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南大营的门口,迎面一阵冷风拂过,李春来这才发现,他的周身,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到此时,丁公公虽是还有些隐晦的东西没有说明白,但核心主线已经是清晰明了了。
    此役,他就是要‘提携’他李三爷!
    而且,这个提携的诚意还是相当充裕的。
    虽说在国朝,‘押运’这个活并不好干,‘运军’比普通军户的日子还要更为悲惨,运一次便要脱层皮一般。
    可相对而言,在这种平淡无波澜的状态下,押运还是能出功绩的。
    押运本身便是功绩不说,沿途若能再顺带灭几个小土匪小山贼的,俨然完美。
    可李春来此时的状况是——
    空有一身旺盛的虚名,根基却是相当不牢固!
    纵然丁公公这,在大层面上是好意,可李春来一旦离开此时的局面,还能稳的住吗?
    麾下这帮弟兄们,又能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李三爷由惬意的衙役,转为前途飘渺的战兵序列呢?
    再往前看。
    就算他李三爷这次顺利完成了押运任务,升为了千户,回到沂源,沂源又怎么安排他李三爷呢?
    或者说,丁公公又怎么安排他李三爷呢?
    饶是李春来一直秉承着‘每逢大事有精气’这句至理名言,此时却还是陷入了深深的凌乱。
    一方面是理想,几乎唾手可得。
    另一面却是现实,诸多凌乱与破碎,也是活生生的就摆在眼前……
    一路想着,重新回到了刘秀娘的小酒馆,李春来长长吐出一口气,索性也放开了。
    现在想这么多也是无用,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他李三爷本身便是烂命一条,光杆司令出身,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从头再来又如何?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
    快活就完了,又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
    想通了这些,大步来到了酒馆里,李春来的心情已经畅快了许多。
    这边,刘秀娘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宴。
    而且她很聪明,几个主菜都是大锅炖菜,李春来哪怕回来的再晚一些,还是能吃上香喷喷热乎的。
    而十几个留守的兄弟,虽是都在看着酒菜眼馋,但李春来一行人还没回来,他们显然也不敢吃,都在眼巴巴的等着。
    这一幕也让李春来心里一下子平添了不少底气。
    这玩意儿,还是要靠忽悠的。
    纵然这要说谎话,但这也是善意的谎言不是?
    至少,真走上军职之路,对麾下弟兄们而言,绝对是比敢衙役这种不入流的差事前途光明的多的多。
    李春来自不会再客套,大马金刀的便是坐在了主座上,神采飞扬的招呼着一众弟兄们吃好喝好。
    另一边的柜台边,看着李春来顷刻间便是掌控住了节奏,酒馆里热套一片,刘秀娘的眼睛不由也愈发明亮。
    到此时,就算她还有些不好接受,却也是明白——
    曾经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鼻涕虫,是真的长大了啊。
    特别是李春来麾下的弟兄们,完全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对李春来的尊敬,更是让刘秀娘心中大感欣慰。
    她最害怕的便是,李春来年少得志,会轻飘飘的,得意忘形,从而失了分寸,出现危险。可此时,李春来显然很稳当。
    一顿酒宴,足足喝了一个多时辰,诸多弟兄们都有了七八分醉意,更有人直接喝醉了。
    李春来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计较什么,让陈六子、山子等人先带人回去休息,不要生事。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田景、马五带着几个没喝酒的弟兄在门口值守,李春来笑着招呼刘秀娘道:“秀娘,让叔和婶子先上楼休息吧。咱姐弟俩喝一杯。”
    刘秀娘本以为李春来喝醉了,可看到李春来眼睛依然漆黑清明,分明不是喝醉的模样,不由笑道:“三儿,咱们这才几年不见,你的变化,真的太大了。若不是还有小时候的样子,我都真的不敢认了。”
    说话间,她已经盈盈坐到了李春来身边。
    李春来笑道:“秀娘,人都是会长大的。你一样,我也一样。不过,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好!”
