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清晰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她偷偷睁开了眼。
    却正好落入蓝色的冰湖中,他双腿微分,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迁就着女友的身高,身体弯曲到与她同等的位置。
    男人的唇色浅薄,学着她的样子印在窗子上,嘴唇的线条弯得惊人的秀美,隐约挂着一丝儿的笑意。
    像是纵容,又像是宠溺。
    梵卓看着女友睁圆了眼睛,愣愣盯着他。
    他瞬间想到了波斯猫的某种可爱神态。
    见她呆呆的,男友不得不在店员们激动的眼神中走进了这家卖饰品的小店,把失神的家伙牵走。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脸上一疼,被狠狠扯住了。
    “干什么?”男人瞥眼过去。
    “说,你是谁,是不是假扮我的政客先生,不然刚才为什么那么配合,太奇怪了。”女人满脸的严肃,似乎真的在确认着他的身份。
    他嘴角轻微翘了起来,弧度并不明显,低头凑近她,“我还没怀疑你呢,怎么一天天变得更幼稚,跟小孩似的,你是不是忘记你是个不老的魔女,怎么还有脸儿去扮演纯情少女呢?”
    这诚实的话把对方给噎住了。
    她没好气朝着他翻了几个白眼,转身就走。
    哄不好的那种。
    刚走几步,手指便被包裹进一个熟悉的宽厚掌心,她挣扎了几下,纠缠得更紧。
    男人习惯性无视了她的反抗,半搂半抱的,走到了一座古旧的钟楼,墙壁的红色外围在岁月的侵蚀中褪色了,藤蔓紧密缠绕在壁柱脚下。钟楼的内部弥漫着一股儿灰尘的味道,光线被彩绘玻璃窗分割成一片片,不规则散布在四周。
    通往钟楼塔尖的甬道木板搭建的,狭窄的,仅仅容得一人通过。横梁顶上系着一个圆滚滚、灰扑扑的煤油灯,它一般在晚上才会被专人点燃。没有煤油灯的照明,甬道漆黑无比。
    琳琅拧着裙摆,踏上了楼梯。
    长长的红色裙裾逶迤在木梯上,犹如一路火照,在黑暗中尤为显眼。
    男人略微弯下腰,将她曳地的裙摆收拢起来,放在手腕上,不紧不慢跟在她的后面。
    清脆的踩踏声逐渐传得远了。
    楼道的最前方投射出一束明媚的亮光,琳琅加快了脚步,跨过了那细窄的门槛。
    “哗啦啦——”
    那一瞬间,顶楼的风疯狂涌了过来,她的头发被吹得凌乱。
    放眼望去,钟楼的下面是宽阔的街道、星罗棋布的房屋、午后格外慵懒的泰晤士河,有几家住户把顶楼改造成了小型花园,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个绝美的童话梦境。
    湛蓝的天际下,鸽子成群飞过,偶尔飘过几只摇摇晃晃的彩色气球。
    琳琅的外套被调皮的风不住捣乱,她干脆褪了下来,还没放好,唰的一声迎风飞舞,朝着钟楼下面直直坠落。
    “算了,等会再捡。”
    琳琅拉住了操心的男人,她仰着脸笑道,“比起衣服,你不觉得这个时候挺适合耍浪漫的吗?”
    梵卓唔了一声,“那好吧,你想我怎么做?”
    女友又在瞪他了。
    “你这个老古板,真不会讨女人的欢心。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选了你呢。”
    女友又开始日常的嘀咕埋怨,通常是超小声的。
    但是很可惜,血族的听力十分发达,她的遮遮掩掩注定收不到任何效果。一般情况下,梵卓选择听不见,不过总有例外的时候。女友继续抱怨,“早知道就要茨密希那个小鬼好了,虽然嘴巴毒了点,偶尔耍点小心机我还挺喜欢的——”
    冰凉的手掌熟练捂住了她的嘴唇。
    男人似笑非笑,“你再说一遍?嗯?”
    美丽的女友歪了歪脑袋,忽然用那糯米似的小牙齿咬住了他手心的软肉。
    这家伙又在犯规了。
    梵卓眯起冰蓝色的眼眸,挪开了手指,作势要吻她。
    轮到对方反客为主,结结实实给了他一手印。
    笑得跟一只偷腥的小猫似的,让人也生气不起来。
    “今天,你在游戏中表现很好,作为奖励,我要悄悄的、悄悄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只有我最喜欢的、最喜欢的伯爵先生才有资格知晓的终极秘密。”
    她踮起脚尖,一只手攀附在他的颈上,故意压低声线,说得神神秘秘的。
    耳廓被她柔软的发丝掠过,痒痒的。
    他想做坏事的念头愈发强烈。
    作为国会中禁欲系的代表人物,纵然内心波浪滔天,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冷静斯文。
    “秘密?”
