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雾气茫茫的。
    城中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宋清的记忆里,这样的雾气,一共只有三次。她发觉自己蹲在沙地里,四周都是细腻的白沙,就是这一回,她捡到一个好看的瓶子。
    那是一个青绿色的玻璃瓶,上头系着一根麻绳,里头放着一幅画。
    宋清刚想着,就发现了沙堆里冒出来的木头塞子,她木然的捡起了那个瓶子,用力的拔开了盖子,心中暗想着,会有一股子小苍兰的味道。
    果不其然,她仿佛有预知能力一般,那瓶子里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宋清动作熟练的摊开了那副画,一看便是小孩子用蜡笔画的。
    整幅画都是蓝色的,蓝色的海洋,蓝色的天空。像是不营养的鸡蛋一般,寡白的太阳。在蓝色的大海,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水中。
    海水已经淹没了她的口鼻。
    小时候捡到的时候,她害怕极了,将瓶子扔了老远,可临了又透着雾气,将那画捡了回来,塞了回去,悄悄的藏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那时候她想,兴许她将那个孩子的惊恐收走了一部分,他的日子便能够松一口气。
    虽然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可她知晓,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是那个孩子的妈妈。
    “清清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家中都吵起来了,你大伯娘要摔桌子板凳呢!”
    宋清并没有应声,她提起书包,帅气的甩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从小时候起,就是一个古古怪怪的孩子。不是后来进了娱乐圈,走到哪里都是头条的那种作精样,反而闷闷的,不爱说话。
    若不是生得貌美,那定是要被人孤立的。
    但无论是几岁,她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过。兴许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她的心脏便吸收了过多得营养,成为她周身上下,最强的地方。
    这是第一场大雾,在爷爷去世的第三日。
    爷爷有多少钱,她那会儿压根儿不清楚。她的爸爸,沉默寡言,不讨人喜欢,又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奇怪的是,爸爸并没有放在心上,母亲却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在妯娌里抬不起头来。
    “你又没有儿子,凭什么分爸爸的产业。到时候留给谁去?不都给了外姓人?爸爸病重,都是我媳妇儿贴身伺候的,这栋宅子,我要定了。再看你媳妇,爸爸去了,她就守了一日,巴巴的回去上班了。当哪个没有班要上哟!”
    雾很大,几乎看不清楚人脸。
    宋清站在门前,听着里头咋咋呼呼的声音,那是她的大伯。
    “我回来了,外头雾很大,鞋子里进了沙子。”宋清说着,走了进去,扯了一把空椅子坐了下来,自顾自的脱了鞋,倒起了沙子。
    大伯被她这副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的自在样子激怒了,“化生子,这是你爷爷的灵堂,你就这是在做什么?果然跟你妈妈一样……”
    宋清头都没有抬,“是灵堂孝子就得跪着,大伯你站着做什么?哦,爷爷已经下葬了,灵堂撤了,你若是想跪,去墓前跪着。记得靠前点,今天雾大得很,我怕爷爷看不清楚你的脸。”
    众人的神色都古怪起来。
    多智近妖,这个孩子,若是自己亲生的,那就是天才。若是别的弟兄家的,那便是妖孽。
    所以除了宋清的父亲,其他的人,看她都像是看鬼一样。
    她还是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宋大伯被激怒了,立马冲了过来,抬手就要扇宋清一个大耳光子,却是被人拦住了,“大哥,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但你要是敢动清清一个手指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宋清听着这个声音,眼眶一红。
    这是她的爸爸,在下一场大雾来的时候,爸爸就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
    宋清吸了吸鼻子,“爸爸。”
    宋父看着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清清不怕,有爸爸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宋清狠狠的点了点头。可是爸爸走了之后,他们就都来欺负她了。
    大伯气得狠了,一把抓起一旁的花瓶,想了想,瞧着是个古董,又搁了下来,抓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宋清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张了口,“那花瓶是假的,茶壶倒是个有年岁的,大伯仔细点扔。”
    宋大伯身子一僵,忙蹲下去,捡起了地上的茶壶碎片,“你个毛丫头,懂什么?”
    宋清没有再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口。
    不一会儿的功夫,隔房的叔爷爷,便要拿着爷爷的遗嘱来了。她拿了这栋老宅子,大伯得了那个被他砸碎的紫砂壶。
    雾依旧很大。
    宋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长大了许多。
    在她的右手虎口上,划了一道大口子。这应该是她爸爸去世的第三天。
    再没有人给她贴创可贴了。
    她还住在即将拆迁的筒子楼里,厂里的人刚刚走,留下了一大笔的慰问金。
    以前十分拥挤的屋子,显得空荡荡起来。母亲的衣物首饰,一件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一双,红色的皮拖鞋,那拖鞋时髦又华丽,在这普普通通的屋子,显得十分的突兀。
    宋清伸出手来,摸了摸书桌上的相框。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的合照,去了游乐园。
    父亲还是一贯温温柔柔的模样,他生得十分白净,不管谁来看,都像是个文书,很是斯文。宋清站在中间,戴着一个鸭舌帽,周身的气势,收敛了许多。
    母亲穿着一条大红色的长裙,看上去像是刚从海滩度假回来,她连旋转木马都没有陪着宋清坐。但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起码没有不高兴。
    宋清想着,将照片反扣了下来。
    摆在照片旁边的,是当初在沙地里捡到的那个瓶子。
    她抽出了里头的画。
    虽然是小孩子画的,但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很有绘画的天赋,远非常人能比。虽然是蜡笔,虽然是一整面的蓝色,但那蓝色,是有层次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并没有打开这个瓶子。那副画,当做是她孩童时期诡异的秘密,永远的藏在了瓶子里。
    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照在那张纸上,她方才发现,白衣裙女人的草帽下,冒出了几缕头发,是金色的,像是太阳一般的金色。
    宋清将画翻了过来,再那画的后面,亦画了一副画。
    整张画都是红色的,火烧云的天空,映衬着整个世界,都红了。
    穿着大红色长裙的女人,朝着地平线走去,越走越远,最后连她的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宋清画完,倒数道:“三,二,一。来了。”
    “砰砰砰!清清开门啊!你爸爸死了,你妈妈跟别人跑了,没有人管你了,不如到大伯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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