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谢繁华在赵阿妩跟前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必忌口。
    七八年的好姐妹了,几乎是天天黏在一起,一起上树掏鸟蛋,一起下河摸鱼,这样的感情是旁人比不来的。
    赵阿妩一边嗑瓜子一边听着谢繁华说着这些侯府的事情,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地向往:“枣儿,你以前也是跟着舅舅一起学着管理过铺子的,也没见你累成这样啊。怎么如今只才管着一房,就这么累了?想必是你们家太大的缘故吧?”
    她打小生长在乡间,接触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周庭深了,还从来没有结交过京城贵女呢。她打小过的便是粗糙的日子,虽然不缺吃穿,但是乡下人眼界搁在那儿呢,哪里能跟官家千金比?
    因此,心里难免不向往羡慕起来,也期盼着,希望能凭着跟侯府千金结拜姐妹的这层关系,而结识更多贵女。
    想想又不由心酸起来,以前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胡闹的时候,她可从来不知道伴在身边的人会是那样的身份。如今别人摇身一变成了枝头的凤凰,而自己却还是只乌鸦,难免要失魂落魄一阵子的。
    不免感叹,这命好的人真的是什么都好,不但有着国色天香之姿容,还有那么个疼爱她的舅舅跟外婆,还能有个显贵的身份衬着她的清贵。而自己,除了攒了些嫁妆银子,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她跟母亲连落脚的地方都买不起,只能寄人篱下。
    赵阿妩叹息一声,双手撑起下巴来:“枣儿,你可真是好命,哪里像我啊。我过的日子跟你比起来,可真是够失败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阿妩羡慕她,她自己还有一肚子糟心事呢。
    久不相见,谢繁华也不打算跟赵阿妩互诉苦水了,只拉着她道:“阿妩姐姐,我舅舅呢?”
    说曹操曹操到,谢繁华才念叨起舅舅,外面袁嗣青便回来了。
    不但他回了家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墨绿色袍子的年轻公子,年轻公子正是周庭深。
    赵阿妩见到周庭深,眼睛一亮,立即跳下炕去,站得直直的,脸上笑容也调到了最好,只笑着道:“刚刚还跟枣儿提起舅舅呢,原来舅舅是去请周哥哥一起来过年了。”赵阿妩面皮白净,眉眼清秀,一双眼睛亮亮的,是典型的南方水乡女子长相,骨子里有着一股子柔媚劲儿,她笑起来甜甜的,再加上身子骨也瘦,无端会叫人生出一股子怜香惜玉来。
    在扬州的时候,请媒婆来说亲的还真不少,不过这赵阿妩却是一个都不肯,只说着长这么大还没来过京城了,吵着要进京。
    纵使这周庭深千年冰山脸,面对着这么个热情的女孩子,至少也得给个笑容,便朝她点了点头。
    赵阿妩拍着手开心道:“我原先还想着呢,以往过年都是有周哥哥跟枣儿妹妹陪着的,可如今你们都成了京中的贵人,怕是我见不得你们了。这下可好了,咱们还是跟往常一下,过年一起吃年夜饭。”
    别看谢繁华平日里是个话唠子,但一见到周庭深就有些怂,一张白净的小脸儿早红了个透,也不敢看眼前之人,只说着要去厨房帮飞花跟飞雪,便就一溜烟跑了。
    赵阿妩却是没走,只伸手倒了两杯热茶递过来,关切地笑着道:“外面天气可冷了,舅舅跟周哥哥想必是冻着了,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袁嗣青笑着对赵阿妩说:“阿妩,我跟周公子有些话要说,你去帮枣儿的忙吧。”
    赵阿妩愣了会儿,忽又笑了起来:“飞花飞雪姐姐做了很多好吃的,还热了酒呢,舅舅跟周哥哥先聊着,阿妩去厨房帮忙去,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周庭深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待得赵阿妩走了,他才于一边坐了下来,悠悠道:“你是打算定居在京城了?”
