哥儿不是二狗哥。
    二狗哥从无畏惧血腥。
    仙哥儿不是畏惧。
    他是拒绝。
    轻轻拉着赵楚仙的手,笑靥如花,“记得看过一篇佛论,人若度人,先要度心;人欲救人,先要救己。如果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他人?”
    赵楚仙想了想,“我不是个英雄,只是有些事,我们作为一个人,真的不能放弃。”
    程暖春眉眼弯弯,“真的?”
    赵楚仙嗯了声。
    程暖春笑意里盛放着天穹明月,“那我陪你。”
    赵楚仙低头,看着身畔小姑娘。
    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悸动。
    月下有暖春,人间拂晴风。
    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小姑娘家家的,才多大就要和男人同生共死,也不知道害个羞臊,今后我看谁敢娶你哟。”
    小姑娘便咯咯咯咯的笑。
    脆如黄鹂。
    在夜空中传荡得极远,醉了温柔,漫了心扉,晴了明天。
    轻轻关上暖春的房门,赵楚仙回到房间,拨亮了灯芯,在书桌前整理先生留下的一堆兵书,对坐在灯下的朱一山轻声道:“杀了黄鳏夫后,王仙之出手,你会出刀吗?”
    朱一山摇头,“在没确定王仙之是异人前,他就是东宫娘娘麾下最重的一颗拳头,是诛杀异人的神兵利器,因此我不能杀他,实际上,我也并无把握杀他。”
    王仙之的拳很重很硬。
    赵楚仙将笔豪放在笔架上,又收拾了砚台,这才回到桌子前坐下,盯着朱一山,“你是在利用我寻找王仙之的破绽。”
    朱一山点头,并无隐瞒,“是。”
    赵楚仙沉吟半晌,“如果我杀了黄鳏夫,又杀了王仙之,你会怎么做?”
    朱一山讶然,“你哪来的自信?”
    赵楚仙不语。
    朱一山只好道:“如果连王仙之都死在你手上,那么我会上报娘娘,你若愿意,可去清异司,你若不愿意,天大地大,你何处不可去?”
    赵楚仙问道:“垂帘村呢?”
    朱一山面无表情。
    赵楚仙懂了。
    垂帘村还是得被清洗。
    又问道:“裴先生呢?”
    朱一山想了想,“王仙之怀疑你家先生是异人,其实我也怀疑,所以无论是不是异人,你家先生大概都难逃一死。”
    清异司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房间里骤然起风。
    肌肤生凉。
    朱一山笑了,“你想杀我?”
    赵楚仙松开了腰间长剑,“本想试试。”
    朱一山无语,“你会死。”
    很确信。
    赵楚仙忽然问道:“你应该不弱,为何要选择躲在后面,而不愿意亲自出手杀了黄鳏夫再杀王仙之,真不怕走错棋,导致大齐王朝坐大?”
    朱一山犹豫了下,道:“其实大齐坐大,对大骊有益无害。”
    可掣肘汉王。
    赵楚仙不解,“那为何还要清洗垂帘村?”
    朱一山苦笑,“黄鳏夫若是死了,总不能让你来统领大齐王朝罢,你若是死了,王仙之又不是异人的话,那么黄鳏夫就会被招安。”
    言下之意,黄鳏夫不死,垂帘村不会被清洗。
    黄鳏夫一死,必被清洗。
    赵楚仙并没有上当,“等东宫娘娘坐稳地位,汉王短期内无法威胁到大骊国祚后,垂帘村依然要被清洗的罢。”
    天下大势的争斗,可以不升烽烟只见血。
    朱一山颔首,“所以让你早些离开垂帘村。”
    赵楚仙不解,“你为何要帮我?”
    朱一山沉默了。
    许久,才轻声说了句也许是我喜欢你们吧,青梅竹马总相好,但求人间共白首,我看不见的芳菲处,希望有人手栽之。
    赵楚仙无语,“说得你很沧桑似的。”
    年纪轻轻,说话却像老人。
    朱一山目光黯然,“我会信守我的承诺,你死了,我带走程暖春,让她兄妹团聚,无论裴先生是否是异人,都不牵连她。”
    起身。
    风起。
    一瞬之间便已消失在房间里,端的是鬼魅。
    赵楚仙轻轻叹气。
    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朱一山心里那个女子又会是谁呢?
    道观之巅。
    朱一山负手而立,望远方大地,呢喃着说,你将走上天下之巅,而我此生却注定只能活在你看不见的黑暗里,为你杀人,为你谋天下。
    你若很好。
    我纵满手血腥,亦不后悔。
    ……
    ……
    清晨,赵楚仙起床,穿上干净衣衫,洗漱。
    去厨房熬粥。
    暖春最喜欢的绿豆粥。
    又去揭开泡茶坛子,夹了生姜、豇豆、红椒,切丁,撒上熟油、花椒粉,搅拌均匀,盛饭,坐在饭桌前,慢慢的细细的喝粥。
    一日之清晨,一碗粥,一叠泡菜。
    足矣。
    一口粥就几颗泡菜,赵楚仙吃得很慢,很仔细。
    没有浪费一粒粮食,七分饱时,碗里干干净净。
    忽然忍不住笑了。
    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真的和狗舔了一样啊。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听见她在耳边说。
    喝了粥,赵楚仙有条不紊的洗了碗,又给程暖春盛了一碗粥,摆好筷子,将在凉水里放了许久的鸡蛋剥壳,放在粥里,等她起来就可以直接吃。
    再将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
    忙完这一切,天已大亮。
    寻常时候早该醒了的程暖春,依然在房间内酣睡。
    赵楚仙知道原因。
    迷药。
    垂帘村猎户用来猎杀大型猛兽的药,一般是用鸡鸭或者猫狗做诱饵,将迷药大量抹在诱饵的胸前肉上,熊瞎子之类的猛兽吃下诱饵,体型小的直接迷倒,大的也会行动蹒跚,然后被猎杀。
    昨夜在程暖春睡前喝的水里,赵楚仙放了少量。
    程暖春会一觉睡到晌午。
    收拾了厨房,赵楚仙来到程暖春房前,推门来到窗前,看了看蜷缩在被窝里的小姑娘,伸手轻轻抚摩着她的脸颊,温柔的笑了笑。
    帮她掖了掖薄被,压在胳膊下,嗤笑着说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别人这么大的时候都准备出嫁了,你却还在踢被子。
    好梦。
    细心的关好房门。
    回到房间,抽出先生给的长剑,仔细擦拭剑身,然后悬挂在腰间,来到厨房,仔细认真的将双手清洗干净,擦拭水渍。
    来到院子里的水缸前,仔细看着水面上的那张年轻的脸。
    哑然一笑。
    嗯,果然长得好看。
    出门。
    向着山下晒场走去。
    之字形山路一如人生,如此漫长。
    少年心绪坚定。
    朝堂事,天下势,终究离不开江湖的串联,又有多少朝堂风云人物,逐鹿天下的英雄,是起于江湖刀剑之间呢。
    少年今日悬剑。
    下山。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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