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想起,最近竹园里的大小丫鬟们也一脸荡漾地提过苏州来的诸家郎君,也是那几句,什么“玉面朱容”“风神俊秀”“貌比潘安”之类的。
    大丹以白为美,华苓很肯定,不管那诸家郎君五官如何,一定长得很白,非常的白。其实也不能怪人们有这样的喜好,毕竟肤色白就意味着不必受风吹日晒,意味着出身优越,不论是男是女,人们总是更喜欢跟拥有更多资本的人亲近的。
    七娘在听了牟氏一箩筐嘱咐之后,终于也走了过来,站在一边听姐妹们说话。这几年跟华苓玩得多,她被带得也开朗了些,二娘几个又是温和的性子,偶尔也能聊上些话了。不过跟四娘和八娘依然合不来。
    二娘不愿跟华苓分说太多,只道:“小九你还小,这样的事与你还说不清呢。”
    华苓不满道:“二姐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懂得很多了。”
    小鬼头都喜欢说自己懂得多,大家都懂。
    二娘和三娘相视一笑,三娘摸摸华苓又白又嫩、胖嘟嘟的脸蛋,哄道:“是呢,小九懂得很多了。风筝给我一个吧,正好风吹得不错,今天一定能放得很高。”
    因为年纪不对等而被小看真是讨厌的感觉。华苓恨恨道:“不给,姐姐要先与我说,到底诸家大郎是怎么个俊法?为何大家都在提他?”
    “哎呀,小九你怎地这样笨呢!”五娘对华苓的不开窍很看不过语说道:“诸家郎君很俊,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年十七,还未定亲!大姐夫已经成婚了!怎么比嘛。”
    “原来如此!”华苓恍然大悟,看着瞬间脸蛋蹿红的二娘和三娘笑:“原来姐姐们是这样想啊~”
    二娘三娘狠狠的一人一边拧华苓的脸颊,完了又去拧五娘:“五娘你个口没遮拦的,还不快快住口……”
    十岁的五娘动作轻巧灵活,两三下便躲到丫鬟身后去了,硬是一点儿亏都没吃,笑声跟银铃一样清脆。
    苏州诸氏相比四公家族是要差着不少,人口单薄,近几代都是单传,但也算得上名声清贵,诗礼传家,代代有族人入仕。
    就是因为家世差着一截,诸家郎君若是配谢氏的族女,就很是门当户对了。
    二娘十五,三娘十四,如今都是差不多可以定亲的时候了。
    十四五岁定亲,十六七岁出嫁,从此归于夫家,世家贵女的生活轨迹大致都是这样的。
    所以,二娘和三娘已经不能在丞公府里呆很长时间了。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华苓禁不住有些惆怅。
    她也不再问了,将风筝分给姐妹们,给自己的是一个菱形的素色风筝,上面让善书的陈执事抄了一首前唐张若虚的长诗,《春江花月夜》。
    这样光明正大玩乐的时候就是四娘和八娘也是一脸笑容,挑了风筝领着侍婢们就往风大空旷的方向跑,很快就都把风筝放了起来。
    素面题诗的菱形风筝高飞,汇进风筝的海洋。
    仰着脖子太久就酸了,华苓垂下头揉揉眼,然后就看见不远处,卫羿站在谢丞公身边,状似认真听训,但眼神儿是对着她的方向,一脸严肃。
    哎,听爹爹训话还敢开小差呢?华苓一乐,朝卫五弯眼笑。
    卫羿不自然地抿抿唇,觉得很不适应,谢九的态度实在太温和了。
    离开金陵之前留下的那些稀少的记忆里几乎全都是谢九在发怒的画面。所以他一直以为,回来金陵之后,谢九见到他也不会给他好脸色,毕竟两人的亲事订的叫谢九那样不高兴。而且还是三年未见,他离开的时候谢九还如此小,说不定早就将他忘记了。
    但一眨眼三年,谢九不仅长大了许多,人也变得温柔了,而且没有忘记他。他没有看错,谢九是最适合成为他妻子的小娘子,她不会因为他离开许久,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一样。
    卫羿整个面容的棱角都柔和了些。
    这很好。只是卫氏一族掌管丹朝百万兵马,时常呆在金陵的卫氏子弟不超过一个手掌之数,而且基本还都是被送到金陵进学的年轻子弟,没有能够担当两家定亲重任的长辈。如此,卫家和谢家正式定亲要等爹娘回到金陵才能实行,那最早也是在五月之后了。
    卫五决定踏青回去之后,就令属下开始置办定亲需用的各样物品。
    大郎发现卫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某处,顺着一看,果然是小九的方向,不由无语。再一看卫五的目光凝肃而认真,脸上也没有半分笑意,大郎越发无语,这是在看敌军军阵分布还是在盯着属下操练呢?
