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哦了一声,伸出白的手掌,在那刀刀喀满布厚茧的大手处握了一握,又甩了一甩,礼貌地道:“幸会,幸会。”后来又觉得不妥,自己哪根筋抽了,怎么突然就用了握手礼?这个世界的人怕是不用这个礼节的。
    刀刀喀何欧阳光曦也好奇地望了一望常建,然后面面相觑,这四目相对,目光中却交流了许多内容。
    “你小子,原来藏的美人竟是他。我倒以为你藏的是个妹子,原来是个秀气的哥儿。你的口味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你再握一下他的手试试,下个回合给你点颜色瞧瞧。”
    “瞧瞧就瞧瞧……”
    常建看着二人的目光计较,顿时觉得杀气腾腾,不由打了寒战,非常不识时务地道:“剪径好汉,就是车匪路霸吗?”
    欧阳光曦有神地望着常建,想要看透他的脑部结构。
    刀刀喀却不已未然地道:“你的美人,果然有趣。说话倒是直白。”
    欧阳光曦也很委婉地道:“这里地处三不管地带,环境干燥恶劣,黎明百姓难以为计,于是强者崛起。刀刀喀便是这地的霸主,庇佑一方。这方圆几百里的水井都是他们兄弟挖的,驿站也都是他们搭建的,道边这些树木也是他们植的,连物资也是他们运来的,所以路过此处的商队,都会酌情留些买路钱。”
    刀刀喀听了此言,哈哈大笑,指着欧阳光曦的鼻子骂道:“你这厮把我们截道的人也说得如同英雄豪杰一般,不去当说书的真是屈才。你莫听他胡说,老子就是个土匪山大王,遇财劫财,遇色劫色。有的客商若是熟了,少劫些,却只是个细水长流的道理,养肥了再杀。”
    欧阳光曦自顾地道:“你莫看轻他们,刀刀喀这群绿林好汉也会遵守道上的规矩,不欺老幼弱小,不吞不义之财,不轻易嗜杀。倒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场中人更地道。”
    刀刀喀又道:“你这话确是不假,那些官场假惺惺的人物,都是‘嘴里叫哥哥,手里摸家伙’的货色。不过你这是给我戴高帽子,好让我得意忘形了吧!老子哪有这么义气,要不是当年俺杀不过你,你欧阳车队的东西早一起吞下,骨头也不吐出来。倒是你来来回回这许多次,踩在我的道上,总要留些子给我手下兄弟喝酒吃肉的罢!”
    欧阳光曦斜了他一眼,道:“你一库里全是金银珠宝,还好意思伸手要钱?我这次运的几车酒你莫要打主意,我还瞅着它们交去年的订单。我自留了几十坛给你的兄弟,还有五坛上等绝品送赠予你。”说着命手下的壮士们搬扣了出来,还未揭坛,已经有扑鼻的清香迎风而来。
    刀刀喀闻了酒香,眉开眼笑。他的确不缺钱了,但总有着山贼的野性子,总不能空跑一趟,必得留下些什么。再说欧阳光曦平日总是独来独往,像一匹孤独的狼,与他有些惺惺相惜。现在倒好,带了三个美女子一同上路,还搂着个美哥哥如宝贝一般,于是有些忿忿不平,总得涮他一层肉来。
    那上马背上的汉子们早按耐不住,主子一个眼色,忙过来交接,呼啸着把这些酒坛子扛回寨里去。
    这一趟折腾下来,夕阳西斜。刀刀喀的披风被西风刮得猎猎作响,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的日头,自顾地安排着:“怕是要变天了,今天晚上必然风大,说不定还有暴雨,夜里寒凉,你们又带了妇人婴孩,怕扛不住,不如去寨子里住上几日再走不迟。”
    欧阳光曦揣度了下这天气,又看来看刀刀喀认真的脸色,知他说的不假,也带着一行人往山寨的方向而去。
    常建巴到他耳边去小声道:“咱们不行管道,却自投罗网道贼窝中,这靠谱吗?”
