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谓的天不遂人愿,大约如此。
    现在常三他们也不比他们二哥轻松。因为他们的战期又延长了。太多的胜利会滋长野心,野心膨胀了,他们的战斗范围就会更大,要对付的人就会更多。而这还不是最郁闷的,他们收到消息,说老师已经离开晋国,居然去了二哥现在的封地住了几日,又随欧阳光曦去了赵国的欧阳府。八成是百里葺麟这货添油加醋地拆穿了他们的谎言,参了他们一本,搞得老师居然这么大的气,再也不回他们去的信。当然这一系列坏消息中唯一夹杂着的好消息就是找着小奸商了,虽然变得有些疯傻,但总算囫囵着回来了。
    十九却拿着那个单独寄来的密信,踌躇万分。老师现在叫他去欧阳府医治孙华透,还说暂时不想见着其它闲杂人等。那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生了三哥他们的气?就因为他们出来打仗,却告诉他是出巡,所以生气他们撒谎?
    现在常建却在欧阳府最好景致的湖中小筑外面晒着太阳,吃着最美味的糕点,饮着一点甜糯的米酒,无限放空。
    八九年前,他被欧阳老夫人逐出赵国,没想到许多年以后,又不得不会来了。人生的基于,就是这样奇妙。
    再次到欧阳府,变化还是很大的。
    欧阳老夫人已经仙逝了,现在是欧阳光曦这个年青人当家,所以百废待兴。当年欧阳老夫人乃皇亲国戚,所以府中还是有官家气派,现在欧阳光曦没在官场上,就算在富庶,也只是个商贾之家,不再有王家风范。
    但寻常百姓家也自由乐趣。例如更人情味,更人性化。一个家族里再也不用君臣之礼,而是长幼有序,兄友弟恭,一家和乐融融。
    “那些信,不看吗?”过了许久,欧阳光曦看了看常建身侧那堆积如山的信,低低地提醒着。
    “不看。”常建捂住眼睛,拿了片荷叶遮着脸,做了个鸵鸟状。那些烦心事,真不想面对。
    “哦。”
    欧阳光曦现在就与他并排躺在竹椅上晒太阳。常建发呆,他也不多打扰,偶尔搭一句话,拿着一本账簿在旁边用心圈点。
    常建现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春日里格外犯困,困了便睡,睡醒了便发呆。湖面吹来微微的风,荷叶田田,远处响起隐约的渔歌,一切都那样美好。
    若是一辈子都像这样,一直放空,多好……
    不过这样的放空是有限的,例如这会儿,岸边就传来喧哗和嬉闹声。孙华透正剥了衣裤,往水里钻,一边游着一边喊:“我是鱼,你看,我是鱼……我游啊游啊……”
    白几度在旁边跟着,见他落了水,生怕有个意外,也只得除了靴子和外衣,去水里捞他。可孙华透现在早不像以往那样肥胖,在水里零花的像只瘦长的白虾,哪里逮得住。
    现在天气还不热,湖水冰冷,孙华透没做热身便下了水,一会儿便腿抽筋,嚷嚷着疼疼,嘴里灌了不少水,慢慢往湖里沉。白几度去捞他,好不容易把他拖上岸,累得像条死鱼,与他并排躺在湖岸的草丛。
    常建飞奔闪现而来,心急火燎地道:“又怎么了,我的小祖宗,没事儿钻什么水底儿啊!”又去摸两人的脉搏,又去按孙华透的肚子,他哇地一声吐出不少污泥来。
    于是常建放空期的日常活动就是各种操心孙华透这厮。
    唉,小十九啥时候能过来啊……
    这种周而复始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就会不知今夕何年。好像到了夏季的使节,一日里,欧阳光曦给他一个好消息,说十九终于到了。
    其实十九收到信后,军医也立马不做了,马不停蹄地就往回赶。可是这路途遥远,从那行军之处到赵国还得兜一个大圈,便需了这些时日才能到达。
    同十九一起去见常建的还有十四、十九、季诺白。这几人本来就是好文的,在战场前方和后方都是鸡肋一样的人物,而且见识了太多杀戮,心生厌倦,也就随着十九一同去见老师,由年长一些的季诺白带着这几个年纪稍小些的小兵丁,一路上的心酸磨难不可尽诉。
    白未知其实也想回去,但又放心不下常十,毕竟他们一同在赵国学乐,早成了生死与共的兄弟和拍档,白小米又放心不下二哥白未知,于是也只得留下。靳熊也要同哥哥靳鹿在一块儿,也只得留下。其他诸人因为此次主要是为了报牛家村的仇而来,自然也拉不下脸,不好擅离。常三和常七等人早已成了默果儿、博伊的心腹和前锋,每次战役,无不由常七出谋划策,常三一马当先。过关斩将,于是更脱不开身。他们投出去的信如盐如水中,没有任何回应,只得想着战争结束后再去求老师的原谅。
