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元年(公元25年)十一月上旬。
    半月以来,魏军在第五伦定下“除恶务尽”战略后,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自上邽南下,在狭窄的铁镗峡谷和木门道追击敌军,因为铺展不开阵列,多遭伏击,魏军在谷道中拉成长队,每走一步,就得付出五条人命,而两条道路都长达百里。
    西县的卤城之战,也是一场硬仗,双方摆开大阵鏖战,魏、陇双方士卒的鲜血撒在灰扑扑的卤盐矿上。
    好不容易拿下了卤城,万脩放目南眺。
    “那就是祁山么?”
    祁山只是千里岷山的一条不出名支脉,多的是绵绵山脊,而少有拔群巨峰。但这儿也是南北气候的分界线,以北是黄土高原,山都是秃秃的,视野还算开阔,但自此往南,山体却变得陡峭起来,针叶林也越来越多,将冬日的陇南染上了一层绿色。
    万脩记得,在上邽军议时,第五伦对这小地方就颇为关注,嘴里总叨叨着什么“六出祁山”。
    万脩最初不解,但在深入研究陇蜀地形后,却对第五伦佩服得五体投地。
    “陛下不愧是得了严伯石兵法真传,祁山,确实是陇蜀襟喉之地也!”
    出祁山往东北走,通过魏军一路血战的道路,就能直达上邽、天水,进入陇上腹地。
    入祁山往西南方向,是开阔的西汉水盆地,那里是直入羌中的通道,与陇西的另一端临洮、狄道连上。
    从祁山直接往南,则可抵达成家政权控制的武都郡,扼住凉、益之咽喉。
    总之一句话,成家这次北上支援,都以祁山为基点展开,自武都来时,西汉水虽然多有石木,但部分河道可以船运。且大军屯驻需要水源,于是祁山脚下,就作为粮草集散、大军休憩之地。
    万脩还要去更前方看看,在他麾下做校尉的茂陵大侠原涉之子原初,却劝诫他道:“将军不该来此的。”
    “陛下离开上邽时,千叮万嘱,要将军答应,好好养护腰上,不亲临前线,攻城略地等事,交给校尉们做即可。”
    万脩如今独掌陇地一军,总兵力超过五万,手下好几个偏将,几十各个校尉呢。
    但万脩坚持:“这一仗,我不亲自看着,不安心。”
    他自问不能像陛下一般,运筹帷幄也能决胜千里之外,非得盯着,在第一线才能将事情控制于手。
    离开卤城往南五里,一座巨大的建筑,伫立在万脩眼前,说它是山吧,略微有点小,说它是丘吧,却稍嫌有点高。坐落在田地之间,孤拔挺立,和周围的地质风格截然不同,好似半空飞来一样,显得特别醒目。
    当地人说,过去根本没这玩意,这祁山堡不是天然形成,而是在一座矮土丘基础上,陇蜀联军依靠人工,一层层用锤子夯筑起来的。土山顶端还修着一圈城堞。
    “锁钥。“
    祁山堡便是通往东、南、西各们的钥匙,谁拿到它,谁就能掌握陇蜀的主动权!
    而万脩又见成家龙兴大旗竖立于上,公孙述号称白帝,故旗帜色白,万脩遂笑道:“诸君觉得,这像不像报丧的哀布?“
    “像极!”众校尉纷纷应诺,万脩对他们打气道:
    “这预示着陇蜀败局已定,再过不久,吾等便能将五色旗插上去!”
    ……
    万脩在眺望祁山堡,堡顶亦有人在遥望靠近侦查的魏军。
    陇右大将杨广满面悲戚地说道:“一败再败,从陇山到天水,从萧关到狄道,最后是卤城、西县。”
    “祁山堡若是不守,吾等就当真要离开陇右,离开故土了。”
    与他并肩而立的蜀将荆邯说道:“这就意味着,陇军再不能退半步了。”
    成家政权内部,先是有主守主攻两派,前者觉得公孙皇帝做一州之主挺好的,不必向外扩张。而主战一派里,也分南下、北进两派,南下派以丞相李熊为主,对跨有荆益念念不忘,北进派则是刺客训练大事荆邯在主导。
    往往是北上派斥南下为“软弱”,南下党则喷北上为“冒进,赌国运”。
    公孙述摇摆不定,但随着陇地的节节败退,他还是偏向了南下,将最初提议进取雍凉的荆邯派到祁山堡收拾残局。
    屡败之后,杨广颇为颓唐,听着荆邯之言,有些恼火:“后退?放弃上邽,难道不是公孙皇帝之意么?”
    “若吾等还在上邽,只怕早被魏军困死。”荆邯说的是实话,他曾提议疏通西汉水航道,让粮食走水运,如此可节省大量人力畜力,但此事非三五月可完成,如今祁山道依然难走,再送去两百里外的上邽,压力实在太大。
    退到祁山脚下的西县、卤城就便捷多了。
    但当放弃上邽后,随之而来的是陇军中成批成批的逃兵,他们对隗嚣、杨广彻底失望,宁可向魏军投诚,也不想去蜀地。
    这就导致士气低落的陇军,在撤退途中,遭遇一连串的失败,退到祁山堡,只剩下数千人。
    加上荆邯的上万蜀军,合计一万五千,对面的万脩,身边至少带着两万之众。
    “兵非越多越好。”
    荆邯宽慰泄气的杨广道:“放弃卤城前,带不走的粮食已被烧尽,万脩屯粮处在上邽,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转运不易。”
    “我料魏军纵有那‘炒面’为食,也不过能持续十数日,便得退兵。”
    守住祁山堡就是胜利!
