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因为害死他的人,正是他的父亲,也是她的丈夫。秦氏觉得自己很懦弱,可到目前为止,她仍然没有为儿子报仇的勇气。她为这件事感到羞愧,儿子死不瞑目,她都不能为他手刃仇敌,反而还要忍气吞声伺候对方,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一个母亲呢?
    依然是只放了一点点的油,秦氏麻木而机械地炒着菜,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饭菜准备好后,她便去东屋喊张员外起来吃饭。张员外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正做着怀抱美人坐拥金山银山的美梦呢,蓦然被打断,心情非常不好。秦氏沉默地听着他的咒骂,仍然面无表情。
    如今家中没有下人,张员外在家里,尚且可以对着秦氏耍威风,可出去了,哪里有人愿意搭理他?因而,在外头所受的白眼跟冷落,在回家后,他便全数发泄到秦氏的身上,好像这样的话,他就舒服了许多。他对徐氏的咒骂毫不客气,仿佛对方根本不是他多年的结发妻子,而是他用几个铜板买来的奴才。
    所有的事情,都要秦氏来做,这样还不够,他还要在语言和精神上侮辱、教训、拿捏秦氏。张员外心底其实也有浓浓的自卑和恐惧,他自卑于自己无能,因而让两个小妾和女儿跑了;又害怕有朝一日秦氏也会离开,到时候只剩他一人,形单影只,一窍不通,一事无成,那该是多痛苦的事情?所以张员外对秦氏一点都不客气,就是想借机威慑和拿捏秦氏,让她知道,她永远都别想离开!
    说是夫妻之情,也不恰当,张员外对自己的女儿都没什么感情,更何况是对于结发妻子呢?秦氏是张员外仅存的私人财产了,他当然要牢牢守着。事实上,若是有朝一日叫他见到他那逃走的两个小妾跟女儿,不将她们活活打死,他就不姓张!
    晚饭过后,秦氏默默地收拾好了碗筷去洗,张员外则腆着肚子又躺回了床上。他犹然对今日那*的*回味无穷,扭头一看身边的黄脸婆秦氏,顿时感到一阵反胃,说来也奇怪,当年是那样水灵灵的一个美人儿,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若是早知秦氏会成这样,张员外就是死,也不娶她过门。想当年,为了让秦氏点头嫁给他,他可是附庸风雅了很久,才凭借精湛的演技得到她。
    可惜呀……时间一长,再美的女子都成了老太婆。
    想到这里,张员外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白日与相好的亲热一番,在他这个年纪,已是十分的耗费精力,因而很快地,他便有了困意。
    秦氏安静地躺在自己那边,听着张员外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她闭上眼,泪花滚落。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半夜,秦氏再度睡不着,起身去等张正书的鬼魂。可这一回无论她怎么呼唤,张正书都没有再出现。秦氏觉得是自己伤害到了儿子,连亲生母亲都不愿意为自己报仇的话,这世上他又还能相信谁呢?
    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丈夫,忘却自己做母亲的责任……秦氏非常非常、非常的痛苦。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直站到天亮,才步履蹒跚地走回了屋里去。
    第二天一早,秦氏就发热了。她本就年纪大,在夜里连续站了这么多天,不生病才奇怪。一开始秦氏觉得这不过是个小小风寒,只要她捱过去了就好了,可又过了几天,她越来越难受,衣服不能洗,饭不能做……连想抬起双手都觉得没力气。张员外不乐意服侍她,每天就拿点剩余的铜板在外头买些吃食凑活,秦氏便只能拖着病体随便煮些能吃的果腹。夜里,秦氏不住地咳嗽,张员外觉得烦了,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便搬到了张灵芝之前住的西屋去。
    秦氏这一“捱”,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的病情愈发严重,有时候烧得昏昏沉沉的,都记不得自己是谁。张员外自己一个人过得倒算快活,手头的银子花完了,就责怪秦氏故意装病不做女红是想饿死他。秦氏满腔感情都喂了狗,她心中对张员外的怨恨越来越深。
    贺莲房送的那一百两银子是秦氏留起来的救命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是决计不会动用的。可如今她的病愈来愈严重已经到了眼神发花意识混乱的地步。
    可她不想死,她还想活下去——即使日子如此艰苦。
    秦氏用尽力气,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衣柜旁边,伸出哆嗦的双手将所有衣物都推到t一边,然后去摸索下头的银元宝。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秦氏不死心地将木板拿开,又细细的找了一遍,除了托盘与红布,什么都没有!
    如同晴天霹雳,秦氏整个人都瘫软了,她心灰意冷地跌坐在地上,突然,小声呜咽起来。那是她的救命钱呀!没了那钱,她要怎么活下去?!
    正巧张员外哼着小曲儿、背着手从外头回来,他一进屋便看见秦氏软在地上,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闻言,秦氏充满愤怒的眸光瞪向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站了起身,揪住了张员外的衣襟,厉声问道:“那柜子下头的一百两银子,是不是你拿走了?是不是?!”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若是放在以前,莫说是为了一百两银子要死要活,就是一千两、一万两,他们都不看在眼里。可此时此刻,十两银子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大笔,秦氏辛辛苦苦熬夜做女红,也不过换来百八十文!
    对于秦氏愤怒至极的指控与质问,张员外却没有丝毫心虚或是紧张,而是一巴掌挥开秦氏,理所当然地说:“张家的银子就是我的,我拿我自己的银子有什么不对?!倒是你,家里还有那么多银子,你却没跟我说,还试图瞒着我,将银子藏了这么久,我还没怪你,你倒是先来指责我了?!”
    被张员外倒打一耙的秦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不住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可及时这样,她仍然无法控制住胸腔沸腾的仇恨与疯狂。
    “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给我老实点儿,家里的银子必须我来管!”虽然不知道那一百两秦氏是怎么得来的,但张员外却不得不做一个可怕的猜测——那是她准备离开他的前奏。“这一百两是哪里来的我就不问了,可是在这之后,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听我的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他冷哼了一声,转身朝西屋去了。
    秦氏瘫软在地上,浑身无力,她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然而她的眼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那一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抓起地上的木板,向前跑了两步,对着张员外的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下去。
    张员外便如同那被开水烫了的猪,哼唧了两下,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没声儿了。
    秦氏犹然不解恨,她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想起自己嫁进张家来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楚,想起跟着张员外忙里忙外还要被他这样对待的情景,更是怒恨交加,她的衣服上都溅满了鲜血,包括脸上、脖子上,以及露在外头的每一寸皮肤。可秦氏毫无所觉,她只想到了自己的委屈与不甘,对待张员外更是充满恨意。
    也不知抡了多久,秦氏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张员外已经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死了没有。满头满脸的血污很吓人,秦氏瞪着他看,半晌,一咬牙,反正已经这样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算他死了,也没多少人会在乎!
    明明正在生病发热中,可秦氏却似是有了用不完的力气一般,将张员外拖至院子中的槐树旁,拿了把铁锨便开始挖坑。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这一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儿,竟以极快的速度完成,然后秦氏用力将张员外拖了进去,也不管他是否还在喘气,便一锨又一锨地朝里头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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