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益和李国鼎面面相觑,两人都看明白对方眼神中的意思,还没有走到官厅,两人的想法已经大致趋同。
    王三益问道:“你们的盐池,有动静没有?”
    “过来好多天了,但距离成卤水还最少要十来天,百户说了这事还急不得。”
    “哦,一会我们去看看还成?”
    “两位都是百户信的过的长辈,当然能去看。”闵元忠笑道:“不过现在真的看不出啥,等再过十来天,卤水差不多成了,从盐池排水到坎池,推搅化晶,铲盐堆放,那时候才好看哩。”
    闵元忠的样子倒是叫王三益和李国鼎感觉很有趣,虽然制卤化晶还早的很,但眼前这个小旗官已经是信心十足的模样,不象此前也是充满怀疑和焦虑。
    相当明显,闵元启率人诛杀了杨世达和关二之后,威望已经大涨,他的晒盐池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怀疑了。
    “元启说过没有,晒盐制卤过滤要十几二十天,还是天热时间,此后出盐产量如何,需要力工多少?”
    “大人说制卤化晶要二十天甚至大半个月,卤水成了再过滤到坎池化晶,一亩坎池日晒风吹,一天能出盐两千斤,需得七八人到十人用木板在半夜时不停推动搅和,到天亮前后再用木铲铲出来控水,至晚控水完了,就是可以出售的上等好盐,十人每日最少两千斤,等若一人每天二百斤,一池两千斤,咱们现在二十多个坎池,一天能出四万多斤,人手需要二百到三百人,咱们百户差不多也够了。只是操练守备旗军就不宜再去盐池劳作,所以现在大人正在考虑要不要从四周百户募一些人手过来到盐池做事,就是这活很辛苦,都是过了子时开始做,要忙活到早晨辰时过后才能休息。”
    王三益道:“为何一定要半夜做?”
    “白天坎池要风吹日晒化晶,要去搅动推盐就耽搁了一天,只能半夜做,辰时就停,再风吹日晒一天,晚上又能收获。大的卤水池第一次要大半个月时间,此后隔一阵就能放一次海水进池,经过时间沉淀过滤成卤水,再放到化晶池,每天便是两千余斤盐出来。不过,我们百户说这个产量还不行。现在的行情盐价虽在涨却跟不上粮价,特别是咱们两淮这里盐价很难上去,一石盐最多卖五钱到六钱银,每斤值得铜钱四文,最贵时七八文钱,还是零售发卖的价格。听说湖南那边永州盐贵,每斤能卖到三十多文,但那边水道不通,陆路运输困难,以至盐贵,湖广盐价虽贵,至多也就十来文一斤。至于云贵地方,咱们的盐根本到不了,虽然盐价腾贵,却是和咱们不相干。按一石五钱来算,一天四万斤四百来石,卖银二百多两,说来不少了,抵得上咱们三个月煎盐所得!但要养兵,制械,足粮,仍嫌不足……若人手充足,还要继续开盐池坎池,咱们这一片,开上千多个坎池也不困难……”
    王三益和李国鼎俱是听的目瞪口呆,若按闵元启的说法,开一千个以上的坎池,这一片地方将是何模样?二十个用工二三百人,千个坎池怕是要用工万人以上,这个设想,委实过于大胆超前了一些。
    “动静一时不宜太大。”王三益道:“没有那个官职身份,不光是咱们的那些指挥同知佥事要来抢,便是地方官府,还有客兵,怕都不会客气!”
    “所以咱们现在最多开到百个坎池,是咱们四周几个百户的事,一天几百千多两银,本卫的武官可能会动心,地方的官府和客兵应该还不会太过上心。”
    两个百户这才明白过来,闵元忠这个厚道人来接自己二人,一路上谈的颇多,谈话的角度和方法也令人耳目一新,列数字,讲各地情形不同,再从练兵讲到晒盐收入,无非就是闵元启的意思。
    现在第三百户的事要做大,并且辐射四周,大伙儿都可以有好处,闵元启更是能练出精兵保护这一方平安,前提是大家伙一起合作,其余的百户都来配合。最少眼前这三个百户有六七百人的旗军壮丁,男子加起来过千人,能做苦活重活的妇人也有过千人,若三家合作,练兵晒盐的事都可以做下来,用晒盐所得养兵,买粮,这样可以使这一片地方成为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在这乱世之中,闵元忠的话简直就是一副极美的画卷,说服力实在是太强了。
    话说到此,众人已经走到村东,原本热闹的百户官厅也有人值守,这边有高大的库房,军械,存粮俱是在此。而练兵场所已经移至村东,众人远远便看到一座高台,闵元启列于上,过百旗军分成十余小队,刀牌手长枪手短枪手镗把手各就其位,阵列异常森严,只是训练时间不长,还有很多人不太适应,在阵列转动迎敌之时,有一些旗军跟不上队列转变而脱队,一旦发现有人脱队,便是有站在场外的旗军拿着棒子过去抽打,然后便是一阵凄惨的嚎叫声……
    “真打啊?”李国鼎震惊道:“是挑出来的镇抚兵吗?”
