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有些晕眩,纱帐外模糊的影子更加模糊了。于是闭上双眼,仰卧在软榻上,尽量放缓呼吸。
    “苏小舟,你可知罪认罚?”李弼问。
    “臣知……也不知……”苏小舟模棱两可地回道。
    连罪名都没听到,她可不能胡乱认罪。
    “放肆——”
    李弼黑着一张脸,踱步到她面前,“许彦伯区区六品东宫舍人,胆敢买凶行刺李琦,其背后必定有人指使。他的罪行应该由三司会审,容不得你替太子殿下私下处置!”
    “什么?他……行刺?!”
    “想抵赖吗?禁军已经从刺客行刺前躲藏的客栈,找到指使他行事的密函,经过集贤院的比对,确认是许彦伯的笔迹。”
    李弼官至卫尉卿,名义上掌管内府卫兵械甲,其实是在朝堂内外替陛下行走的亲信。他说证据确凿,事情便假不了。
    苏小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李琦是宗室成员、雍州刺史,官居正三品,两个多月前死于任上。丧事办的极尽哀荣,也算轰动一时。没想到他竟然死于被刺,买凶的还是许彦伯。
    盗墓案骤然变成杀人案了,而且是弑杀朝廷大员的要案。这个许彦伯,还真是让人惊吓连连!
    偏偏这么巧,卫尉寺查到关键证据时,他和云姬就都死了……
    不对,不对,太不对了!
    众所周知,李琦曾经是潞王府的人,是潞王李贤的亲信。现居雍州长官之位,辖制京畿要地,对坐稳江山至关重要。买凶刺杀他的幕后主谋,一定不希望潞王得势。
    “李渔——”
    卧榻上的李治忽然开口,“听闻你自小继承英国公的衣钵,外祖也是一代名医。依你看,朕的病情和弘儿,孰轻孰重?”
    没想到会被这么问,李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对于太子殿下的病,他确实有自己的诊断,却无法在陛下面前说出来。
    长往药王家里跑,苏小舟自然清楚,太子已经出现咳血的症状,比往年加重了许多。但陛下的风疾也不轻,而且年事已高,看他方才的表现……谁的病情更重,还真说不准。
    如果太子先去,素有贤名的潞王李贤便是新任太子的最佳人选;但若是陛下先去,他便是太子做稳皇位最大的威胁。
    太宗靠自己争取了江山,从儿子们这辈起,皇子们心中都拧着一股劲儿。不论如何,潞王殿下都可以取太子而代之。所以,太子有十足的动机杀李琦,更何况买凶的人还被证实了是东宫舍人。
    ……
    “陛下,太子殿下他……”李渔欲言又止。
    看了他一眼,苏小舟开口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不会做这种苟且之事。他对臣恩重如山,虽死不能报效万一。是臣鲁莽了,不愿有心人嫁祸东宫,让殿下在病重徒增思虑。所以,才诱骗李渔帮忙,杀了许舍人和他的妾室,请陛下治罪!”
    没想到她竟然认了,情急之下,李渔赶忙说:“陛下,臣才是主谋!太子殿下对臣恩同再造,臣为他诊治过,殿下的身体……实在不能承受污名所扰。”
    十三年前,母亲亡故,当他被长辈白眼唾骂、兄弟殴打凌辱,以为自己被世界抛弃了的时候,是太子带他离开水深火热。如果需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太子赴死。
    陛下亲自密审,用意自然在太子身上。事实是怎样并不重要,他心思才重要。如果他决心扶潞王上位,主动担下罪名,就是他们唯一能保护太子的办法。
    没想到两个人都认了,而且都说自己是主谋。
    看着英眉俊挺,酷似兄长的侄孙,李弼蹙起了眉头,语重心长地说:“棘剡,你的祖父英国公,谥号‘贞武’——寓:忠贞不渝,克定祸乱。不论将来继承皇位的是哪位皇子,身为贞武公的后人,你都要忠贞辅佐!”
    言下之意,太子已经被放弃了。
    卧榻上,陛下的声音传来。
    “大唐盛世,万邦来朝。我朝与吐蕃、西域诸国,乃至南诏、新罗往来密切,鸿胪寺将大有作为。原四品少卿温崇绱,今日殁了。李渔,只要你站到朕的身边,那个位置就是你的了。”
    温崇绱也死了……
    苏小舟心头一惊,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和苏家解除婚约,提起你祖父的‘赤心刀’,作为贞武公的后裔,做你该做的事!”李弼激动地劝说道。
    英国公一门儿孙虽然都与宗室关系密切,但是安排到中央、地方枢要这几年,一个成气的也找不出来。岌岌可危的李唐王朝需要的不是拥趸,而是可以守护太子和未来新君的“贞武”之人。
    听到叔祖的话,李渔明白了,陛下这是打算办苏家。
    太子殿下身体羸,武后却如日中天。如果将来太子继位,李唐江山恐怕难保。陛下在下一步险棋——换掉太子,扶强做派更加强硬的潞王李贤,再一根一根拔掉后党羽翼。
    苏良嗣任期已至,在荆州任上颇有建树。今年回京之后,三省中枢必有他的位置。在这个时候,以欺君之罪办了苏家,正好可以打击到后党一派的势力。
    苏小舟也不傻,其中意味听的明明白白。
    既然在劫难逃,就没必要连累不相干的人。本来想着借李渔逃出生天,看来自己的气运还是差了点。
    “好——”她说。
    “臣不愿意!”李渔说。
    苏小舟一惊,这家伙疯了吗?
    “棘剡,你——”
    李弼震怒,花白的胡子颤抖着。
    “一句话孙儿与苏小姐情投意合,至死不渝。”李渔补了一句。
    到了这步田地,早不是两个人解除婚的小事了。他和苏小舟误打误撞的婚约,已经成了把英国公府一门、东宫和后党捆在一起的工具。一旦解除,势必要出大事,其中最弱势的东宫和太子便是最危险的。
    ……
    “大家,太子殿下求见。”一名内侍匆匆进殿来报。
    苏小舟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子殿下深夜入宫,传出去或许会被御史们诽议。
    李渔看了她一眼,稍稍点头。
    这种时候,也只有太子能救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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