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若正靠在门外。他虽然没有进去,但一切都被他收尽了耳朵里。
    他和亚索催马赶了一路。但在午夜时分,这两匹可怜的牲口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接下来的路,全是他们用腿跑来的。
    刚到议事大厅,他就联系了推事。那装有符文大剑碎片的皮剑鞘也是他取来给亚索的。
    即便魔能傍身,但做完这一切后,贾若也是有些疲乏了。
    他看见推事走了进去,然后,亚索就走了出来。
    谢天谢地,可算赶上了。贾若仰起头,舒了口气。
    即便夜色很浓,星星也稀疏,但他还是看得见亚索的脸色。
    “我想,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继续喝。”
    贾若建议到。
    亚索吸了吸鼻子。
    “好。”
    他的声音像是吹进了山涧里的风,有些呜咽。
    …
    …
    在如此深夜还能开门的酒馆,肯定是有些底气的。
    毕竟,只有美酒才能让人流连忘返到现在。
    “还是枫溪吗?”
    贾若问。
    “枫溪就好。枫溪,正好。”
    亚索说。
    于是,贾若抛给了店家三枚金币,接过了两坛子枫溪。
    两人没有在酒馆里喝,他们并肩走进了枫树林里。
    “要听听我的故事么?”
    亚索扒开了酒坛上的塞子。
    贾若也举起了自己的那坛:“我也有酒。”
    亚索长饮一口后,吐了口气,说:“好吧,我给你讲点人们不知道的事情吧。
    我有个哥哥,永恩。
    我们同母异父,那个本该是我父亲的男人,抛下了我们————也是在一个秋天。
    但我的母亲对我们一视同仁,我和永恩比一般的亲兄弟还亲。
    之后我们去了疾风道场,再之后就出了,这事儿。”
    亚索着重讲了他的母亲,他的哥哥。
    疾风道场的事,反而一带而过。
    亚索又呷了一口。
    “命运,这就是命运。素马长老说我天资过人,抓的住风。”
    一声轻笑。
    “但我抓不住命运。”
    贾若接不上话,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喝着。
    亚索不说话了,他的酒还剩一半,故事也还剩一半。
    这一半是贾若陪他走完的。
    贾若决定说些别的。
    “在我的故乡,有种说法。
    酒喝到一半正好,酒还在,人还在,明天的日子也还在。可以多想想未来,亚索。”
    他扭头朝向亚索。
    “要不指点我一二吧,不管是剑还是风,你用的都很精湛。”
    亚索停了下来。
    “我看得出,你很有天分,起码不亚于我。
    而且,你的师父也一定是一位大师,他教的很好。”
    亚索摊开一只手。
    “你剩下的,就是这个。”
    贾若望了过去。
    掌心中空无一物,他只看见了一只骨节粗大,遍布剑茧和伤痕的手。
    这才是一位剑豪的手。
    “控制力来自长久的练习,这是你唯一需要的。”
    贾若点点头,这话他很认同。
    不过,同为风属性的剑士,说不馋疾风剑法,他自己都不信。
    “教我一招就好了,就一招。”
    他央求着亚索。
    “好吧,你想学哪一招?”
    亚索给了个痛快的回答。风的孩子不拖沓,拖沓起来,就不是风了。
    “我想学风墙。”
    …
    …
    亚索靠在树干上,看着贾若在林子里推出来一道又一道的风墙。
    风墙不是疾风剑法中最难懂晦涩的,但也不简单。
    亚索没想到贾若一顿饭的功夫就学会了。
    他的天赋很惊人,亚索想。
    “好了,我已经告诉了你全部技巧,看来你也听进去了。”
    亚索举起酒坛子,一饮而尽。
    “不过,你家乡的话我不认同。酒不尽兴,可不行。”
    亚索擦了擦嘴角,铁质护手摩挲胡茬的声音有些钝。
    “生命中有三件必经之事:荣誉……”
    “死亡、还有宿醉。”
    贾若接上了亚索慢悠悠的语调。
    亚索斜眼望着贾若,这个治安官让他越来越顺眼了。
    他似乎能理解自己。
    “走吧。”
    亚索搂住了贾若的臂膀。
    “去宿醉。”
    他们返回了酒馆,一坛接着一坛。
    贾若酒量可没亚索好,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已经吐了一回了。
    趴在酒桌上的贾若迷迷糊糊地运转魔能,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亚索已经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儿?”
