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窈窕理直气壮地提要求:“爸,你让我进公司学点东西吧,不然沈启明老说我跟他没话题。”
    金父还没说话,对面的金嘉瑞就急了。来前他跟父亲把大伯可能有的反应全都梳理了一遍,却万万没想到半路会杀出金窈窕这么个程咬金:“窈窕啊,你就为了这个理由去公司,是不是有点太胡闹了。”
    他却不知道,在一个观念传统的老男人眼中,女孩子但凡出发点在维系家庭幸福,那不论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金窈窕的理由于他而言或许是胡闹,于金父而言,却比什么“理想”“抱负”“野心”都有力量得多。
    金窈窕看着金嘉瑞,仿佛真的只是在为自己的婚姻而不安:“那我不去上班,万一以后启明真的甩了我,嘉瑞哥你能负责么?”
    金嘉瑞哪敢做这种承诺,只能尴尬道:“你乱说什么呢……”
    金父也跟着沉吟了起来。
    金嘉瑞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妻子,何美玲抿了抿嘴,温温软软地换了个策略:“我倒觉得去上上班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窈窕一点工作经验也没有,直接进管理层会不会吃不消?不如先挑个轻松的岗位,嘉瑞进公司以后也能照应到。”
    金窈窕却不顺着她的思路走,还针锋相对道:“怎么会吃不消,嫂子你忘了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么?到时候进了公司,说不定还是我照顾嘉瑞哥呢。”
    何美灵脸色一白。
    金窈窕当初为了能跟成绩优异的沈启明同校,学习一直十分拼命,最后甚至追随对方考入了斯坦福,虽只读到本科,却也比金嘉瑞这个疑似野鸡大学玩儿回来的研究生履历漂亮得多。
    早年国内经济形式比较落后,金家又是靠手艺吃饭的行业,便不太注重晚辈的学业。等社会日新月异后,再想重新打小时候没落下的基础却又为时已晚。倘若身边都是跟自己差不多水平的倒还好说,偏偏金窈窕一枝独秀,这就很叫金嘉瑞意难平了。
    金窈窕跟没看到自家堂哥阴沉下来的气场似的,步步紧逼:“更何况,吃不消我也可以找我爸帮我,难道我还会坑我爸吗?还是嫂子你信不过我啊?”
    何美玲被她婊得溃不成军:“怎、怎么会。”
    金窈窕转向自家父亲:“爸,那是你信不过我吗?”
    金父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信不过你还能信谁?”
    金窈窕眉头微挑。她过去在家向来是乖巧懂事人设,第一次对严肃的父亲不讲道理,却不料这个手段还挺好用,因此更来劲了:“那你就让我去,别讲那些大道理了。我才不管。”
    金父看着她的眼神果然无奈了起来,旁边的金嘉瑞预料到什么,脸色发青,就听自家大伯叹了口气:“好!好!让你去!行了吧?”
    哄完女儿,才有空留意到侄子:“哦,对了,还有嘉瑞。”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这样,管理部最近新成立的那个项目组,是铭德未来打算重点做的,很有前景,你也跟窈窕一起进去。”
    对侄子,他自然就端起了平日常见的长辈架子,叮嘱道:“这个组里面有经验的老人很多,你进去以后,要虚心,好好跟他们学习,知道么。”
    金嘉瑞想说些什么,半晌之后,却只能僵硬点头。
    *****
    饭后金嘉瑞找了个借口出门吹风,站在金家的院子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何美灵情绪也很糟糕,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小声劝他:“你也别这样,不就是从基层做起吗?窈窕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除了沈启明她知道什么?她那么没脑子,进公司能不能待够三天都不好说,等她走了,主管的位置不还是你的?”
