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国家队集结,所有队员的作息,立刻进入了统一步调。9点到12点分组对抗,下午1点到6点团体赛+看资料。因为世邀赛的赛程暂时没有出来,所以最近几天,晚上暂时还是自由时间。
    不过,如果赛程确定为晚上比赛,那么想必会把最激烈、最需要专注力的模拟赛,给挪到相应的时间段。调整选手的竞技状态,本来就是训练时间安排的一部分。
    这会儿,至少今天晚上,理论上大家可以爱干嘛干嘛。除了不能离队,在房间里打牌、听音乐,甚至去楼下放映室看两场电影,也没人管你。可是,宝贵的赛前集训,没有谁会白白荒废了去。
    九点左右,选手宿舍的走廊里一片静谧,偶尔有人抱着资料或电脑匆匆走过,推开或敲开某一扇房门。大部分的房门不是虚掩就是紧闭着,侧耳倾听,每扇门后都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
    “叮咚——”
    门铃声划破走廊上的寂静。孙翔全神贯注做着基础练习,一时没有听见。等这局练习做完,他摘下耳机才反应过来,三步两步过去开门:
    “来了!——咦?”
    门外居然是苏沐橙。她抱着个平板倚在门边上,见孙翔惊讶,也不多做客套,直截了当地开口:
    “叶修让我来的。他那边忙不过来,让我来和你沟通一下战法和枪炮的配合。”
    孙翔有些懵地让开道路,看着苏沐橙越过自己身前,径直入内。他们的配合有很大问题需要解决,他知道,也打算找个机会去和苏沐橙磨合。但是,苏沐橙这么快就主动上门,还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跟过来坐下。还没开口,苏沐橙已经放下平板,开始一条一条地播放起视频来。
    屏幕上人影晃动。战法和枪炮师的搭配模式,光固定套路就有至少七八种。苏沐橙讲得很细,战法的视角如何,枪炮师的视角如何,旁观视角如何……从屏风炮到炮飞矛,时机如何把控,节奏如何掌握,一样一样,毫无保留地讲给他听。
    从第四赛季,讲到第七赛季,再讲到第十赛季。那些经典的战例,那些遗憾的失误,那些牵一发动全身的转折。沐雨橙风和一叶之秋,沐雨橙风,和,寒烟柔。
    她只管讲,孙翔也只管记,偶尔发问一言半语,也只讨论技战术相关,绝不涉及其他。苏沐橙讲的东西,很多他现在已经明白,——在轮回一年他已非吴下阿蒙,战法和神枪手的配合,类比战法与枪炮师,有许多相通之处。再者,研究兴欣的过程中,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两个职业的配合去。
    但是,还有一些,是他从来不曾想过、或者从来不曾往这个方面去想的。
    而那些东西他早该知道。
    第八赛季的时候,就该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晚上10点。苏沐橙收拾东西起身,孙翔送她到门口,迟疑一下,忽然叫道:“哎!”
    苏沐橙转身看他。孙翔不自在地挪开眼神,盯着对面门缝里透出来的灯光,压着嗓子飞速迸出一句:
    “……对不起。”
    苏沐橙讶然。她定定地站住,上下打量了孙翔一遍,看这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别别扭扭、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样子,忽然一笑:
    “没事。”
    她的眼神温和而感慨。停了一停,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没事。那时候……和你没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叶修被迫退役的事,下手的是陶轩,帮凶,是刘皓、崔立那伙人。
    至于孙翔,他一脚踏进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陶轩背后的谋划,不知道嘉世的成绩下降另有隐情,甚至不知道,叶修的状态并没有下滑……
    说到底,迫退叶修,孙翔也不过是个工具人。不然的话,嘉世在挑战赛里和兴欣打得你死我活,难不成还是肖时钦的错了?
    “我不是说那个!”
    孙翔有些恼怒地挥了下手。门廊黯淡的灯光下,他的耳根难得地红了起来:
    “我是说,那时候,我……”
    何等无礼。何等轻狂。轻狂到,现在每每想起,总觉得有一排小针密密麻麻地刺在脊背上。
    后来他无数次想起当时的情形,败于韩文清,龙抬头,网游里的追杀,挑战赛的败绩……每发生一次,都像是被人撕着脸皮质问:你有什么资格,对叶修说这样的话?
    他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比叶修强,努力想要证明当时的话没有说错。可是,越挣扎,越是坠落向无尽的深渊。
    由最初的一次无礼逐渐累积成心魔,再从执念当中慢慢走出,他在嘉世,在轮回,走过了太长太长的岁月。
    虽然时至今日还是没法向叶修亲口道歉,但是,面对苏沐橙,这一段歉意,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
    苏沐橙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当初她也愤怒之极。她甚至迁怒于肖时钦,更不用说替代了叶修的位置、又曾经对叶修当面无礼的孙翔。整整一年半时间,她和孙翔,甚至没有私下里说过一句话,更不用说这样平心静气地讨论战术配合。
    可归根到底,那是替叶修愤怒、替叶修委屈,是心不甘,是意难平。
    两年半光阴荏苒。孙翔一败挑战赛,再败十赛季总决赛,苏沐橙当年的那口怨气,早已经出了个干干净净。事到如今从头再看,孙翔当时的无礼,不过是一个小战队出身的天才少年,被人捧了几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罢了。
    她已经放下。
    她终于可以放下。
    何况孙翔居然晓得道歉,何况她今天过来,还承载着叶修的托付,和期待。
    ——不管前尘种种和最初的打算是如何,未来五年,也许更长的时间内,孙翔,到底是执掌一叶之秋的那个人。这个叶修从荣耀开服那天创建,呕心沥血相伴九年,打下斗神名号的传奇角色,未来的表现,终究要看孙翔的了。
    “我记得,你接过一叶之秋的时候,曾经对叶修说过一句话。——你说,你会让斗神的名号,响彻整个荣耀。”
    孙翔呼吸一窒。他急急就要说话,苏沐橙却举起一只手,抢先拦住了他的话头。她扬起下巴,目光灼灼,逼视着现在执掌一叶之秋的,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的青年:
    “这,也是他的期望。”
    “好好干。”
    ————————
    一叶之秋终究是要托付出去的。
    如果它能托付给一个天才,让神格不至于坠落,那么对于它的创造者来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呢。
    (努力忍着眼泪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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