    “继续流浪。”
    亚索无颜再见疾风道场的同门。
    只有无尽的内疚,能拖住不羁的风。
    他将继续浪迹天涯,唯剑作伴。
    “替我给锐雯带段话吧。贾若。”
    他已经记住了贾若的名字。
    日出时分,清新凉爽,但云的厚度预示着和煦温润的一天。
    当武士祭司和鹰面推事拿着钥匙扣来提犯人的时候,推事略感惊讶地翘起一瞥眉毛,她看到镣铐依然整齐地摆在地上。
    锐雯自觉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大厅,面对自己的未来。
    另外两位推事已经让村民们在议会大厅门外的广场上集合。
    锐雯猜想,这一定是因为他们都不想再和她或者她的符文之刃共处一室了。
    一阵清风轻抚推事的长辫。
    “经过对证据的整理,结合长老们的意见,这位诺克萨斯人的罪名成立。”
    推事开始宣布。
    锐雯听到自己出生地的名字,汗毛直立。
    她看着相互依偎的莎瓦和亚撒。
    “虽然判处死刑轻而易举,但死刑无法保持世界的均衡,”为首的推事继续说。“死刑不能修复罪行给民众带来的破坏。”
    村里的人们纷纷点头大加赞同。
    锐雯看到他们的脸,看到了他们共同的缺失;缺失了父母的孩子,缺失了儿女的老人。
    “所以,本庭寻求的是更漫长、更严厉的判罚,”推事继续说。“我们将监督这位放逐之人,锐雯,修复她造成的破坏。”
    推事顺着鹰钩鼻尖俯视锐雯。
    “判罚她重劳役之刑,”推事宣布。“就从孔德夫妇家的田地开始。”
    人群中掀起一阵低语。
    “本庭还将监督锐雯修理议会大厅。并补偿那些在诺克萨斯侵略期间受到伤害的家庭。”
    推事充满期待地看着锐雯。“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判罚?”
    所有眼睛现在都指向锐雯。
    一种新的感情卡在了她的咽喉。
    她环顾四周,那些过去的鬼魂并没有随着宣判而消失。锐雯看到那些鬼魂自如地与活人融合。
    她很吃惊。眼前的景象让她宽慰。她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有资格接受这个礼物。
    “愿意。”
    锐雯哽咽得几乎不认得自己的声音。
    老两口立刻扑向前,用力抱紧锐雯。她也在拥抱中彻底放松,用力抱紧他们。
    “黛达,”莎瓦的嘴唇紧贴锐雯的白发。
    “女儿。”她低声回应
    就在此事,一个身影最近了广场。
    他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
    推事认得他,昨天深夜敲门的治安官。
    “你是对判决结果有什么意义吗?治安官。”
    推事盯着贾若的脸,确认他不是在耍酒疯。
    “没有,您的审判,我举双手双脚赞成。感谢您,也感谢均衡。”
    贾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老两口都身前。
    他打量着锐雯。
    和他想象中战场女武神的英气不大一样。
    这位白发,肤色略重的女人,透出了圆润质朴的美。
    “有什么事吗?”
    老爹爹小心地问。
    “是亚索。他走了,继续流浪了。
    不过,他托我给锐雯带个话。”
    贾若模仿着亚索的语气:
    “毁灭还是创造。
    两者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任何人都无法独占其一。
    而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问题,是你意欲何为。
    你为何要选择这条道路,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左右的。”
    贾若说完,放了一坛酒在锐雯身前。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枫溪————它一半陈酿,一半清水。厚重的过去,混合崭新的未来。滋味儿可有的咂摸。”
    贾若摇摇晃晃起身,慢慢走出来广场。他要去找妮蔲了。
    肉眼可见的靛青风流缠绕着他。元素的掌握,更上一层楼。
    “你说这风,是在逃,还是在追?”
    贾若望着指间走过的风,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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