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歆说起‘鬼’,夏语澹就知道赵翊歆什么都知道了,一字一词每一个细节。
    有话说男女之间是没有纯粹的友谊,而且这些年夏语澹没有和温家两兄弟断了来往。这些天她自五岁到十岁和温家兄弟的那点事被人传得烟硝滚滚,果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是在偏僻的乡下,做下的事也能被别人一点点的拼凑出来。可是赵翊歆从来没有限制她和温家兄弟的来往,没有过问他们小时候愉快玩耍的事情,现在被人恶意的联想也没有牵出赵翊歆吃醋的情绪。
    不过赵翊歆不过问,夏语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主动老实的交代一下,理了一下思路双手环住赵翊歆的脖子,就着这个背着的姿式道:“船过无痕,境随心转。我觉得这辈子我要是能达到那种心境,一个人也能快快乐乐的生活,可是真的生活下来我做不到,一个人生活太乏味,我觉得这个世界待我太过冷漠,那个时候温家那样的家庭模式,家境富裕,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力争上游的欣欣向荣和乐之家的面貌,让我羡慕又渴望,靠近他们可以温暖我的心,所以我也不能否认了,我和他们之间存在丝丝涟漪。”
    最后一句话致使赵翊歆把夏语澹甩了出去,不过赵翊歆是把夏语澹甩到了床上的被褥里,没有真的伤了她,然后赵翊歆居高临下的撑在夏语澹的上方,眯着眼睛问道:“那么现在呢?”
    夏语澹抱住赵翊歆支起身体,面颊划过赵翊歆的面颊,停留在赵翊歆的耳畔,夏语澹含着赵翊歆的耳垂媚声道:“现在我的心都要烧起来了。”
    这样露骨的表白了一句,夏语澹就放开了赵翊歆规矩的躺在赵翊歆的身下,做出一副任他宰割的模样。不过赵翊歆现在不想宰她,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挑衅寿康长公主,把场面搞得那么难看呢。”
    “我的外貌是不是长得太过娇弱,好像谁都可以说三道四欺负一下的样子?”夏语澹托着她的脸问,确实,夏语澹这张脸长得楚楚动人,楚楚动人就是没有攻击力。夏语澹很冷静的道:“寿康长公主,她还是值得我绝地攻击一下的,当然我是靠你给我撑腰了,不过她现在也是去找人给她撑腰。做丈夫和做哥哥比,还是给我撑腰的人名正言顺一些吧。”
    夏语澹傲气的道,紧紧抱住赵翊歆的腰。
    夏语澹说得没错,寿康长公主风风火火找她皇兄告状去了。皇上也知道了宫宴上的事,知道寿康长公主马上回找来,所以吩咐了沿途的宫门不用拦她。寿康长公主畅通无阻的直接杀到皇上的面前,这样的待遇无意间也给她增添了底气。在皇上面前,寿康长公主也不哭泣的装委屈,而是很理直气壮的抱怨道:“皇兄,怎么让皇太孙娶了高恩侯府的女人。”
    赵翊歆和夏语澹成亲这些年,寿康长公主一直在常州。她倒是想早点上来会会高恩侯府出来的太孙妃,可是她得了一场大病,疗养了四五年才大好。可能是大病不死让她觉得往后的余生都是从阎王爷那里抢来的,所以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周身的骄纵之气比以往更甚了。
    “你和一个小孩子置气干什么。”皇上没有为她做主,反而责备她道:“你这么大的辈分,也不看场合的去为难一个晚辈。”
    夏语澹都十八岁了在皇上的嘴里还是小孩子?寿康长公主惊讶皇上这种态度,她是很清楚的知道皇上有多么不喜夏家的,不甘心的道:“皇兄怎么让太孙正式迎娶了她那样的女人做太孙妃,她以前在外头那么不干不净!”
    “住嘴!”皇上很严肃的斥责寿康长公主道:“在你眼里朕的孙儿连一个商贾之子都比不过吗?”
