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众多亭长、求盗赶到校场,清点人数,却发现缺了数人,其中便有自己点名的都蒲,县尉大怒,顿时便派告知县令,捉拿论罪,自己则先一步领着众人出了西门,送之上路。
    等他返回县令处,却见那差役回来禀告,说在都蒲家中水井发现了尸体,经由仵作检验,体表无伤,肺中充水,家中还有尚未喝完的酒浆,断定乃是酒后失足坠井身亡。
    县尉悻悻之下,只能将怒气撒在另外未到数人身上,当即便在城中开始搜罗,将其逐一捉拿……
    至于六丑,却已整个改头换面,当起了私塾先生,他虽然对所授种种不甚了解,但好歹在鬼谷中学得半年有余,勉强糊弄却是不难。
    此时城中因叔武逃亡、火灾焚店之事搞得人心惶惶,哪还有人在意这些,六丑只教了两日,便装起了病,生生将剩下数日给拖了过去。
    直到某日清晨,六丑刚刚在家中食过朝食,仆役出门去买那菜蔬瓜果,忽然听得有人从墙头跃下,落在院中。
    他刚刚心中有动,便听来人道:“六丑。汝考核已过,随我去罢!”
    能在这里叫出六丑之名,除了天山遁再无其他,六丑立刻从榻上翻身出来,便见院中站着个身穿青色甲胃,背有剑鞘,脚踏皮履,满身游侠儿打扮之人,负手而立。
    看那面色容貌,正是天哭手下之一。
    小四。
    此刻六丑整个副佝偻身形,满脸褶皱的老朽模样,小四似乎也不能确定,略略皱眉,便从怀中取出一物,见那模样像是个镜子,朝六丑照了照,复纳怀中,说话倒是简单得紧:
    “走。”
    六丑随着小四出门,行走之间,身形已经渐渐改变,挺拔而起,白发转黑,面皮上的褶子也开始舒展,从院中走至门口牛车不过五六十步,虽只少许改变,却看起来却已是旁人。
    小四自顾行走,边走边道:“大人有令,便送你去天山遁训练之处,只要从营地出来,你便能成为我鬼宴部候将,从此带领随扈执行号令,遇缺补缺,出空添空,乃是我等随扈最终的目标。”
    侯将种种,六丑从未听说,不由心中顿时生惑,询道:“我记得当日所说,此乃考核随扈,何时又变成了甚候将?”
    六丑考核之事,天哭手下随扈皆知,但确是未曾告予六丑,小四心中知晓,于是也就顺口说将一二:“不错,本是考核随扈,只是天鬼大人瞧你顺了眼,便送你个前程,普通随扈只需在城中苟活便可,你却多了个侦缉破案的考核,便是如此。”
    小四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将天鬼所言透露,只随便找个借口,将此事含糊便是。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
    六丑知其未曾言尽,也不追问,只是心中揣摩小四所说的候将究竟如何,单从小四口中提及侯将时的略略羡慕来看,倒不像有诈,应该确是好事。
    “谢便罢了,若是真感激天鬼大人,那便多杀些腌臜胡僧、佛国贼子罢!”小四冷冰冰的回道,说话间眼中闪烁不定,丝毫不掩恨意。
    “我与之本就有仇,”六丑淡淡回应:“此事自然竭力。”
    “哦?”未曾想,如此一句,竟然引起了小四的兴趣,原本难得有所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些关切:“何事仇怨?”
    两人一路朝着城外而去,便见街市人流熙攘,神情俱然,普通庶民士人生活并无改变,只是戒备加强了些,留在城内的亭卒数量锐减,却纷纷被驱赶上街,巡视兜转,维持原本的秩序。
    城门口亦是如此,见两人前来,驻守士卒便拦着查看验、传,小四从怀中取出一物亮了亮,那为首什长脸色顿时肃穆,躬身退开,任由两人大摇大摆的出门而去。
    六丑妖孽身份本就瞒不过天山遁众人,也不掩盖,便将自己被擒种种逐一道来,其中自然免不了些夸大,小四心中顿时升起了同仇敌忾之感,虽然不提天哭身上之事,但对于六丑却又亲近了些。
    两人顺着北门之路一直前行,六丑见左右无人,便开口求教天山遁种种,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小四倒也难得开了尊口,将天山遁种种细细说与他听。
    大周四卫各行其事,军制也和寻常十六军不同,就拿天山遁来说,军制战力其实便是将与扈的集合体,如果能够将扈搭配合理,完全可以发挥出远超寻常的战力。
    简单来说,天山遁便是一支支各自独立的特种小队,互相之间并不干涉隶属,如此方能最大限度保证其小队的行动力,而各个小队所执行任务之后的赏赐,也有点后世雇佣军的味道,按照完成度的多寡取得收益,壮大队伍,精炼兵刃,继而更进一步。
    如此松散的结构之下,天山遁可执行任务的可行性便大大提高,权限也得到了放大,而天山遁本身的原则只有两条:其一,无论何事,首先需要考虑的便是天山遁的利益、壮大及存在;其二,天山遁中严禁内斗,即便有私仇,也只能在决斗场解决,死搏而已,不能牵扯任务当中。
    第一条规矩,小四说得非常隐晦,其中之意不言而喻,相比大周,甚至人族来说,天山遁本身的存亡才最重要,这本身便是忤逆,不可明言。
