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为将者的直觉,却让他立刻做出了配合小耿的判断:调动轮换下来的预备队,利用高阳地势,对着山脚下的陇右兵最薄弱混乱位置,发动又一次猛冲!
    这次冲击,迫使看不到全局的陇右步兵不得不扎堆挤在南山坡下,努力加厚己方阵线,被吴汉紧紧吸引住,而无法在隗嚣的旗帜晃动时及时回援。
    吴汉本人则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不顾从身边擦肩而过的箭矢,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山脚谷地里的战斗。
    “这小将,胆子和我一样大!”
    他看到极有趣的一幕:耿弇的骑队一往无前,已经离隗嚣的旗帜越来越近,而陇右骑兵则匆忙回头想撤出战斗,去救他们的统帅,大多数并州兵骑也紧随其后,拖延他们的速度,就这样你追我赶。
    而隗嚣本人,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耿弇如同一把利剑,刺入己方后阵之中,他紧急备下的长矛和车垒挡住了骑兵锋锐,顽强的六郡子弟们依然三五成群,和步步逼近的敌骑作殊死搏斗。
    但陇兵也立足未稳,来不及扎硬寨,并州兵骑在耿弇率领下猛地向左旋转,绕开了零散的车垒矛阵,朝敌人柔软无防御的“腹部”冲去,很快就抵达了隗嚣面前一箭距离之内。
    隗氏子弟簇拥在他们的族长周围,这隗嚣虽不是行伍出身,而以儒术出名,但却也没拉跨,知道战况已到最紧要关头,一如既往地以身作则,击鼓鼓舞士气,希望能拖到陇右骑或山脚下的步卒赶回来救援。
    但敌人统帅比他更加骁勇,耿弇身边的并州兵骑在不断减员,亏得他这匹白马平素从来不骑,直到作战才排上用场,还披了一身皮马甲,被数十骑寸步不离地保护着。
    他们和手中的矛组成了耿弇的剑尖,随他臂使而挥动,如此劈开一批又一批陇右兵的阻碍,坚定地向前突进。
    刀光剑影,人喊马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统统不在意,耿弇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隗嚣的大旗。
    他很清楚:“吾等兵力劣势,且在陇右腹地作战,附近略阳、街亭守军也可能赶来支援,必须速战速决。”
    而结束战争的最便捷方式,无异于斩首!擒贼先擒王!
    耿弇决定自己来办这件事。
    在马蹄踏入距隗嚣百步范围内时,耿弇眼睛眯了起来,他抽出箭矢,将其搭上弓弦。
    他从小就跟父亲去了上谷边塞,武艺超群,当初弟弟被乌桓奴带走,十多岁的耿弇亲将族骑追逐百里,将其射杀,带回了幼弟。
    即便在高手如云的上谷突骑中,耿弇的弓术也是佼佼者。
    因陇右兵竖矛抵御,骑兵减速,很难再往里突进,只能绕着防御圈游走,寻找最佳的风向和位置。
    六十步、五十步,耿弇让其他队持自己的旗帜,而他则隐匿身形兜了小半圈,连隗嚣都已经注意到了这批游骑,不能再拖延了。
    他立刻停了马,猛地拉开弓,用尽了全力,大拇指扣弦,瞄准了旗下那西汉大司马大将军,心无旁骛,周遭一切,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耿弇松开手,弓弦猛地弹回,将箭矢送出,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一切都凝滞住了。
    唯独飞矢如追星,它飞速旋转着前进,从正在厮杀的魏、陇兵卒头顶掠过,隗嚣亲卫高举的盾牌也没拦下它!
    “中了!”耿弇大喜,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因隗嚣的马车稍稍移动尺寸,导致箭矢没有命中隗嚣,反而深深扎进其身前御者的胸口!
    这一箭力道十足,御者当场毙命,还不等耿弇感到遗憾,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本就在战乱中有些惊慌的驷马失去了控制,顿时开始乱跑,脱离了指挥位置,它们盲目乱跑的方向,居然还是并州兵骑冲来。
    隗嚣愕然大惊,但他反应很快,情急之下一手猛地拉住八辔,另一只手则抽剑指向前方,高呼起来:“随我反击!”
    陇右兵还以为真是隗嚣亲自冲阵,立刻嚎叫着跟着一起往外冲,失去了马速的并州兵骑不想被淹没,也只好往两边让开,眼睁睁看着隗嚣在数百亲卫保护下冲出了他们薄薄的“包围圈”,一口气冲到两百步外的平谷处,才与拼命赶回来救援的陇右骑兵汇合。
    耿弇颇感遗憾,也立刻回到旗帜旁,准备收拢并州兵骑,与之再战。
    可双方却没料到,隗嚣指挥旗这次向后挪动,却引发了连锁反应。
    南山脚下,正在经受吴汉猛冲的陇兵主力,一回头发现隗嚣旗帜居然在朝外跑,顿感大骇,只以为士卒正在死战,统帅竟已先逃。
    这个意外一举摧毁了三四千人的战斗意志,他们本就是陇右各个家族凑一起的,隗氏都不玩了,那他们还拼什么?