    寿康长公主这才惨白了脸色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他们皇家的男人,尤其是这对祖孙高傲又自负,是太自信自己的魅力能牢牢吸引住身边的女人,说夏语澹和温家兄弟有情,不是至赵翊歆于无能难堪的境地吗。不过虽然寿康长公主已经意识到了错误,仍然不愿意认错,因此冷饭热炒的委屈起来道:“既然夏家的庶女都能做太孙妃了,当年我的端和为什么不能做太子妃。”
    皇上根本就不接她的茬,有点不耐烦的道:“我可没有反对,是太子自己要按祖宗规矩办,立了孙氏为太子妃。”
    皇上这样的态度和情绪,让寿康长公主胡搅蛮缠不下去了。
    今天寿康长公主讽刺夏语澹和温家兄弟青梅竹马,其实她的长女端和郡主自幼抚养在太后膝下,和献怀太子才是青梅竹马,可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献怀太子自个儿谨守了太宗留下的小户采选的规矩,立了一介小小县丞之女孙氏为太子妃。
    是献怀太子自己怯懦,不敢迎娶她的女儿端和。为什么不敢?因为献怀太子这个太子位的确立,就是按着立嫡立长的祖宗规矩确定的,所以他不敢破坏祖宗留下的所有规矩,说到底是她女儿端和太子位不能一比罢了。可是往深处追究献怀太子为什么那么战战兢兢地保他的位置,因为皇上对献怀太子左一个不满意右一个不满意……寿康长公主想到此打住了,现在献怀太子和端和都死了很多年了,提起彼此死去的孩子有什么意思。寿康长公主调整了情绪道:“说起来太孙已经大婚四年了,太孙妃也未能为我皇家添个一男半女,皇兄你也过六十了,就不急着抱一个曾孙子。”
    皇上叹息了一下,赵翊歆的儿女,皇上当然想在活着的时候多看几个。
    寿康长公主以为此路畅通,自家哥哥也不再和他绕弯子道:“太孙后宫应该进新人了,皇太孙的雨露尽往一块儿贫瘠地里浇算怎么回事。我带了一个外孙女上来,也求皇兄给那小丫头一个小小的机会。”
    寿康长公主就没把太孙妃放在眼里,她本来就打算和她皇兄打招呼,然后长者赐,不敢辞。就凭皇上那么不喜欢夏氏一门,也未必欢喜太孙妃独占了太孙的宠爱。更阴暗的,寿康长公主还有三分认为,太孙妃无子是皇上暗中动的手脚。
    寿康长公主是知道的,自己这个二哥外表儒雅,实则是个极其心狠手辣之人,在夏氏生了一个儿子之后,那段时间他好像迷恋上了宫外的一个女人,所以服侍着他的女人都是吃着药的,就是不想再要别的孩子。那会子有一个耍了小聪明的女人偷偷留种生下了怀阳,生下女儿又如何,生产之后死的不明不白,再后来二哥登基为帝,寿康长公主也探听不到帝王内帷之事了。
    ☆、第二百零四章 重典
    皇上盯着寿康长公主,盯了好几眼才道:“别把你们那些女人的伎俩用在朕的身上。外孙女,你也不讲究,一个歌姬之女一口一口的外孙女挂在嘴上,这样的女人何止千万,无需你来安排,歆儿的事情不用你费心?”
    “皇兄……”这一下寿康长公主真的急了,要上前一步向皇上恳求。皇上已经甩下一本奏章,甩在寿康长公主的脚下道:“出自常州杨氏,和常州杨氏有关的女人,区区一个女人,抵得上这本奏章所陈之事吗?”