    十九他们终于到了赵国,一入边境便见着常建的马车。他正坐在车头,伸着脖子眺望他们,显然是在那里等了许久了。一众人得意极了,觉得这一路上的辛苦也没有白押。
    小别重逢,自然一肚子的话。夜里与他们这些娃们躺在一处亲热地交谈着许多,却避讳着他们“出巡”的细节。
    十九说着采药着了多少珍稀的品种,常建也只是抚一抚他的柔发,用那双鹿一般纯净的眼睛瞧着他,只瞧得十九胆战心惊,再也不敢扯谎,作势去把孙华透的脉。
    “别急着,你们一路上奔波劳顿,休歇个几日再瞧不迟。”常建拦着他。
    “早一天瞧早好。”
    “也不知道他这是身体上的病,还是心理上的病,而且他这病就是人便糊涂了,也没什么性命上的大碍,不妨事。”常建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接着道:“有时候傻了也是一种福气,因为便一辈子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幸福中。所谓难得糊涂,便是如此……”
    十九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格外酸楚,忙往常建怀里钻,蹭蹭小脑袋,卖萌道:“老师,老师,你别要说这样的话……我一定竭尽全力吧孙华透给治好了……”
    常建突然想到他们在轩辕过的那个中午,十九也是抱着他的腰,把小脑袋往他身上蹭蹭蹭。但是他只能蹭这自己的腹部,现在却直接可以蹭着他的肩膀。
    有时候孩子们长起来,速度多么惊人啊。
    他记得当时十九仰着天真的脸道:“只要长大就可以吗?”
    而现在,他已经变成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了啊,最是美好的年纪,绽放出蓝宝石一样的光彩,就算是日月也掩盖不了他的光芒。
    常建用力地抱了抱十九,终于把他放下,然后轻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你定累坏了。”然后帮他盖好被子,自己却爬到另一个被窝,吧自己与他严密地隔绝开来。
    十九心中的酸涩更甚,心中不由怨恨起自己的哥哥们来。
    若不是他们造次,老师便不会防备气他们这些小的来。想当初,他们同席而眠、同被而睡,老师也拥着他在怀里,万千宠爱在一身,现在到有了男男之防,生分了许多,都是他们害的!还有二哥,此次定又是他从中使坏,老师才又不理三哥他们了。自己长了这幅脸,与他这样肖似,老师怕是瞧见自己就想起那个坏人,心中不快,所以才不乐意与他同被而眠了,想到这里,真恨不得把脸给换了,哪怕是平平凡凡,只要不与二哥雷同便好。如此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第二天帮孙华透瞧病,十九脸上挂着脸蛋大小的黑眼圈,先是昨天夜里没睡实。
    老师说的对,孙华透这病不是病,因为汤药对她的作用并不大,更多是精神上受了刺激,心病还需心药医。
    神医十九帮他开了一些安神定惊的药,让十四他们几个去熬,自己又拿出银针来,一天一次帮他扎针,直把孙华透的脑袋扎得刺猬一般。
    当然孙华透居然惧针的,一见了针就飞跑这躲开,最后只得五花大绑,捆在门板上,施“针刑”,于是每日欧阳府的上空就一直荡漾这骇人的尖叫声,不类人声。
    欧阳府外路过的大爷大婶八婆们开始窃窃私语道:“欧阳府日日都在宰猪,伙食开的可真好。欧阳大公子果然赚着大钱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负此生
    等到荷花打起XX的花骨朵儿的时节,欧阳府开始操办喜事了。
    不是常建的,也不是欧阳光曦的,却是那个最不开窍的轩辕不卓的。
    虽然不开窍,但是胜在够执着。
    只要执着,调儿这块顽石也点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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