    这是公孙述对荆邯的口谕,作为马援口中的“井底之蛙”,这位皇帝做事果是虎头蛇尾。
    “如何守住?”杨广反问荆邯:“祁山堡修筑仓促,七月开工,如今只夯筑完了主体,没有藏兵洞,我军有万五千人,不可能尽屯堡上。”
    至于全开出去和魏军野战?陇人如今已失去了这种勇气。
    荆邯有些尴尬,毕竟他督工时,优先考虑祁山堡将作为一个进攻型的基地,让蜀军进取陇右,但没想到盟友败得这么快,当他们奉行防守策略时,它太小了,不适合固守。
    “只能如此了。”荆邯说道:“杨将军带着陇兵及半数蜀兵,共计万人,于堡后列阵,而我亲带五千人,守备于堡上,如此可互为犄角。祁山堡周围地形不宽,魏军若不欺近,则不能击将军,一旦靠近,堡上大黄弩等机弩,射程可遮蔽道路,魏军必遭重创!”
    杨广思索后,也没有异议,二人初步定下了守备之策,但除了这些布置外,荆邯心中,却仍有一个渺茫的指望。
    “果如我所料,万脩常年镇守右扶风,如今确成伐陇主将之一,阿云混入了魏军,不知眼下如何,若能在万脩攻堡时将其刺杀,就好了!”
    ……
    荆邯显然是在想桃吃,他不知道阿云阴差阳错之下,已经被打发到吴汉那头去了,还差点被贾复的水攻淹死。
    不过祁山堡以北二十里,卤城乡处,万脩也在与偏将军和校尉们商议如今攻克祁山堡之策。
    “祁山堡不大,容不下万余人,敌军肯定会在堡上,堡后分别守备。”
    “只要击败堡外之敌,就能进围祁山堡。”
    但要如何进攻呢?祁山和秦岭余脉,在这相夹,中间只有宽不过数里的谷地,更别说又被流淌而过的西汉水分成两半,而祁山堡就坐落在河流北侧百多步外,大兵团完全无法展开。
    敌军这布置,是要逼着魏军硬闯正面,好据堡而守。
    “若我大军前进与敌交战,则必魏祁山堡所阻,遭其前后夹击。”
    蜀地劲弩不亚于魏军,而且相比于远道而来的万脩,他们在这里经营数月,堡上也安了不少沉重的大家伙。
    众人还是围着火炉议论,上面烤着点面饼,稳着装水的陶壶,可以边吃边说,会议从早上谈到正午。
    在万脩这,每个人都有出言的权力,他们众策齐力,提了很多办法,诸如不管祁山堡,直接从西汉水的另一侧往西南走,去奔袭敌军“后方”。
    可祁山堡之后,没有什么值得进攻的后方可言,往西下一个城池,是几百里外的临洮,太偏远了,连吴汉都够不到,别说他们。往南则要翻越武都山地,那儿也有蜀军扼守险隘。
    “难道只能硬攻?”
    就在众人陷入瓶颈之时,万脩却撑着他的伤腰,走到营门边上往外看那阴沉沉的天气。
    “下雪了。”
    万脩如此说道,众校尉一看,果见白花花的雪自天上落下,也落在万脩的手心中,透心冰凉,
    但万脩却反而笑了起来:“作战的时机,到了!”
    下雪,固然会让缺少辎重的魏军有些难受,好在南下时万脩让士卒都带上了冬衣,周围木头尚多,取暖不成问题。
    但他相信,雪天对蜀军而言更加痛苦!
    “几年前,岑彭就是乘着雪天,出蓝田,击败了不适应寒冬的绿林军。”
    今日,这雪也意味着战役的转折。
    “蜀军多来自南方巴蜀温润之地,不耐酷寒,陇地极寒,这时候其材官拉弦,恐怕会堕指二三啊!”
    魏军在第五伦的推广下,冬日开弓或作战,已经开始给材官配发麻布手套了,会影响一点手感,但大战里齐射而已,不需要个人的精度。
    校尉们也转忧为喜:“下雪之时,蜀军的竹弓容易受潮,准度也会大降!”
    “没错,吾等所用的角弓倒是更耐冷些。”
    但也有人提出,要说服魏军在雪日出兵,也得花大气力的,这天气,谁不想缩在城郭营房里烤火呢?就算在校尉中,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这时候去打仗。
    说服士兵前,先说服校尉们吧。
    万脩颔首,返回营房中,伸手在火炉上烘了烘后,却摇头道:“不够暖啊。”
    校尉们要添燃料,万脩却拒绝了,他也不披裘服,就带着众人朝外走去,在雪中对校尉们道:“好大雪,冷么?”
    当然冷,但万脩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心里都炽热了!
    万脩指向南方的祁山堡,它在雪中也染上了一层银妆,而顶上的公孙述成家白帝旗,就更白了。
    “祁山堡上的成家白旗,烧来烤火,最为驱寒!”
    “诸君共勉,这是定陇右的最后一战!”
    ……
    ps:图在后面。
    明天将结束陇右篇,开始“中原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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