    袁嗣青坐在另外一边,点头道:“如今京中形势紧张,怕圣上随时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便不打算走了。我一介草民,掀不起什么风浪,留在哪儿区别都不大。”
    周庭深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半饷道:“如今二皇子三皇子都被圣上封为了王爷,怕也是叫宇文家跟张家给逼的,也是朝臣给逼的。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储君,那些臣子们担心得未尝不对,只是,怕是谁也没有想到圣上只是立了两位皇子为王,再无其它举动。”
    如今朝中较为有能力的便是二皇子与三皇子,前者为张贵妃所出,后者为宇文淑妃所出,两位皇子前后也只差着几天,又是一样的貌出众德无失,身后也都有着十分强大的背景,虽然目前表面上还是一派兄友弟恭,但是背地里两党的人都做了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不过,至少表面上能和平相处,不至于搞成内乱。
    目前朝中局势两人都十分清楚,袁嗣青道:“就等着大皇子了,虽然大皇子犯了错被圣上给圈禁了起来,但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心中的恨也该消了。更何况,皇后薨逝这么多年了,圣上一直未有立后,怕是还是属意大皇子的。毕竟为着大兴江山社稷考虑,大皇子正统,必不会为外戚干政。”
    大皇子生母仁德皇后出身一般,所以大皇子身后并没有什么势力,所以他日若是大皇子登基,自然不会有权倾朝野的外戚干政。不过,在大皇子登得皇位之前,还得干掉两个强劲的对手,怕是不那么容易。
    周庭深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便没多言语,外面女眷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没一会儿功夫,便就布置了满桌子的菜。
    ☆、第五十八章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袁嗣青跟周庭深便出去了,几个女眷则围坐在一起说话,一起守岁。
    今年的辞旧迎新之日,又是没能够跟女儿一起过,陈老太太想起来就伤心。她只这一个女儿,打小便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却没想到,她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三番四次地违逆自己的意思。
    那谢家人都那样对她了,她还不死心,非得丢了小命才后悔。
    虽说那谢三郎待女儿是有几分真情,但那不过是在女儿没有威胁到他家族利益的情况下,如果某一日女儿的存在挡了谢家谁的前程了,女儿必是要吃苦的。可怜了她的阿皎,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会招惹到了谢三郎。
    陈老太太是个闲不下来的,便是除夕陪着姑娘们守岁,也是拿了刺绣来绣。
    只是想着伤心事,老太太便难受起来,使劲揉着胸口。
    谢繁华见状,赶紧放下自己手上的活,依偎过去帮着外祖揉胸口,小声道:“这样好些了吗?外婆您别担心,枣儿会好好照顾娘亲的,不会叫她吃苦。”
    陈老太太一把将外孙女搂住,心疼道:“你母亲是个不抵用的,倒是叫你吃了苦。虽说管着家有权有势,可是姑娘家在出嫁前本该是享清福的,谁家姑娘像你这般操劳,也就是你那黑心的祖母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怜了我的孩儿,都瘦了一圈儿。”
    谢繁华安慰老太太道:“其实没事的,等我逐渐掌控住了三房,把一些该清理的人都清理掉了,到时候就把管家的权力再交给母亲。我会先选出几个忠心的得力婆子,分门别类地把事情都交给她们做,回头只需要到母亲那里汇报一声就行,左右母亲也累不着。”
    “亏得你这般仁孝,是个懂事听话的,你娘要是有你的一半,也不至于有今日。”陈老太太想起当初,难免意不平,但想了想,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便只道,“也罢了,我都这把岁数的年纪了,能多活一日是一日,也烦不了那么多了。”
    老太太话说得晦气,谢繁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旁边的赵夫人赶紧道:“老太太身体健壮,精神好着呢,必能长命百岁!”