    “……”
    刘秀娘一愣,俏脸登时有些泛红,已经有点不敢看李春来了,忙别过目光端起酒杯道:“三儿,你现在是前程似锦啊,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决了个大麻烦。”
    李春来摇头笑了笑,却不反驳什么,跟刘秀娘碰了下酒杯,便是一饮而尽。
    又喝了几杯酒,两人之间的气氛虽是又放松了一些,却也是有着一层更为鲜明的屏障,横亘在两人面前。
    看着很亲近,实则却是很疏远。
    李春来此时自很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刘秀娘也是有着自尊心的。
    而且,这自尊心还很不弱……
    眼见再这么下去,今晚宝贵的时间就要浪费了,自己想与刘秀娘合作酒的生意也不好开口,李春来也狠下心来,刚要戳破刘秀娘这层防卫,两人真诚的好好谈一谈。
    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纷杂。
    李春来忙看过去,竟是一帮衙役与守门的田景、马五等人起了冲突。
    “三儿,这,你等着,我过去看看……”
    刘秀娘也被吓坏了,但这里究竟是她的地方,自不可能干看着,就要起身。
    却是被李春来一把拉住了手臂。
    刘秀娘娇躯都是一哆嗦,俏脸止不住的便是红了,有些幽怨的看向李春来。
    李春来一笑:“应该是冲我来的,秀娘,你在这等着,问题应该不大。”
    看着李春来说完便是大步起身来,直冲门口而去,刘秀娘不由用力的咬住了被酒意侵染的愈发娇嫩的红唇。
    就算她很不想承认,可,此时李春来给她带来的那种安全感,就恍如小时候一般模样,并未有任何改变……
    “怎么回事?”
    “这里已经关门了,你们看不到吗?”
    李春来带着不弱酒气,大步来到了门口,已经看清了眼前的局面,当即便是冷厉的出声质问。
    门外衙役并不多,只有十来个。
    为首一人,三十多岁年纪,满脸横肉,很是彪悍,明显是个小捕头模样,周身也是酒意熏天,明显也喝了不少酒。
    他一看李春来喝了这么多酒,却还这么横,登时不由冷笑:“爷们,你是哪的?穿着身捕头皂袍,便敢装样了?你杜爷我咋没见过你?!你可知,冒充衙役,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吗?!”
    “呵。”
    看着这姓杜的小捕头这么豪横的模样,李春来不由笑了:“你区区一个小捕头,敢对着我一个大捕头这般说话,不知道尊卑了?谁给你的勇气?!”
    这姓杜的小捕头登时一愣,本身的酒意也消散了大半,更仔细的审视着李春来。
    显然,李春来自称‘大捕头’,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你,你是大捕头?开,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大?怎么可能是大捕头?我青州就十个大捕头,难道,你是那第十一个不成?”
    这姓杜的小捕头明显有点虚,却是依然在强撑着,想用气势唬住李春来。
    “呵。”
    李春来的笑意不由更甚:“怎的?我不是青州的大捕头,难道,在青州还不能穿大捕头的皂袍了?我李三儿如何行事,难道还要跟你一个不入流的杂碎解释?!你是谁的人,来,现在便把你主子叫过来,我李三儿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这青州府,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
    “李,李三儿?”
    “你,你是沂源,沂源的那位李三爷?”
    这姓杜的小捕头酒意几乎完全消散了,满脸惊恐的看向李春来。
    他俨然也听过他李春来、李三爷的大名!
    “怎么?”
    “我李三儿如何行事,还要跟你解释?兄弟,我看你也不是傻子,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吧?”
    李春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姓杜的小捕头。
    “……”
    这姓杜的小捕头冷汗都是翻涌出来,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忙是招呼身边喽啰道:“去,快去把冯黑子那狗杂碎给老子抓来!!!”
    身边喽啰这时也反应过来,赶忙急急冲出去。
    李春来不由笑道:“杜爷,咱爷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进来一起喝一杯慢慢说?”
    “李,李,李,李三爷……”
    杜爷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忙急急道:“李三爷,今日,今日都是小的被猪油蒙了心,受了小人撺掇,您,您就把小的当成个屁,放过小的一马吧……”
    说着,他竟直接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用力对李春来磕头。
    酒馆里,刘秀娘已经看傻眼了。
    这位杜捕头,她显然是认识的,却是怎能想到,平日里一直高高在上,比官老爷还要更威严的杜捕头,此时,在李春来的面前,竟然像一条狗一般哆嗦了?
    李春来却也有点懵。
    就算这姓杜的小捕头搞不过自己,却怎么着也算一号人物了,又是地头蛇,干嘛怕成了这个模样?
    特别是周围他的几个喽啰,也是一个个畏惧自己如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春来脚尖一勾,直接勾住了杜捕头,旋即一把拉住他的肩膀,强而有力的力道直接一把把他扶起来,“杜爷,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被李春来惊人的力道几乎震晕了杜捕头片刻才回过神来:“啊,三爷?您,您说的是什么消息?是,是您要被调到锦衣卫任职的事吗?”
    “调到锦衣卫?”
    饶是李春来已经有了很大的心理准备,可此时听到这杜捕头说出这等话,还是有些止不住的不可思议。
    这他娘的,到底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幺蛾子?
    他什么时候,要被调到锦衣卫任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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