    如此制度,看似松散无状,但其实隐藏的却是无以伦比的侵略性,一支支遁卫队伍从各个方面卫固着大周,甚至人族的利益,他们不断拓展、杀戮,当中或有人陨落死亡,甚至整个小队灭绝,但却有更多的队伍因此变得强大,变得更加血腥。
    变得强大的遁卫用自己的鲜血和杀戮,从犬丘天山冢换取更多财帛,更多精炼武器、灵药、灵器,并且获取更多的随扈,然后带着这些小队杀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再进一步的遁卫,甚至会选择合适的地方,建立属于自己的营地,募集药师、铁匠、机关师,以至附庸野人,种植开荒,用获取的物资向其他人交易,取得更大的收益。
    譬如,接替解神的新一任鬼首孤辰,便在极北之地占据了一座山头,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冶炼工坊,所产箭矢锋利异常,天山遁各部均购于他处;再有便是蜃首赤小豆,所制止血、续骨药物,血海中锋芒所制毒药……等等,皆是精品,远超寻常。
    自然,有些天山遁正将、次将身后,也有所属门阀的影子,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支持,这些正将才能迅猛快速的崛起,但这些只是背地里的勾当,若是想要插手过长,引来的绝对是一场灾难。
    天山遁四部中,正、次两将有数,但候将却是不管,所以各部都在竭力发展自己的候将数量,就目前的鬼宴来说,候将已有一百三十余名,远远超出了其他三部所属。
    作为整个天山遁最为主力的正面执遁卫,这即是默许,也是野心。
    作为天山遁将士最重要的组成,还有便是随扈。
    随扈的组成非常多样,选择权并不由天山遁掌握,相反,这选择权彻底放到了各个正将、次将手中,所有人都可以任意选择自己所属随扈,唯一要求的,便是在犬丘注册备案。
    随扈可以是拥有强大战力的士卒,也能是炼气修道的炼气士,还可以是毒师、符师、药师……等等,只要将士觉得有用,便能收入麾下,得到天山遁随扈的资格。
    甚至有些时候,即便是貌美的女子,毫无用处的伶人,野人、妖怪、战奴、兽宠,都可以成为随扈。
    随扈必须对正将绝对忠诚,并且随时准备为之牺牲,每个随扈都是正将的私人财产,受到天山遁的保护,他们拥有的一切都间接归属正将,而且可以被转让、出售甚至献祭,其身份看似高贵,但比起奴隶也强不了多少。
    随扈如果背叛主人,结局是悲惨的,天山遁将会派出极为厉害的猎杀小队进行追杀,不死不休,并且任何与随扈有关的人等,包括家人、亲眷,甚至收留帮助之人,都会被彻底屠杀,绝不姑且。
    如此制度之下,随扈即便是死,也不敢轻易背叛其主,牺牲亦是常事。
    当然,作为回报,一名忠诚、有价值的随扈的待遇也是极好,正将不但会提供其兵刃甲胃,辅助药物,甚至有些还会帮助将家人迁移到总部附近,犬丘周遭数百里之内的天亩农庄,都是随扈家眷,既是厚报,也是人质。
    至于随扈来源,各种各样,招募、掠夺、捕获、买卖都有,六丑现在虽然还不至考虑,但当他成为候将之后,这便是第一需要解决的问题。
    听到这些,六丑脑中也为之而动,开始考虑起了关乎自己以后的种种。
    或者,训练营是个好地方……
    两人的行进速度很快,不多时候,便来到了一座山下,放眼上望,一艘黑漆漆的蝙蝠云舟正悬在半山位置,那便是曾经乘坐过的天哭座驾,等着两人进入舟内,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舟中空空荡荡,并无人在,除了后端的符炉舱内御者,舟中乘客只有小四六丑二人,非但天哭不在,就连他的随扈也无人在此,六丑环顾左右,冷丁在旁的小四却开了口:“找那雕么?”
    六丑本便是此意,被他言中,也只能点了点头:“他为何不在?”
    “已经杀了。”小四的话倒是说得非常干脆,言语中并无半点感情,平淡至极,便如杀了只小狗小猫一般:“进城第三日,他想要逃,那就只能去死。”
    六丑默默点头,不复再提。
    云舟腾空而起,开始朝着远处云层窜入,六丑的心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安稳,从梅山、鬼谷、栎阳一路走来,他已经经历了太多,时时感受着死亡的威胁,始终不曾放松,直到如今,拥有大周行伍的身份,让他稍稍拥有了一丝安全感。
    虽然不知前方的道路如何,但是至少,他已经拥有了自保的力量!
    至于栎阳种种,六丑不复在意,只是很久以后方才知晓,那些追猎之人尽数死在了救助叔武的妖怪手中。一行人至此向西,离开大周国境踏足西牛贺州,一路上不断将那些孤女收留,直到叔武暮暮老矣方才寻得合适之地,竟然就此立了一国。
    兽童男子已无男根,生育无门,唯有孤女,所以此国中严禁男子进入,历经数代,竟变成个纯粹的女子国度,被世人名曰:
    女儿国。
    《无题》
    江山沁血难作画,
    霜弓雪箭犹策马;
    冰寒尽头孕春意,
    风骨傲生二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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