    欧阳光曦轻声道:“这大漠里的天气,虽然是在夏季,也是风云变幻,不像中原时候那般容易对付,唯今之计,只好如此。”
    邹冰清的脸都吓得煞白,她这一生最是惧怕晋国的贼匪,若不是他们,她也不会落得被夫家污辱,有了那许多难熬的经历。现在却要住到他们贼窝里去,直是比死还难受。可看一看怀里的天佑,又是求死不能。
    常建却心细如尘,记得此事,巴巴地来到她马车前,隔着帘子道:“女夫子可还安好?我已经请了夏儿与调儿姑娘来与你作伴,入夜了也好有个照应。请女夫子安心,有我常某人在此,必不会让您有点儿不适,若有何吩咐便叫一声好了,我叫小子们轮班巡逻,在您帐前守着。”
    不一会儿,夏儿与调儿便来了她的马车,一边和她闲聊,一边逗弄着小天佑,让她悬着的心终于平稳下来。她们说自家公子是个有担当的人,自然知轻重,叫她莫要心急。
    帘外巡逻着的诸少年却都各怀心事。牛家村里那帮家伙现在都像刺猬一般。他们与晋国贼匪有不共戴天灭门之仇,本来只是兴冲冲地去参加什么拉达幕大会,现在却半道与这些平生最恨的人打上交道,内心如油浇的一般。
    夕阳还没完全沉下去,乌云已经涌了上来,空气像少年的心一样沉闷,黑云压城城欲摧。
    远远看去,整个天地都像被罩了起来,就像渺小的人类总是逃不过宿命的天罗地网。
    那些变幻莫测的,不止是天气,还有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身染六尘
    夜宴上喝的是欧阳府里的桂花酒,吃的却是山寨里现宰的一头肥羊。
    十九坐得远远地,背对着众人,也不愿意去闻着这些荤腥油烟,只是吃了两碗粥,抱着小天佑喂他羊奶喝。邹冰清身子弱,早已经供不上了,小天佑虽胡乱喝些牛奶、羊奶、米汤,却也养将得肥肥壮壮。
    常建坐在欧阳光曦旁边,看着他与刀刀喀两人拿着大碗你灌我我灌你,糟践佳酿。刀刀喀明明是要灌常建的,全被欧阳光曦给档了回去,所以常建只好在旁边管着烤羊肉,待哪处烤好了便削下来切好,递给嗜酒嗜肉的熊男人们。
    何似脸色不太好,也只是拿了些生肉,切成肉丁,用了他自己的锅子去炖成了一锅浓汤,又做了一大锅饭。分发给各个少年,还叫十八端了一钵饭菜去女夫子的房中。
    邹冰清和夏儿、调儿被安顿到一处僻静的屋子,见了肉嘟嘟的十八送饭来,忙迎了上来。女夫子的神色也不比何似的好多少,一脸都是忧愁郁闷。十八舔舔手指上的汤汁,好奇地道:“夫子,夫子,你为何不开心?”
    邹老夫子本也忧肠百结,见了十八天真的摸样,只得道:“你女夫子以前被晋国的贼匪惊吓过,所以现在依然有些后怕。”
    十八吮着手指,圆咕咕的眼睛一转,道:“女夫子,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邹冰清见他眼睛圆圆,有神的样子,不禁笑道:“平素也没见你如此用功。”
    十八摆一摆头,落了一层沙来,然后笑XX地道:“那位刀刀喀真是料事如神,这会儿外面果然狂风大作,我三哥说,从山坡上往下望,沙尘四起,连眼睛都睁不开,若我们没来这处背风的地方避难,继续前行,八成这会儿正在沙堆里被活埋着呢!”
    邹冰清半信半疑道:“白日里还是晴朗的好天气,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翻云覆雨了?”
    夏儿道:“我也听我家公子说过,这晋国的天气,特别是近沙漠一块地区,反复无常,若是不备,便生生被活埋在沙暴中,或是被冻死在这寒夜里。”
    调儿听了此言,早没有平素的潇洒泼辣,郁郁地道:“我家公子年年往来于这些凶险的地方,也不知是怎么熬过的……”
    邹冰清见她二人忧愁,反倒忘了自己的烦恼,安慰起他俩来:“再艰难的事儿,也能熬过去,过去便过去了,又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你们今次不正陪他一同前往吗?想必未来也会越来越顺利的。我们相信分久必合,总有一天,这天下可以一统,再也没有这些大国小国,势力割据,草莽流寇。”
    白小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道:“希望一切如女夫子所言,这样便少了一些像我们这样无父无母的人。”
    邹冰清这才想起这牛家村的孩子当年正是被晋国的贼兵洗劫了全村,杀了父母亲人,才变成了孤儿。想必他们的痛苦比自己的更甚,若她只是惧怕,他们便是深入骨子的仇恨。
    现在大家都被风沙拦截在这个陌生的贼寨子里,前途未卜,都有些闷闷不乐。只好互相安慰,自寻些乐子。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少年也不想在厅里多呆,那里粗鲁的汉子们正在喝酒吃肉划拳笑骂,的确让人不喜欢。于是便都过来女夫子这处,逗逗小天佑,围着夏儿、调儿姐姐,听他们说白未知和常十在赵国的事情。
    不一会儿又有粗鲁的寨里妇人送来厚褥子和三四张崭新的羊毛毡子,说是给三位女眷和那个孩子用的。
    常七道:“虽是贼窝,倒还有些人情味。那个刀刀喀虽粗鲁,不过这次倒多得他帮忙,否则外面漫漫黄沙过去,我们也埋了一半在沙里了。”
    常三道:“我听那些汉子边喝酒边说的,这叫七日大狂沙,夏季偶尔会来一两次,怕是连着七天都是这样的天气,看来我们注定要在此处困足七天了。”
    杜小崩掰着指头算:“拉达慕大会还有半个月才开,应该赶得上。”
    杜燕偏着脑袋,没精打采地道:“可就是和他们这些人呆在一块儿,我浑身都不自在。心肝胆儿都是颤悠悠的。”
    连季诺白也铁青着脸道:“只希望这帮子人不是当年屠了我们牛家村的人,否则……”
    何似的目光也像是飘到遥远的地方,似乎又回忆起了那最不愿想起的血腥记忆。然后道:“老师教我们放下仇恨,可是要放下,真的这么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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