    她以为这话能安慰丈夫,殊不知金嘉瑞听得更不自在了。
    他从小被父亲以继承人的标准要求——路都还走不稳就学拿刀,字尚且认不全就背菜谱,学习不好,家族二话不说就捐楼送他去澳洲。
    以前他觉得辛苦,后来知道得多了,才明白自己其实是被家族资源倾斜的幸运儿。
    他身边的同辈,别说女孩,就许多跟本家关系不够近的男孩子,得到的都未必有他多。
    他顶着那些艳羡的目光长大,虽然父亲只是集团董事,比不得大伯有管理权,以前也从未将金窈窕这个女孩儿放在眼里。加之金窈窕从小从未跟他产生过利益冲突,这叫他更加理所当然地将铭德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毕竟他在金家同辈里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金窈窕一个注定未来要仰人鼻息的花瓶,又能对他起到什么威胁呢。
    但偏偏就是这个花瓶,让他头一次在索要资源这件事上遭遇滑铁卢。
    金嘉瑞捧着自己被撕成粉碎的计划,头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金窈窕才是金家话事人大伯亲生的,哪怕这只是个女孩,在大伯眼里,也比他这个饱受器重的子侄分量大得多。
    而金窈窕这个堂妹之所以不曾跟他产生利益冲突,也只是因为不想要而已,并不是因为抢不到。
    金嘉瑞倒也没觉得对方这是在故意跟自己争权,毕竟这个堂妹对沈启明的执着他早就看在眼里,那么难考的大学都能进去,为了能被沈启明刮目相看而主动要求工作也不算多么出格。且对方刚毕业就匆匆订婚,明显是无心事业,一心回归家庭的表现。
    但他就是不爽,对方用那种可笑的理由就能轻易抢走他垂涎已久的东西。就因为命好,是大伯的亲生女儿。
    但这种隐秘到卑劣的小心思,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金嘉瑞只能冷声回应妻子的安抚:“你不懂。”
    一道笑声从背后传来,微哑,像带着倒钩似的滑得人脊骨发痒:“看不出来,嘉瑞哥你现在烟瘾这么大。”
    金嘉瑞一个激灵,回头便看到了金窈窕的面孔,也不知怎么的,他原本翻腾着不忿的情绪竟猛地心虚了下,下意识掐灭烟:“你怎么出来了。”
    金窈窕示意了眼房门:“我妈说外面冷,让你们进去。”
    金嘉瑞匆匆进屋,何美灵跟在后头,瞄了眼金窈窕,想到被对方影响到的切身利益,却忍不住来气。她瞄了眼门里离得挺远的其他人,想想还是开口:“窈窕啊,嫂子今天真得说你一句。”
    金窈窕本来都想回屋了,闻言停下脚步:“哦?”
    何美灵压着嗓门,看着不像在金家父母面前那么温柔,长辈的架子倒拿得挺足:“你说你,在家有爸妈养着,以后结了婚,又有沈启明养,外头的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还自找苦吃地要去工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
    “就每天逛街购物乖乖当宠物。”金窈窕打断她,“你羡慕得要死对吧?”
    这是什么话!太没礼貌了!
    何美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怒气横生地看了过去,随即就是一愣。
    金窈窕比她高些,看她时得微垂头,白瓷般的面孔似有笑意,却又不达眼底,这让对方整个人的气质都跟往常大相径庭起来。
    何美灵忽然发现金窈窕长的不是杏仁眼。以往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装可爱,对方总把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澄澈又水润,看着颇有不知世事的天真。如今微微眯起,这双眼忽然就变长了,眼尾暧昧地上翘着,似笑非笑的样子,多出了叫人招架不住的幽深。
    像个局势尽在掌握的上位者。
    何美灵瞠目:“你……”
    金窈窕偏头,那双眼睛像把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你看,我说中了。”
    何美灵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陌生人,嘴唇都抖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是金窈窕?
    “嫂子呀,我今天也告诉你一句话。”金窈窕看她惊慌,不由勾唇一笑,抬手为她整理了下鬓边的碎发,动作慢条斯理地,“叫你一声嫂子,你别真当自己是我长辈了。我想不想工作,要不要被养着,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教我。所以以后对我说话客气点,知道了么?”
