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但是,李汗青向来都不喜欠债。
    无债才能一身轻,无债才能挺直腰杆子做人,所以,“诺不轻许,许必为之”是他一贯的信条。
    既然已经许下了承诺,就要拼尽全力去兑现它,死方休!
    可是,前路漫漫,风雪茫茫,要怎样才能带着这六百多号兄弟活着回去呢?
    告别姚仲义后,李汗青径直回到了山坡上的岗哨——那个烧着篝火的土坑里,趴在土坑边缘望着风雪茫茫的山下,思虑重重,不知不觉间便想得入了神。
    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夜色深处突然出现了一团摇曳的火光,那火光印入李汗青的眼帘,让他猛地一惊,清醒了过来。
    “嘘……”
    下意识地,李汗青连忙以手压唇打了个呼哨,这才仔细地分辨起了那团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的火光。
    那团火光是自西边来的……
    那团火光看上去只有二三十支火把的规模……
    想来,应该是陆沉他们回来了。
    “嘘嘘嘘……嘘……”
    李汗青心中一松,连忙又以手压唇打起了呼哨,三短一长。
    “是校尉大人他们!”
    一旁的侯近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惊醒,爬到坑壁边一观望,喜不自胜,“狗日的,总算是回来了!”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风住了、雪也停了,陆沉一行此去所花费的时间显然比预想的多了太多。
    但收获还是不错,十四人带了二十八匹战马过去,几乎每匹战马都驮着堆积如小山般的物资——毡毯、帐篷、铁锅……还有很多的马腿肉。
    不过,营地里此时并不缺马肉。
    昨夜来袭的北蛮轻骑被全歼,留下来一百零三匹战马,其中马尸三十六具,重伤不能行走的战马十二匹,那可都是马肉,所以,负责烧饭的兄弟早早地便爬起来忙碌开了,准备让兄弟们在开拔前饱饱地吃上一顿。
    只是,营地里只有一口铁锅,要炖出足够六百多人敞开肚皮吃一顿的马肉并不容易,好在这时陆沉一行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五口大铁锅,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真他娘的冤!”
    而跟着陆沉一起去找物资的一干兄弟听过来拿铁锅的兄弟说了昨夜那一战之后,都不禁苦笑起来,“早知道还带什么马肉?还不如多带些武器回来呢!”
    一旁的陆沉却是暗自庆幸不已——好险呐!幸亏留守的人里有个李汗青!
    想不到随手拉了个人进左骁卫来,还真就捡到宝了!
    不行!
    这李汗青得用好了!
    “物资先不要卸!”
    一念至此,陆沉连忙匆匆地交代了一句,便径直找姚仲义汇去了。
    姚仲义刚睡醒,煞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听陆沉汇报完此行的情况之后,便将自己找李汗青来谈话的事跟陆沉讲了。
    “大人……”
    听完,陆沉有些担心,“汗青固然英武,但毕竟刚入行伍不久,要收编这帮溃兵……以卑职之见,还是由你和张将军一起出面比较稳妥!”
    “庭柱啊……”
    姚仲义却是一声轻叹,摇头苦笑,“此情此景……你觉得,单凭我和张将军的身份便能让这伙溃兵信服吗?”
    陆沉,字庭柱,中庭之柱!
    “呃……”
    陆沉一滞,皱眉不语。
    此情此景,能让溃兵信服的只有能带给他们希望的人——能带着他们活着回去的强者!
    显然,身负重伤的姚仲义不会是他们心目中的强者。
    同样的,只身逃难而来的张将军也不会是他们心目中的强者。
    在他们心目中,如今能称为强者的只有李汗青——那个一人一骑便敢向百余北蛮轻骑发动冲锋的骁骑卫士,那个如砍瓜切菜般便斩杀了数十北蛮轻骑的军中第一刀!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姚仲义才会召见李汗青,才会对李汗青说那番话,那番话不无激将之意。
    让他欣慰的是,李汗青毫不犹豫地便接过了担子。
    “庭柱,”
    良久,见陆沉好似也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姚仲义稍再次开口,神色颇为无奈,“正如你所担心的那般,听说李汗青自我这里离开后,就回山上守夜去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想来也还没有章程啊!”
    “大人请放心!”
    陆沉自然明白姚仲义的意思,连忙起身,冲姚仲义抱拳一礼,“卑职这就过去找他……商议整编之事!”