    赵阿妩也附和她母亲,连连点头道:“俗话都说好人有好报,外婆您平时做了那么多好事,观音菩萨肯定都瞧在眼里的,所以,往后您可别说这些了,叫阿妩心疼。”
    看着身边一对玉儿似的姑娘,老太太心情好了些,拿过赵阿妩手中的刺绣来看:“叫我瞧瞧,阿妩的绣工长进了没。”
    赵阿妩撇嘴:“比枣儿的可差远了,还是阿妩资质平庸的缘故。”
    陈老太太将两位姑娘的绣品放在一起比了比,高下立马就分了出来,见自己亲外孙的绣工果然是好,心里也开心,不过还是不忘安抚赵阿妩:“你们两个都不错。”望着谢繁华,忽然就板了脸道,“我瞧着,可比你娘强多了。”
    近些日子谢繁华管着三房,她心里清楚得很,三房如今就是一个空壳子。虽说名下也有些铺子跟庄子,但是那些铺子的管事以及庄子上的管事,之前都是跟贺氏打交道的,所以,她想要短时间内抓住每个人的七寸以便于制服他们,怕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从铺子跟庄子上赚银子,怕是还得慢慢来。但是此时她确实是缺银子,只能另谋出路,所以,这些日子她想了一个赚钱的法子来,只打算跟外婆商量之后,过了年便即刻行动起来。
    谢繁华眼睛亮了亮,斟酌着说道:“外婆,枣儿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还望您老人家一定要答应才行。”说完她黑峻峻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陈老太太瞧,语气也慢了下来,只吞吞道,“如今枣儿手头有些紧,所以,打算在京城开一家成衣铺。顾客光临,衣服一律量身定做,绣品花样也是自选。只是,枣儿这一手的绣活也是跟着外婆学的,觉得若是真开张了,也得您同意才行。”
    赵阿妩眼睛一亮,也是满眼期待地望着陈老太太。虽然说她们母女在来京城的时候,京城里有几家铺子,但是那些铺子早就是亏多盈少了,若是再经营下去,少不得要赔了老本,所以赵阿妩前不久便将那几间铺子给卖了。
    如今母女俩倒是有些银两,但是却不算多,往后得有赵阿妩的嫁妆银子,还得有赵夫人的养老钱,不谋出路怎么行?
    陈老太太瞥了外孙女一眼,哼道:“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还说跟谢家人不亲只跟外婆亲,如今倒是寻思起拿着外婆教的手艺去替谢家赚银子去。你也不想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往后怎么嫁得出去!”
    赵阿妩一脸认真地道:“枣儿才不会嫁不出去呢,她这么好,想娶她的郎君定然多的是。”说着狡诈一笑,揶揄道,“只可惜我是个女子,我要是个儿郎,怕是拼死也得考个功名,然后争取当个什么府尹大人,回头再娶了你。”说完便捂着肚子笑起来,那边谢繁华知道她说的话什么意思,哪里肯饶她?少不得要揪着一番好打。
    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陈老太太道:“罢了,你们如今都大了,有自己的打算,我老婆子也管不着了。”见谢繁华跟赵阿妩两人都朝她扑过来,抱着她脖子,陈老太太笑说,“这眼瞧着要过子时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歇着去吧。”
    见老太太这是答应了,谢繁华跟赵阿妩互相望了一眼,而后开心地结伴回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谢繁华便悄悄起了床。
    这些日子她在家早起习惯了,到了点就睁眼,再说了,今儿还得有不少事情要做了,贪不得懒觉。
    陈家宅子是两进两出,老太太住在上房,女眷们住在后院。
    前面的几间是袁嗣青的主卧跟书房,还有一间是小厮们睡觉的地方,其余的便是客房。
    谢繁华穿戴整齐出了门子,便见周庭深一袭酱紫色的袍子,正负手笔直地站在天井旁边一棵大树下,似乎在等人。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周庭深便转过身子来,眉眼舒展,唇边难得地挂着一丝笑意。
    谢繁华却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眼神飘来飘去的,只低低唤道:“周哥哥……”
    周庭深站在离谢繁华几步远的地方,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谢繁华。
    “想必是你昨天晚上落下的,刚巧落在了我房间门口,我捡了来,还给你。”他声音低沉,却不是深沉,他的声音像是秋日里一颗石子落入潭水一般,是有活力的,在这寂静的清晨,更是魅力四射。
    谢繁华小脸刷一下又红了,抬起眸子匆匆瞄了他一眼,复又低头,只小声说:“谁说是我的?这不是我落下的,周哥哥你找错主人了。”说完话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低头闭着眼睛就要跑出去,却莽撞地撞在了周庭深身上。
    “对不起周哥哥,我……”她忽然发现自己声音带了哭腔,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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