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遁将位,除去正将、次将之外,还有一种,便是候将。
    候将者,顾名思义等候之将,实如其名,此将本是设与随扈,正将、次将推荐便可参与试炼,过关后便成,等正、次两将名额空出,便增补罔替,随之递进。
    此节,便是覆鹿先生也不知晓。
    天山遁诸将实力极强,多数已达七阶,少或六阶,或八阶,随扈也多以五阶为多,可即如此,却罕有五阶便能得到推荐,六丑本是选作随扈,却因其杀人之举成为后将,也只能叹天意本难测,弹指撩凡心。
    六丑藏于厨房,稍稍拖延,神形之术发动,待到院中鼎沸之时,音容笑貌已与那胖厨子一般无二,仓惶无措的跑将出来,混于人群,险险躲过了巨阙与卫戌盘查。
    他心中非常清楚,此地只是一时,无法一世,既已引起了猎妖士关注,那便必然会有人暗中窥探,留得逾久,破绽也便逾大。好容易挨到天明,众人离去,宅中之人心安归歇,六丑便立刻行动,来到那后院荷花池畔,将胖厨子尸骸抛入水中。
    刚刚完成,六丑耳廓略动,不待转身已取了铁棍在手,然后忽如一陀螺般旋转挥出,那身后之人虽有提防,却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噌噌噌几步退开,低喝道:“勿要动手!我乃是天鬼大人随扈。”
    六丑定神一看,记得便是那惯使连珠箭者,于是收棍横于胸前,道:“我记得你。说罢,你家大人要如何考校?”
    小九心想,此猢狲果然有些见识,但却故意不说,只指那尸骸问道:“抛尸于此,你认为能瞒过猎妖士的眼睛么?”
    六丑沉默片刻,摇头:“我捏断其咽喉,本就与落水不符,如何能瞒得过?”
    “那此举何益?”小九奇道:“我见你尸骸藏匿甚好,除非妖力不济,无法支撑,否则我真真想不出为何要显露出来。”
    六丑不假思索道:“遮掩形迹而已。”
    “嗯?可否细说?”
    “很简单,我离去之后,那猎妖士定会前来查看,回忆昨日,他们多半便会猜到我能变化之事,所以只能将尸骸留于仵作,让其判断我昨日乃是附身,今晨杀人,乱其追查方向,助我以后行事。”六丑淡淡道。
    六丑说话中小心翼翼,既大致阐明了自己的谋划,也将另外一节隐藏,便是那尸骸存放一夜尚未变化之事,仵作只会断言胖厨子死于今早,如此坐实依附之妖邪鬼祟之实。
    小九听得模糊大概,知其意,倒也不去深究,于是便笑了笑,道:“不愧天鬼大人看重,却有几分本事,如此我便直说,考校有二,其一是在此城中存活一月,无论何种方式,能活下来便算过关,其二,将此谜团解开,擒获元凶。”
    说完,一卷羊皮递到了六丑手中,而后迅速离去。
    六丑将羊皮卷纳入怀中,即刻从后院离去,顺着一条小巷很快抵达街市。此刻旭日东升,普洒在这遍眼的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酒帘,粼粼而至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鱼贯穿行,奔波世间。
    街道两旁向外延伸,茶楼酒肆、当铺作坊、脚店庙宇,扎着油纸伞的小贩,挑着扁条的货郎,络绎不绝,牛车缓缓,轿马冉冉,无数次的缭绕战火,几度化为丘墟,几度繁华如烟。
    六丑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不多时便折入一处角落,过的片刻,出来时便又换了一张面孔,继续前行,只半里路又拐入一处糟市,打了半角,出来后身上便有了淡淡的酒味……如此四五次,六丑非但已从个油腻邋遢的胖子,变作个白面无须、三十上下的葛袍男子,且身上的气息也混杂了酒、酸梅、醋浆等味,虽是淡淡,人不可辨,却对于某些异物极具扰乱。
    再走几步,长街便到了尽头,六丑观其方位,选了家酒肆小心翼翼的踏入,在正对街市处落座,等若旁人般唤了吃食。
    一壶寡淡酒浆,满簋(gui,同归,古代盛饭食器皿)黍臛(shuhuo,黍,去皮后俗称黄米,比小米略大,煮熟后有黏性,臛,肉羹,合起来便是黄米粥的意思)送至六丑面前,尝了一口,其味不但淡薄,还有淡淡的苦味,六丑心知是盐块不够精细所致,虽是难以下咽,却还是狼吞虎咽般将其食尽。
    而后,品着那酒浆之时,六丑这才将羊皮卷缓缓展开,读其文字。
    “丁丑年癸巳月,城西酒坊来报,坊主长子无端失踪,后经查探,后院门外泥地留有足迹,疑是午夜外出,后寻找未果。
    半月之后,同样城西,大户丁家半夜来报,家主受友人宴请,始终未归,后寻饮宴四人,皆言戌时宴毕,各自归家,丁某并未醉酒,城中捕快循路觅迹,无所得。
    再过两月,城南聚源当铺有人来报,新近请的账房平白失踪,铺中所当金饰丢失数件,以为监守自盗,后城门加紧盘查出入人等,皆无所获。