    “不是。”闵元忠神色也有些难看的道:“各小旗轮流出人,站乱队列,跟不上变阵的便是上前抽打,几次下来差不多便是能记住,大人说这种阵列训练一个月内所有人均要掌握,不光是鸳鸯阵法,还有小三才阵,方阵,圆阵,锐阵……上午练力气,金鼓旗号和阵列,吃了响午饭后练刀牌,枪法,拳法。”
    两个百户官看看闵元忠,也是哑然失笑。
    这么轮流出人拿棒子打人的办法,还真是促狭,这样轮流打,被打的不甘不服,轮着自己时怕是要加倍打回来,这样轮流下来,每个旗队都不会手下留情,犯错的人挨了打就会加倍小心,这样练法,金鼓阵列怕是真的能很快练好!
    高台上闵元启展动了几下旗帜,底下原本的纵队迅速转变,后排的往前排,前排的枪手持枪肃立不动,不过数息功夫,原本的长纵队已经变成了横阵。
    这一下长枪手在中间,刀牌在长枪之中或后,短枪和镗把在两翼立,三个旗队为一阵,另外两阵与中间紧密相连,但稍稍靠后一些。
    “出正兵不外三叠阵,出奇兵不外夺前蛟二势阵,地窄只用一伍,地广则用十伍,百伍,千伍,万伍!地窄只用战队,地广则用翼队,包队,伏队,临敌堂堂正正,无非方阵,是中军居中,长枪于中前,两翼放刀牌镗把,弓手铳手居阵后,四面临敌俱是如此,敌来破我一叠,再以后叠相迎,各人牢记自己所居位置,所处队列,敌以阵来,我以阵迎,敌以枪来,我以枪迎,破敌之时,一叠加一叠,一阵复还一阵,如狂风暴雨,非破阵成功乃止……好了,继续用心操练!”
    闵元启说罢将旗交给韩森,令对方继续以旗帜下令各队变阵,他自己则走下高台,迎向王三益和李国鼎二人。
    李国鼎迎上前道:“元启近来名声传遍淮河两岸,却是不骄不躁,只知练兵,令人敬佩。”
    王三益则道:“这些练兵之法,元启是家学还是自己悟出来的?”
    闵元启笑道:“近来多看兵书或旧年塘报所得!比如三叠阵,辽东时我大明官兵最常用之阵,派某部为头叠,列方阵,长枪居中,刀牌在枪中或枪后,两翼和侧后放弓手,以蛟剪之势摆开,大阵前方摆放游骑,侧翼放骑兵主力,游骑对敌游骑,前阵对敌前阵,两翼防敌骑侧击,或是我方派骑阵侧击敌两翼,若训练得法,阵列严明,铠坚兵利,将士俱有战心,则以此阵对敌阵并不吃亏。但我军弓矢之法不及虏骑,改弓矢为火器,又不似戚帅当年广布车阵,打造鸟铳都很精良,车阵上间隔放上火种引药射药等物,将士平时操练得法,遇敌以车营护翼两侧,轮番进击,虏骑毫无机会。戚帅是天人,不论是对倭还是对虏都各有其法。后来辽镇和川军,浙兵对东虏战时,火器不精,将士并不操练临阵胡乱打放,东虏精于战阵又以弓矢压制我大明将士,以至官兵讨虏多次惨败,浑河一战浙兵车营为虏骑多次叠浪侧击而破。由此可见,不论何阵首要还是得将,其次练兵,再次甲坚兵利车马俱全。若三叠阵和夺蛟阵或车营战法,则戚帅重守,俞帅重攻,我现在的练法,因缺车马弓矢火铳和骑兵,所以重枪阵刀牌肉搏,以鸳鸯战法和小三才阵为主,三叠阵只是先做演练,车营阵法或大三才阵,现在却是没有办法演练。”
    谈起练兵和阵法时,闵元启可是神采飞扬,简直就是滔滔不绝。
    他近来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是用在练兵上了,从河房一战闵元启就有所感悟,经过训练的精兵可以完爆那些乌合之众,但那一战只是对一些无赖青皮,若是真正的流寇,官兵,甚至是八旗兵呢?
    有一些东西隐隐出现在闵元启的心头,挥之不去,他象是个顽皮的孩童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乐此不疲,练兵习武操练旗军,对他来说丝毫不以为苦,反以为是一桩乐事!
    训练的旗军,也是从四十多人暴涨到一百二十人,正好是十个旗队,算是把原本的百户旗军给编伍完成了。
    事实上还有很多余丁也愿意参加训练,但闵元启考虑到军械和粮饷问题,还有再过短短时间盐池就需要用大量人手,便是没有将大量余丁都编在旗军之中。现在披甲只有二十,还有大半是破烂不堪的旧绵甲,只有那一领铁鳞甲算正经货,锁甲的防护力相当薄弱,当不得大用。如果想按自己所思所想,建立起一个不错的基业,那么甲坚兵利是最基本的前提,没有坚甲锐兵,光是把一群壮丁弄出来训练,暂且还没有这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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