    被凉凉的手指缓慢划过侧脸,何美灵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金窈窕为她拢好头发,见状满意地捏了把她的脸,毫不留恋地扭身走了。
    *****
    “你说嘉瑞这孩子,这么大了心里还没数,那么冷的天还带美灵出来吹风。美灵还怀着孕呢,可不就肚子疼了。”
    金母坐在沙发上一边拆包装袋一边跟丈夫絮叨着。
    刚才何美灵突然白着脸进屋,说自己肚子不舒服要回家休息,金嘉瑞立刻就带着妻子匆匆告辞了。
    金父也拧着眉点头:“还是年轻了点,办事不牢靠。”
    金母拿出袋子里的衣服,笑眯眯地朝自己身上比划了下:“好看么。”
    金窈窕偏头端详了她一会儿,认真地摇了摇头:“人好看,衣服不行,款式太土了。”
    金母被她明贬实褒,乐得合不拢嘴:“就你最有品味。”
    但听完再看,还真觉得手上的外套花得有些过了头,不由兴致缺缺地丢回了购物袋里。
    *****
    夜里,金母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个身,才发现丈夫居然也醒着。
    她打开灯,问:“你怎么还没睡?”
    金父和妻子对视片刻,沉着脸坐了起来:“还能为什么。”
    金母望了眼女儿房间的方向,半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窈窕怕是在小沈那受委屈了。这孩子,什么都不跟我们说。”
    金父的表情难看到好像要滴出水来。
    *****
    金窈窕打开手机,发现四通未接来电,都是沈启明打来的,每通电话之间间隔一个小时,精确得分秒不差。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条对方的短信:“你怎么了?”
    望着这十足沈启明风格的四个字,几乎就能由此联想到对方如水般冷清地敲打屏幕的样子。金窈窕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考虑该怎么回复。
    不论对金家还是沈家而言,退婚都是件大事,不是靠着短信简简单单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正措辞间,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金窈窕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看向屏幕正上方,才发现原来是距离上一通未接来电刚好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什么奇葩强迫症,她无语地按下接听,那边停顿片刻,传来沈启明平静的声音:“窈窕?”
    可能是该出的气都出了,金窈窕发现自己这会儿情绪非常稳定,甚至心态平和地在心里赞赏了一下对方好听的声音,然后回答:“是我。”
    沈启明就像个复读机,还是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家?”
    这人几十年如一日的言简意赅,目的明确,每次直中要点的效率即便在商场上,也常常能叫对手招架不住。金窈窕不打算纠结,也明确地给出回答:“我不回去。”
    沈启明的声音迟了两秒才重新响起:“为什么?”
    金窈窕没回答,只问:“沈启明,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此时突然有道含糊的问话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沈总,这个地方……”
    声音又细又小,带着点甜味的腔调,很耳熟,金窈窕回忆了一下。
    是宁萌。
    这都几点了,啧啧啧。
    金窈窕摇头惊叹,沈启明冷冷地斥了句“安静”,随即才恢复通话:“我明天飞伦敦,周二下午能回来,你现在也可以跟我说。”
    一个漂亮姑娘大半夜陪在身边,居然叫人家闭嘴,你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大渣男哦。金窈窕吐槽完都想笑了,但出于一个良好前任的道德准则,还是努力没笑出声来,且知情识趣地缩短了对话时间,不打扰对方的私生活:“太晚了,我准备睡觉了,电话里讲不清楚,那就周二下午见。”
    沈启明那边沉默了片刻,才简短地回了声:“好。”
    金窈窕满意道别,挂断电话后揉了揉自己脸上从母亲那儿蹭来的贵妇面膜,感叹自己现在一根皱纹都没有的好皮肤。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当初怎么就便宜了臭男人哟。
    ****
    楼下,小区路边一辆漆黑的车里,沈启明放下手机,神情如常。
    副驾驶刚才被他要求安静的宁萌脸色发白,声音微微颤抖:“沈总……我刚才是想说这个地方不好停车。”
    “以后我打电话的时候记得保持安静。”沈启明平静地对她说完,吩咐司机:“回去。”
    “这就走了?”旁边的蒋森等了半天,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捶胸顿足地指责,“卧槽!我大老远陪你从明珠山来这一趟,车都还没停稳呢,你连门都不进就走了?”
    “嗯。”沈启明收起手机,照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她已经准备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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