    不过这一别三年再见,大家都成长了不少,现在大郎也不至于因为三年前那点子不愉快再用有色眼镜去看卫五了,换上平常心去看,卫五其实是十分出色的世家子弟,配他最疼爱的、聪明灵慧近妖的妹妹正好。
    和自己未来的丈夫对视片刻,华苓发现这人简直跟机器人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没有语言,于是毫无心理压力地挪开视线不再理会他,和七娘一起玩风筝,累了就看看河边哪种野花比较好看,预备采了回去给辛嬷嬷。
    虽说两人将来要在一起生活,但现在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按她预计,每年能见上一面就很不错了。这样必定聚少离多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付出太多感情比较好吧。
    *
    七娘挑了个红色燕鸟的风筝,放得高高的,两条纸糊的长长燕尾在碧蓝的空中烈烈摇曳。陈执事制灯笼制风筝都是一把好手,满碧空的风筝里面,那形态窈窕的红色燕鸟显得特别生动。
    七娘很开心,大声招呼华苓看:“小九看见我的燕鸟没有?看见没有?我放得是最高的!”
    “看见了!但是我的风筝比你的高!你没看见我的线都放完啦!”华苓也大声说,河边风有点大,要是跟在家里一样轻声细语就听不清了。
    “才不是呢!我的最高!”
    七九争执不下,八娘扯着个青鸟风筝跑过来,笑容十分灿烂又稚气。华苓不由想,若是八娘是个哑巴的话,肯定比能说话的时候讨人喜欢的多。
    八娘原本觉着手上的青鸟风筝最好看,但是偏偏怎么都放不高,发现七娘的红色燕鸟放得又高又显眼,动了心思靠近来,笑着说:“七姐姐,我这个青鸟的也很好看,与你换着放一会儿好不好?”
    七娘收了笑容说:“我正放着。”
    “七姐姐,与我换一换吧,我真的很想要,我保证玩一会儿就还给你。”八娘小脸一皱,神情可怜兮兮地,声音也放得很软。
    七娘从不认为四娘和八娘对她有过真正的姐妹情谊。在这两姐妹的眼里,满府姐妹都有不如她们的地方,她们关注的永远是自己。
    七娘摇头。她不再看八娘,抿着唇角,仰头去看天空上的风筝。
    风筝飞舞在天空上,看起来那样自由,但牵着它的,其实只是一根薄弱的线而已。
    它岌岌可危。
    这几年,母亲已经好几次告诉她,让她要好好跟姐妹们相处。她没有忘记,小时候母亲说的明明是要端起嫡女的架子,不必与那些出身低的庶女混在一处。
    说这些话的时候,母亲总是尽力维持着平静,但知母莫若女,七娘不会漏过那平静下面掩藏着的惊惶,畏惧,和筋疲力尽。
    而爹爹对她和三郎的态度,比小时候更冷淡了。
    七娘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到底父亲和母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能让母亲过得如同惊弓之鸟,越发委曲求全。
    现在,庶生的兄弟姐妹们若是生了病,母亲甚至还会亲自收拾了好药材去床前探视,嘘寒问暖。对家里的家务事,也越发精心打理,务求处处到位,人人妥帖,不知比往日多花了多少心思。
    八娘终究还年幼了些,没有四娘会掩饰,见七娘面色冷淡不肯答应要求,脸上楚楚可怜的央求立刻换成了明显的不满,横了一眼小嘴一撇,跑开去了。
    过了一阵,一个别家的风筝不知怎的往下一栽,居然顺风缠住了华苓的风筝,扭缠之下两人手里的线都断开,两个风筝远远的被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华苓和七娘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八娘的方向。
    四娘、八娘和两个陌生面孔的小娘子在一起,其中一个小娘子惊叫道:“啊!我的凤凰风筝!”
    华苓看到八娘眼神儿里的得意,皱起眉。走过去问:“好好的放风筝,怎么缠到我的风筝上面去?”
    两个小娘子是四品官吏部侍郎魏三省家的女儿,那大的和四娘差不多年纪,名叫魏小柔,一双细眼睛很不讨喜。
    她很没有诚意地朝华苓和七娘一幅身:“小柔这边给谢九娘赔罪了,扯线的时候没有控好力气,倒累谢九娘的风筝丢了。真是无心的。我家风筝还有多的,不若赔谢九娘一个?”
    华苓看四八一眼,摇摇头浅笑:“不值什么,算了。只不过,这世上很多无心之失,都是有心人做的呢。”
    魏小柔一惊,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几岁的女孩能说出这样词锋犀利的话来,作出一副委屈的面容来:“谢九娘子,小柔真的是无心的,这厢再给你赔罪……真的,陪给你一个最好的风筝,还不行么?”
    四娘笑着开口了:“不必了小柔,我们家女孩儿怎会这般小气,九娘定然是没有生气的,九娘,是吧?”
    在外人面前摆起长姐的款,而她还真不能驳斥什么,真真是会说话,会看时机。华苓微微一怒,又按捺下来,只是一个风筝罢了,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东西争执。
    七娘淡淡道:“走吧小九,何必与禄蠹讲话。”
    “嗯。”七九相视一笑,手拉着手转身就走。
    看着七九高傲离开的身影,八娘懊恼地顿脚,低声骂道:“明明叫你去扯那个红色的燕鸟,怎地搞错了!这点事都没做好!”
    魏小柔小声辩解说:“风太大了不好控制,我也没办法啊。”
    八娘有点恼怒,还想叫她再来一回。四娘斥道:“够了,还想再来一回丢人现眼?你没看见七娘和九娘都看出这是你故意的了?要是闹到爹爹跟前,谁都没有面子。”八娘这才撅着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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