    寿康长公主的心脏噗咚的跳动了一下,跳得自己胸口深疼,她蹲下拾起奏章,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下去,面上已无人色。
    奏章上陈述了六年前杨氏一族勾结当时修缮晋陵县,武进县两处河堤的官吏,共同侵吞了修缮河堤的五万公款。五万白银是小数目,也是整件事情的开始,修缮河堤少了这五万白银,修出来河堤根本起不到防洪的作用,所以来年下了三个月春雨,两县河堤五处缺口,致使两县五万户人口受灾,千万顷良田淹没。那一年虽然有朝廷赈灾,可是良田被大水淹过之后半年颗粒无收,很多百姓只能卖儿卖女卖田过日子。这也是整件事情的最终目的,常州杨氏在那一年借着帮助朝廷赈灾的名义,伙同当地另外几家豪族,买下了大部分土地和人口,而今两县近六成的土地都实际掌握在几大家族的手里,其中杨氏一族自然占了六成中的大头。
    这样的惊天大案,已经不是尚了寿康长公主的驸马杨嵩一家子单干的,上至户部工部的官员,下至晋陵县武进县的小吏,几百人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了实惠,田地,银子,奴婢,那时候在两县,两斗米就可以换一个十四五岁的黄花大闺女。
    六年前侵吞河堤五万公款这件事,寿康长公主并不知情,当时那一批人做下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料到来年就是大涝之年。这样的事情总要过个几年才好遮掩,可是来年河堤就出了五处缺口,驸马跪在寿康长公主面前只是磕头。这之后寿康长公主才参与进来,压下了上来调查河堤的官员,把这次人为事件定性成一次天降洪灾,再后面几个豪族就趁着这次机会大量兼并了两县的土地。
    这一次户部江南清吏司郎中温神念来查两县的土地和户籍,寿康长公主正是怕他查到这些才上京来斡旋,送个和杨氏有关的女孩子进太孙后宫也是为了此事,万一事情发了,诺姐儿得了太孙宠爱,甚至是怀上了龙嗣,女人在枕畔儿求求情,还能把几百人斩尽杀绝了不成。只是寿康长公主这边才开始动,温神念那边就把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了,有些地方比寿康长公主知道的还清楚,比如当时的晋陵县令不肯同流合污,半夜被一条棉被闷死在了床上。
    皇上的目光犹如千斤重担压弯了寿康长公主的脊梁,寿康长公主在那一刻,在狡辩和认罪之间徘徊了百遍,最后气愤异常的抬头道:“驸马是被人陷害了,有人扯着我寿康长公主的招牌布大局!”
    这样的大案,是要用几颗人头做个交代了,别人寿康长公主也顾不到了,寿康长公主只求保住她和驸马的一大家子。
    皇上凝住眉毛,声音低沉道:“宫宴上你诋毁了太孙妃的清誉,确实该付出点代价,你就去宗人府住几个月吧。”
    去宗人府住几个月,是圈禁了寿康长公主。但皇上这么做,明着是为太孙妃的事情罚她,暗着是把她从这件事情上推出去,几个月后寿康长公主从宗人府出来,这件事情也结束了。
    寿康长公主明明是稳稳的站在地面上,却猛地摇晃了一下身子才勉强站住道:“皇兄是不相信臣妹之言了?”
    皇上直视寿康长公主的脸孔,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道:“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你还是寿康长公主。”
    显然皇上是对寿康长公主刚才的话一字不信的,寿康长公主背脊发冷,瞬间汗透重衣道:“皇兄预备把驸马怎样?”
    皇上怒得一手挥掉了桌上的茶盏,手指着桌案质问道:“朕看杨嵩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些年在常州当着土皇帝当得挺自在。”
    皇帝一词不是能冠在他人头上的,土皇帝也一样,皇上的杀意已现。
    寿康长公主这次瘫软在地上,像是一下子魂飞魄散,但又立马把魂魄收了一半回来,爬到皇上的桌案前,靠着桌案撑起身子抓向皇上求情道:“皇兄,皇兄,他这四十年有过也有功,他是我的驸马,没有他我还怎么做寿康长公主,你就饶了他,饶了他吧。”
    皇上折袖一甩,把寿康长公主甩开,负手站立,身子颀长,隐去了他刚才和寿康长公主说话时展现出来的兄妹之情。
    寿康长公主被甩在地上,狠狠压下大祸临头的恐惧,手摸上自己的发髻,拔下代表她高贵的长公主身份的五尾点翠衔红宝石大凤钗,这是她代驸马脱簪请罪的意思。寿康长公主伏在地上磕头道:“皇兄,看在我们几十年兄妹的份上,你就饶了他吧,该怎么赎罪,我来替他赎罪。”
    寿康长公主的意思是,她要用杨氏和她寿康长公主名下所有的产业了事,把侵吞掉的那些田地奴婢都吐出来,这若还不够,可以夺走她长公主的尊位。事到如今,钱财和地位都不重要,一家子保命才最重要。
    两个县的百姓还有几个朝廷命官被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要真的按照国法处置起来,是罪不容赦的灭族大罪,可是国法之外还有家法。朝廷之上群臣说天子无家事,可是在他们皇族的心里,天下尽为所有,所以天下事在他们皇族的眼里都是家事。
    寻常百姓之下,看见妹妹一家过得艰难,做哥哥的若是手头宽裕都要救济一下。到了皇室之中,日后寿康长公主薨世,皇上崩陵,常州杨氏就失去了显赫的地位,所以杨氏一族才在这种关系还健在的时候最后捞上一大把,算是把杨氏一族子子孙孙的产业都挣下了。这天下是哥哥的,哥哥家大业大,分一点点蝇头小利给妹妹一家子,算什么大事。做妹夫的占点大舅哥的便宜,算什么大事。
    寿康长公主在此刻只能寄希望于骨肉亲情和兄妹伦常,挡住皇上的屠刀。
    皇上把寿康长公主从地上拉起来,让她直视自己,现在皇上的眼睛是毫无情绪的,道:“你应该清醒一下了,常州杨氏在朕的心中是没有分量的。”
    “不!”寿康长公主的哭嚎一下子划拨了嗓子,所以寿康长公主再出声的时候,声音已经暗哑粗嘎。寿康长公主反拽住皇上拉起自己的手,已经不是哀求了,而是让他选择:“皇兄,二哥,哥,哥……”寿康长公主连连转换成亲近的称谓呼喊,企图唤起皇上的怜惜:“那我呢?用我夫家的血擦洗你的宝座,哥,你要逼死我,你要逼死我吗?我是你的亲妹妹呀!母后才走几年,父皇母后在天上看着,你要杀了我?!”