    山上的魏军攻势猛烈,他们早就打得头皮发麻,不愿再受损失了。这下倒有了借口,原本还算秩序井然的陇兵刹那间土崩瓦解,也不等待命令和鸣金,就开始自行撤离战场。
    隗嚣即便急急击鼓,想要收拢各营,却已无济于事,除了还剩下千余的良家子骑及隗氏亲卫数百外保护他外,已经没人听指挥了。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
    眼看己方明明撑了许久,胜利在望,却因为一件小事崩溃,隗嚣捶胸痛哭,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亲卫护送下,朝街亭城方向撤退。
    耿弇仍欲追击,但并州兵骑一场鏖战后已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追到街亭城外,反被陇右良家子抓住机会一阵反击,折了数十骑,只能眼睁睁看着隗嚣退入乡邑。
    而等耿弇悻悻回到南山脚下时,吴汉已清扫完了战场上的残敌,和隗嚣的有序撤退不同,那些崩溃的陇兵被他好一阵残杀,至少歼灭了上千人,其余作鸟兽散,想来隗嚣要再度将其收拢,也不容易。
    直到这时,耿弇才搞清楚,原来在山上与自己配合默契的,不是什么“万将军”,而是吴汉这匹顽劣的下等马啊!
    “怎么是你?”耿弇颇感意外,旋即板着脸问道:“吴将军不在萧关外守备,为何出现在此处?”
    吴汉也不客气:“我还要问呢,耿将军不在高平第一城围攻,为何也出现在陇右腹地?”
    二人相互呛完后愣了愣,旋即竟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这场仗,虽没有事先约定,而是凑巧两批客人吃同一案席,却也打得痛快。以步骑三千,击溃了隗嚣六千之众,避免了孤军深入覆灭的危险,这中心开花的局面,算是打开了。
    这一刻,想到对方涉险深入敌境,都来到了略阳,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耿、吴竟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
    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一笑泯恩仇,高兴了一会后,二人就开始了相互甩锅。
    吴汉从爽朗大笑变为阴阳怪气的冷笑:“可惜啊,若非耿将军吓跑了隗嚣,此刻老贼已是我军中俘虏了。”
    “哦?”小耿嘴上功夫也不差,加上年纪轻,没涵养,遂止住笑,哼了一声:“若非我击走隗嚣,其步骑一起围住南山,吴将军恐怕要被顶回去,断水后士卒疲乏,为贼所擒了罢!救命之恩,转头就忘?”
    双方在那又呛了几句,还是第五伦安排的监军郎官规劝一番,才肯坐在一块,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但也隔得老远,相互嫌弃。
    虽然获胜,但不论步骑,损失都有些重,隗嚣虽退往街亭,但这城小而坚,没有攻坚器械很难夺取。
    “事到如今,攻城为下。”
    这是耿弇的看法,立刻给自己和吴汉分配好了任务:“并州兵骑随我在略阳与陇坂之间,继续断敌粮道支援,而吴将军……”
    吴汉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接话道:“我便带着步卒,直接绕过陇县,往陇山西坡走!”
    他的拳头砸在代表着陇坂的那枚土块上,直接敲成了碎末。
    “如此,便可里应外合,接应陛下大军入陇。”
    没错,陇关的守军在第五伦亲自进攻下,早已疲敝不堪,又被耿、吴、万三将钻进来一搅合,导致隗嚣兵力捉襟见肘,许久没给他们增员了。
    若吴汉从后袭之,陇右这间大屋子的门栓,将从里面被打开!
    这是耿弇第一次与吴汉军议,二人又看对了眼一次。
    耿弇将在附近游弋,让隗嚣以为他们将围攻街亭城,陇右良家子骑实力尚存,这亦是刀尖上跳舞的游戏。
    而吴汉则要趁夜离去,隗嚣从惊慌中反应过来后,可能会进一步征调各地守卒及所剩青壮来支援,六郡子弟的武力不容小觑,就要趁着惊慌失措的这几天,赶紧做事。
    分别之际,二人本来想着互道珍重,但说出口的,依然是冷冰冰的嘲讽。
    “耿将军当心啊,勿要被隗嚣反败。”
    “我还想叮嘱吴将军,可别爬不上陇山西坡,叫敌兵给撵了下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没好气地分手,但吴汉回头看着白马将军,暗想:“耿弇虽然经常自视甚高,但能带骑兵在陇右骑眼皮底下迂回至此,确实也有点本事,能和我手下的盖延比比高下了。”
    耿弇也目送吴汉离去,心想:“吴汉虽莽撞,但勇锐确实不下张宗、郑统,说他是下驷有些过分。可惜不敬上将,否则确实是个好属下。”
    与此同时,耿弇也有一个疑惑。
    “据俘虏说,略阳、街亭附近之所以如此空虚,是因为隗嚣将预备的五千人调去围攻万脩将军,加上陇西守军,遭遇之敌,恐怕比吾等还多。”
    “只不知万将军处,如何了!?”
    ……
    ps:第二章在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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