    政客先生咀嚼着这个意外的字眼,开始用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头脑进行风暴分析。
    “你把我放在柜子顶端的糖果吃光了?”
    “还是又摔碎了我收藏的顶级钟表?”
    “唔,你不会又把我的书拿去垫咖啡吧?打翻了?”
    琳琅:“……”
    发现自己的瞪人技术越来越成熟了,琳琅忍不住用鞋跟踩住了对方的皮鞋尖儿,进行了一百八十度的优美旋转。
    男人的眉梢颤动,低沉的笑声隔着胸膛传递到琳琅的手臂上,“好了,别生气,不管你隐瞒了什么,我都原谅你了,行不行?乖,我的卡卡,把你这双美丽的小脚挪开。万一断掉了,以后谁来抱你上楼睡觉呢?”
    他很少会说这种撩人的话,但只要一开口,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宠溺。
    琳琅果然把脚移开了。
    对方慢吞吞朝着她这边倾斜过来,琳琅又赶紧用手去推他。
    “你不要总是想着做坏事,你先听我说呀。”
    伯爵大人哄人的手段很老套——她只要一生气,那没关系,吻到她不生气为止。
    “嗯,你说,我听着。”
    他捋了捋女友的头发,突然对方后退了几步,挨上了围护的栏杆。
    梵卓拧眉,“你过来点,别掉下去了。”
    琳琅冲他一笑。
    彩色头绳被女主人随意扯下了,轻巧钻进了腕间。她原本及肩的头发开始长了,从肩膀的位置一直蔓延到了脚踝。
    女亲王标志性的血瞳没有出现。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一幕也许是惊悚的画面。
    而血族是不死之族,这样异类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他甚至觉得这情节美得窒息。
    只是对方下一刻的动作让他的心跳骤然停止。
    “啪!”
    她猛然往后一倒。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是闭着眼,嘴角含着笑。
    红裙在风中掀起了波浪。
    在钟楼的塔顶,在时间的尽头,坠落。
    “卡卡!”
    政客先生的声音不再平静,甚至带着撕裂的痛楚,没有任何的考虑,他紧跟着跳了下去。
    风声呼啸,肆意撕扯着皮肤,泛着尖锐的刺痛。
    他拽住了琳琅的手,一把搂紧怀里。
    血族有特殊的能力,在危险的关头可以将身体的血肉分裂成一群蝙蝠,据说是为了逃脱血猎的追捕,只要有一只蝙蝠活下来,就能进行身体重塑。梵卓并不喜欢在他人的面前显露自己的真身,但现在情势危急,他不得不打破自己的原则。
    他正打算实施,耳边传来温热的、异样的呼吸。
    “你摸摸我的后背,它在发烫。”
    不止是在发烫,还有某种尖硬的东西仿佛要破开束缚。
    “滋——”
    他的手掌被刺破了,缕缕的血珠被劲风割裂,铁锈般的气味很快消散。
    梵卓怔怔看着眼前这一慕。
    遮天蔽日的金色羽翼。
    是神灵的象征。
    传说中,濒于灭绝的天池神明。
    “你……到底是谁?”
    他哑声地问。
    容貌不曾发生改变,但她周身的气场却迥然不同的了。从前是柔媚的,蛊惑众生的冶艳,现在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清冷美丽,让人不敢亵渎半分圣洁。
    “莉莉丝。”
    她凑近了他。
    由于天使领域的影响,周围的空气纷纷凝滞了,两人缓慢降落。
    “或者,你可以称呼我,伊丽莎白。”
    他抿了抿薄唇,神色晦暗。
    她见梵卓没有反应,痴缠着说,“好嘛,我承认,我是因为贪玩才过来冒充你们姐姐的。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玩一会儿就走了。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她额头抵着对方的鼻子。
    梵卓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胸腹里的闷气。“卡卡,不,伊丽莎白殿下,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生物吗?他是血族的一员,是能将生命当成劣质玩具的吸血鬼,你难道就不能好好想想,对方接近你会有什么样的卑鄙意图——”
    软软的嘴唇贴了上去。
    不同于以往的冰冷,滚烫得令他不知所措。
    “我很清楚。”
    “一直都很清楚。”
    她笑了。
    “谁叫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卑劣的不死魔物呢。每次,当你吻我的时候,我都做好了死亡的觉悟。可是每次,我总是幸运地活了下来。这是神听见我的祷告,因此庇佑我吗?”
    “不是的。”
    “神已经死了,他无法听见任何祈祷。”
    “庇佑我的,始终不舍得伤害我的,是那个自称为卑鄙吸血鬼的男人——”
    她温柔的情愫模糊在时间的风声中。
    “梵卓阁下,如果有天你真要咬死我,轻一点,好么?”
    “你知道的,我怕疼。很怕。”
    “不过是你的话,那就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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