    皇上深吸深呼一口气,开口的语气清冷而阴寒,听在寿康长公主的耳畔如地狱深处传来:“朕没有动手杀你,不过这件事情之后你活不活的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放心你死前一直都是长公主,你死后朕会加封你为大长公主,风光大葬让你陪葬定陵。”
    定陵里长眠着仁宗皇帝和仁孝章皇后,陪葬皇陵,可不是每一个公主都有资格的。晋陵县武进县的事情,皇上不会追究寿康长公主的罪过,而且保她生前的荣华和死后的荣哀,这已经算是皇上顾念了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了。
    “哈哈哈!哥,你不顾我的死活。”寿康长公主癫狂的笑了,脸上的笑容扭曲丑陋,质问道:“这些年你先是不顾父母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现在又不顾兄妹之情?六亲不认,情爱断绝,你这样做了几十年皇上有意思吗?”
    寿康长公主没有听见皇上的回答,因为她晕倒了。
    没过几天,常州杨氏的事情就被放在了台面上来说,自然群臣激愤,天下哗然。不到半个月,因为这件事有五百颗头颅落下,包括寿康长公主的驸马,长子,长孙,杨氏几乎是被皇上灭了九族。
    清查江南一带的田地、户籍、赋税而浮出水面的第一个案子,就被皇上以雷霆之事处置了。皇上用驸马杨嵩一族的血祭旗,彰显了他清查户部,整顿吏治的决心。
    夏语澹进京八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皇上启动灭人九族的权利。乱世才用重典,但是贪污*,兼并土地是乱世之先兆,皇上开头就杀了五百人夏语澹竟然也没有觉得皇上过分,只是特别留意了寿康长公主小女儿的大孙女,那位诺姐儿不姓杨。不过他们家依附杨氏而生,也没有逃过一劫。轮到了他们家诺姐儿这辈子,是充军的处置。
    诺姐儿那样的年华和样貌充了军,九成九是去当军营妓的。
    据说皇太孙出生之后,杨家就找了一批江南最貌美的歌姬生下一群女孩子,从小栽培,不断淘汰遴选出其中最出类拔萃者,期望于借助寿康长公主之力送到皇太孙的面前。那个诺姐儿,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出生,她的一生就是为了勾引赵翊歆,成为皇太孙的女人而存在的,也不知道她到了军营她是什么的心情。
    寿康长公主心脏不好,她挺不下去,虽然皇上命太医院全力医治,还是没有熬过冬天就死了,死后追封寿康大长公主,陪葬定陵!
    ☆、第二百零五章 大旱
    常州杨氏被清算后,整个江南都乖顺了。
    之前钦差使团到达一地,总有令不行的时候,传唤某人,某人三五次都不到,毕竟江南背后势力复杂,谁的后台都不软,大家还以为这次是走个过场只抓一些小虾米交差就完事了,结果开头皇上就把自个儿妹夫砍了。比比后台,谁的后台比常州杨氏硬?皇上的亲妹妹,深受帝宠几十年的寿康长公主。
    等到了冬去春来,江南多出了二十万顷在册的耕地,释放了十万奴婢,追缴(大部分是抄家和赎罪银),共得一千多万两白银,不过银子对于整个国家的意义不是最大的,此行最大的意义是,天下的粮仓都被填满了。粮仓放着满满的粮食,即使皇上的作为激起了一些反对之声,那些反对之声也动摇不了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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