    “整编?”
    山头上的土坑里,李汗青听得匆匆而来的陆沉表明了来意,不禁一怔,旋即却摇了摇头,“大人,再等等吧!”
    “等等?”
    陆沉讶然,“此乃当务之急,如何等得?”
    “契机!”
    李汗青神色凝重起来,“整编……还需要等一个契机!”
    当然,昨夜那场葬礼便是不错的契机,可惜被他错过了。
    “还要什么契机?”
    陆沉还未搭话,一旁的侯近山有些急了,“只要你过去一说,谁还敢反对?”
    “侯大哥,”
    李汗青苦笑,“就算表面上不敢,心里也不敢吗?”
    他需要的是一群死心塌地的兄弟,而不是一群审时度势的乌合之众。
    “呃……”
    侯近山悻悻然,“管他呢!”
    “可是,”
    陆沉好似明白了李汗青的意思,却还是有些担忧,“只要一日不整编,就一直是溃兵……如何能形成战斗力?”
    “嗯……”
    李汗青沉吟起来,“我们可以先把他们组织起来。”
    “这……”
    一旁的侯近山疑惑,“有区别吗?”
    陆沉也望着李汗青,有些不解。
    “自然有区别!”
    李汗青微微一笑,“整编是强行介入,若是时机未到,就好比强扭的瓜……不会甜的!但是,若我们不介入,而让他们自己去选择,这样就不会让他们太过抵触了!”
    “汗青呐汗青!”
    陆沉恍然,不禁摇头苦笑,“你这也……太过谨慎了吧?”
    “呵呵……”
    李汗青唯有陪笑,“要将数百人之心融为一心,何其难,卑下不敢不谨慎啊!”
    军中无小事,何况,正值这危急存亡之际?
    晨曦微露,营地里肉香四溢,众将士正在大快朵颐,有人捧着陶碗,有人只拿一双筷子插着炖得酥烂的马肉就啃……个个都是满嘴流油。
    李汗青两世为人,却也是第一次吃马肉,炖得酥烂的马肉一入口,只觉口齿生香欲罢不能。
    可是,在匆匆地啃完两块马肉之后,李汗青便强压下食欲,将筷子插回腰间,突地站了起来。
    “诸位兄弟,”
    李汗青整了整甲胄,环顾四周,缓缓地开了口,“你们继续吃,边吃边听就好,如果觉得我的提议没什么道理,你们就当刮了阵耳旁风。”
    说着,李汗青顿了顿,“我说过,北蛮人害怕我们团结起来;你们也说过,要团结起来,要齐心协力。可是,我也知道,我们如今就好似一盘散沙,谈什么团结、谈什么齐心协力都不太现实,所以,我提议,诸位兄弟可以找熟悉的人结成一队,人数不限,然后推举出头领,如此一来,遇事也好有个章程!”
    “理当如此!”
    李汗青话音刚落,附和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军人岂能没个章程……”
    “李汗青,”
    有人直接望向了李汗青,“我能跟你结成一队吗?”
    “对啊!对啊……”
    连忙就有人附和,“也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呃……”
    李汗青一怔,有些为难,“我会与诸位兄弟一路同行,并肩而战,可是,结队……可能不行啊!”
    “也是!”
    有人貌似善意地笑着起哄,“你是骑军,我们是步军,还真没法整到一起去,除非你也加入步军……”
    这种态度正是李汗青不敢急于搞整编的原因。
    有人这样表态了,自然再没人提要和李汗青结队的事情了。
    一众溃兵自去找熟识或看得顺眼的人结队,不多时,十二座壁垒分明的小山头便已初具雏形了。
    六百来号溃兵分成了十二个小山头,随后又勉强并成了四座稍大的山头,最大的将近两百人,最小的不过七八十人,之后就再无动静了。
    “李汗青,”
    最先被推举出来的领头人竟是昨夜那位羞恼而去的高挑青年,他径直走到了李汗青面前,抱拳一礼,神色肃然,“往后,我义阳府七十九位兄弟就跟着你了,雪里火里绝不退缩!”
    “好!”
    李汗青连忙抱拳回礼,同样神色肃然,“薛兄放心,汗青自会竭尽所能,不论雪里火里,绝不走在兄弟们后面!”
    “好!”
    薛涛再次抱拳一礼,站到了一旁,不再言语。
    “李汗青!”
