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笛,迎上。
    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大地之间燃烧了起来,遍地皆是银白如霜的冷火。
    整个夜空被照亮,月华被银火吞噬倾覆,月影的轮廓都消失不见。
    那缭绕着闪电的血色光刃撞上了百里安手中的玉笛,两股力量发生了并不剧烈的碰撞与相抵,然后陷入短暂的寂静。
    堆落的阁楼废墟无声化为一片银白色的火海。
    火海转瞬即逝,不留片尘痕迹,仿佛那座阁楼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一般。
    百里安收笛而立,眼中的纯黑之意散退,瞳仁恢复正常,站立的身姿微微前倾了一下。
    方歌渔眼光极尖,上前一把将他冰冷的手臂搀扶,而后便见有绵绵不绝的细细血痕从他苍白薄透的唇间涌出。
    他手中玉笛,不知何时又成了血丝沁散的模样,幽红泣血的珠子闪烁不绝,一靠近百里安的周身,方歌渔耳畔宛若幻听一般回荡起了万鬼悲哭的凄厉之声,几乎摄了她的魂魄。
    她面上骤然苍白,整个人像是被针骤然利刺了一下,身体剧烈抖动着,手指却是下意识地蓦然收紧,并未从百里安的身边逃离。
    百里安眼瞳逐渐恢复明亮的光彩,而幽鬼郎所立之地,早已无了厉鬼踪迹,地面间残余着一道漆黑浓稠的乌血。
    紧握玉笛,大力摩擦之下,将虎口裂痕震碎,鲜血染透玉笛,吞了他体内鲜血的笛子,便是漫漫收红,血意尽数退至了鬼泣珠中。
    一切恢复平静。
    方歌渔面色逐渐好转。
    百里安擦去嘴角血迹,语气有些遗憾:“幽鬼郎狡猾,本体不在这里,他逃了。”
    四野起大雾,将整座荒宅包裹弥散在这神秘黑雾的世界里,仿佛被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
    不论是外界的星辰月光,还是仙陵城内那浓郁纯粹的灵力,都难以渗透进来。
    方歌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询问他方才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感应到了四周的变化,她沉吟道:“即便没有解决掉他的本体,幽鬼郎此刻也受了不轻的伤势,他开启了荒宅的迷雾法阵,想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幽鬼郎这是怕了,他杀人,何须借助这种旁门左道。
    若非有惧,他便直接出面动手了。
    终归是祸害三千年的厉绝凶鬼,狡兔尚且三窟。
    虽说并未真正诛灭幽鬼郎,可是众人看着地上遗留下的那一串乌黑血迹,早已震惊得失去了言语。
    嬴袖踏碎黑暗迷雾,鲜红的猎衣荡了出来,夜下,他的眼瞳比烈火还要明亮灼人,面庞却是苍白如纸,声音沙哑地仿佛被碳火焦熏过一般:“你,手中玉笛……从何而来?!”
    百里安:“……”
    他没有过往的记忆,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不语,嬴袖温和的外表终于撕破出一道口子,露出血淋淋的狰狞血口!
    他的目光愤怒之中又带着深深的迷茫费解,整个人清瘦又乖戾,就连手中的封魔凶剑都在微微战栗低鸣。
    红樱从黑暗中行出,低声唤道:“太子殿下……”
    嬴袖蓦然回首,反应极大,泛红的眼眶瞪着她说:“你方才听他命令退下,就是因为他手中执玉?”
    狠狞之中,竟是带着丝丝委屈。
    红樱垂首道:“阴玉在手,中幽英灵,莫敢不从。”
    “阴!玉!”两字几乎在他齿关间磨碎,他眸中似有幽火攒动,但仍然被他极为克制的事实压下。
    他捂着胸口,重重的喘息了两口浊气,冷笑道:“偌大天曜,上至九天,下达幽冥,我中幽阴玺唯有一尊,那就是在我母亲手中,你现在同我说,阴玉如今在一名外族少年手中?红樱,我怜你目盲,且不论你言语过失之罪,但本太子告诉你!他手中所握之物,绝非我中幽玉玺!”
    “在这世上,还无人胆敢也无人有这个能力从我母亲手中盗走阴玺,炼成别的东西!”
    红樱面上神色很淡,不卑不亢,平静道:“妾身从未说过,我朝阴玺被盗,娘娘司掌阴玺,朝殿之上又有三阴王坐镇守护,殿下心中也很清楚,阴玺绝不可能流离出中幽国境。”
    嬴袖眉宇紧蹙,眸光忽明忽暗。
    红樱继续淡声道:“妾身说了,这是阴玉,而非玉玺。”
    “阴玉乃玉玺之根本,五百年前,我朝玺玉在正魔两道大战之中,助我父亲,毁于魔火之中,后由我的母亲,只身一人下九幽,入森罗,以中幽王室血脉引得一块新的阴玉回应,方可淬炼出一枚新的阴玺来固本国运。
    红樱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想告诉我,除了我母亲,还有着其他人能够在九幽之界中来去自如,取得阴玉吗!”
    嬴袖声音沉沉,不怒而威。
    只可惜,红樱一直以来都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自幼由她相伴长大的嬴袖有时候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想写什么。
    她抬起眉目,黑纱下那张带有英气的脸看不出是何情绪:“殿下心中谜题,妾身无法为您解答,殿下之惑,不如直接去问陛下。”
    嬴袖舒开眉目,敛了眼底五味杂陈的情绪,目光恢复淡然平静,冷声道:“此番回去,我自会将今日发生一切,告知母亲,求一个答案。”
    他目光流转,看着百里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阁下可知那玉笛是何而制?”
    百里安道:“我不聋。”
    嬴袖又语塞了一下,沉心定气,道:“阴玉事关我中幽皇朝国本大运,不知阁下可愿将此笛奉出?”
    百里安看了他一眼,认真说道:“这是我的东西。”
    对于一名中幽人来说,阴玉意义非凡,象征着独一无二的身份,百里安此言无疑是一道火星子坠入油锅,嬴袖心头滚烫,眼中赤红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暴戾的怒焰。
    当那怒火膨胀到了一定的极致,自是乱火疯涨,四野焦烂。
    可诡异的是,嬴袖平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百里安一眼,并未出言威胁,也为出手强抢豪夺,他淡淡道:“望君好自为之。”
    说着,便领着吴部,消失在了沉寂的雾色里。
    红樱回首,覆眼的面容面相百里安这个方向沉默了片刻,很快也随着嬴袖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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