    又过一月,城东……”
    羊皮卷上详细纪录了数十件离奇失踪案件,案件发生之地遍布全城,大多数发生在城西,共同点便是失踪者皆是男子,年纪十八以上,四十之下,守备卫戌派人四下查探无果,后又求助猎妖士,同样一无所获,至今已有十余人失踪,既无尸骸,也再未出现。
    六丑细品羊皮卷中内容,这一干人等,无论谋生手段、家宅位置、三朋四友……等等,俱不相同,看似竟无半点瓜葛,卫戌未找出原因尚可接受,但猎妖师亦无所获,这便有些值得寻味了。
    昨夜他曾与猎妖士近距离接触,未曾识破,除了藏匿尸骸得当之外,更多则是靠的那神形变化,虽然只是一章万妖决,却也足以支撑不被寻常猎妖士识破,但若换做其他妖物,却又未必有此神通。
    除非,他们从未与此妖有过照面……
    六丑所选位置极佳,几乎能将整条长街尽收眼底,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数人正从长街彼端一路而来,身穿皮夹,背负长弓,右手始终握着剑柄,不断左右看顾,似有所图,立刻知道那胖厨子尸骸已被发现,猎妖士正在追查。
    六丑毫无动作,只是静候,他也想知道此间猎妖士本事究竟能有多大,既然要在此城池苟活一月,探知对手底细远比破案更为紧要,关系到日后的方方面面。
    不出所料,一并猎妖士寻找不远,便在六丑第一处改头换面之处迷乱,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当中便有一人取出个精致木匣,取出一虫,放置地上。
    正是途虎曾用过之物,能探寻气息的怪哉。
    怪哉出来转了两圈,立刻锁定了方向,一干人等继续,但偏偏六丑所选的第二处便是糟市,酒气弥漫,怪哉取出后顿时缩成一团,猎妖士知其缘由,也只能长叹一声,将怪哉收起,自此作罢。
    六丑上次被途虎追踪,便猜到有此类物件,所以逃离便费了些手脚掩盖,却歪打正着,恰好选了酒糟,端端将气息彻底掩饰,再无后患。
    “此虫原来畏惧酒酿!”他默默将此记于心头。
    猎妖师沿原路返回,六丑心中这才彻底宽心,取出怀中胖厨子的刀币结账,这才顺着街道慢慢远去……
    栎阳城西有亭,名曰西门都亭。
    都亭,便如后世街道派出所一类,负责数条街区辖内民间讼诤,负责平辩,亭长名为左更,年纪四十上下,承继其父贱职,无功无过,只是和上官交好,民众相善,便一直在此为吏。
    都亭中另有两人,亭父与求盗为左更助手。亭父季厢等若行政内勤,负责每日开门关门,清洁卫生,仓储器物,并且烹煮众人饭食;求盗都蒲则缉捕盗贼,巡逻市井,拘押不法,相当于派出所专职办案的副所长。
    此外,另有亭卒六人,也就是小民警,为求盗下属。
    西门都亭与西门门亭相近,门亭负责西门事宜,乃是大亭,于是都亭便小了许多,然西门最近失踪频频,却也着实让左更吃了不少苦头,唉声叹气,每日在亭中催促,让求盗想些法子,时日久时,那求盗也搞得头大如斗,实在无奈,亦只能每日厮混街市,力求所获。
    “亭长,求盗回来了。”
    实在无事,只能在放置兵甲房间中拾掇五兵(即,戈、矛、戟、弓、剑)与两件甲衣,力求藉此减轻斥责的亭长,放下了手中擦拭铜剑的葛麻簇,抬头问那报信的亭卒:
    “可有发现?”
    亭卒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看似无甚收获,只是……”他稍稍犹豫,补充道:“今日求盗脸上泛白。”
    泛白者,便是未曾饮酒,亭长知道,求盗央了城中出名的猎妖士相助,糜费不菲,就连家中所藏都挥之一空,却始终未有收获,渐渐便起了颓废之心,每晚去饮那浊酒,半醉方归,第二日醒便四下张罗,复又再来。
    时至最近,居然连续三日未归,只差人搪塞在外查案,便此了事。
    左更心中不喜,正欲与他说项,既见归来,便从房中而出,却想还未开口,便见求盗都蒲精神抖擞,高视阔步从外步入,拱手道:“亭长。”
    左更心中诧异,心道莫不是最近果真有所查获,真在外昼夜辛劳,于是那怪责言辞便不即提,只道:“求盗何来?”
    都蒲奕奕道:“近日我探访街邻,略有所得,怕是近些日便能将那贼人找出,所以回来想要复查卷宗,一鼓作气。”
    左更闻言,更坚定了自己心中念头,求盗愿出力查案自是好事,于是立刻便笑盈盈道:“如此甚好。左右无事,我与你一同查阅,街市上我亦熟些,但有不明,我自与你分说。”
    “多谢亭长。”都蒲一躬到底,嘴角不由泛起了微微的弧度。!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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