    随后,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大汉笑呵呵地走了上来,冲李汗青一抱拳,“东阳府苟富贵和所部一百二十六位兄弟往后就听从你的差遣了!”
    李汗青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夜第一个向自己讨涮锅水喝的人吗?
    “多谢苟大哥!”
    李汗青连忙抱拳还礼,“差遣不敢,祈与东阳府诸兄弟并肩而战!”
    “对!并肩而战!”
    苟富贵再次抱拳一礼,笑呵呵地站到了一旁。
    “汗青兄弟,”
    随后,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汉子大步而来,冲李汗青抱拳一礼,笑容憨厚,“我是怀来府的王东壁,和所部两百零三位兄弟愿听汗青兄弟差遣!”
    “多谢易大哥!”
    李汗青连忙抱拳回礼,“差遣不敢,祁与怀来府众兄弟并肩而战!”
    “好!”
    易大山再次抱拳回礼,站到了一旁。
    “武义府韩庭虎!”
    最后,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大步流星而来,冲李汗青一抱拳,神色肃然,“祁与汗青兄弟并肩而战,绝不退缩!”
    “好!”
    李汗青连忙抱拳回礼,同样神色肃然,“韩兄放心,只要还有一个兄弟未退,汗青绝不先退!”
    “好!”
    韩庭虎神色一振,再次抱拳,“汗青兄弟未退,庭虎绝不先退!”
    说罢,韩庭虎也站到了一旁,肃然不语。
    “兄弟们,”
    李汗青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众将士,神色肃然,“这四位头领都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不论你们选择了谁,那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那都是生死相托……请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能忠于自己的选择吗?”
    “能!”
    众人齐声高呼,个个神情激昂,“能!能……”
    “好!”
    李汗青一声大赞,随即扭头,目光缓缓扫过默立于一旁的四人,“薛涛、苟富贵、易大山、韩庭虎……你们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四人齐声高呼,同样神色激昂。
    “很好!”
    李汗青点了点头,“每人挑五个兄弟,跟我去领帐篷!”
    “领帐篷?”
    四人都是一怔,“马上就要开拔了……”
    “打绑腿!”
    李汗青撂下一句,当先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打绑腿?
    四人面面相觑,稍一犹豫,连忙就叫人去了。
    “打绑腿?”
    听到李汗青要把帐篷割了打绑腿,陆沉有些迟疑,“那东西真有用?”
    “大人放心!”
    李汗青神色笃定,“保管有用的!”
    李汗青没有打过绑腿,但他觉得,既然打绑腿的传统在军队里延续了那么多年,就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
    而且,他还知道,曾经有一群穿着草鞋打着绑腿的军人在一天之内赶了二百四十里,创造了军事史上徒步行军的奇迹,虽然那样的奇迹离不开那群军人钢铁一般的意志,但绑腿总起到了哪怕一丁点儿作用吧?
    “好!”
    见李汗青答得笃定,陆沉一咬牙,“给受伤的兄弟们留下两顶……其他的你都可以拿去!”
    “多谢大人!”
    李汗青连忙抱拳一礼,就带着薛涛等人领帐篷去了。
    领来帐篷,李汗青铺开一顶帐篷,便拔出腰间的刑天在帐篷上比划起来。
    嗯……大约十到十五公分宽……
    李汗青没有打过绑腿,只是在一个论坛上看到过一篇描述打绑腿的文章,依稀还记得一些数据。
    大约五到六尺长……一端平头,另一端开叉……
    “嘶啦……嘶啦……嘶啦……”
    李汗青几刀就裁出了两根布带,然后蹲下身子往自己的腿脚上帮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自下而上,交叉缠绕……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
    很快,一副绑腿便已打好,李汗青站起身来试着走了几步,这才露出了笑容,“就是这么打的……”
    说着,李汗青话锋一转,“你们先来学,然后教会其他兄弟……每个人都得打上!”
    “可是……”
    苟富贵却是眉头一皱,“这样会不会耽搁得太久?”
    “没事!”
    李汗青呵呵一笑,“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磨刀不误砍柴工,但是,能在砍柴之前静下心来仔细磨刀的人却向来不多。
    李汗青在教会薛涛等人打绑腿之后,竟然又去找来了几根用来搭帐篷的木头,拔出腰间刑天做起了木工活儿。
    “汗青,”
    见状,就连陆沉也沉不住气了,“你这又准备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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