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宁非烟的言语诱导之下,场间众魔对于地脉冥龙陨落一事大感神秘。
    可在葬心的一番之言发问之下,他们亦是觉得一个骨龄不过十几载的少年怎么可能有如此力量与冥龙一斗。
    莫说是他了,即便是六河力量齐聚一方,周身魔气为冥龙所吞噬,怕也是难以抵挡,唯有远离避战他方的份。
    当日君归宴上,虽说他们不知这少年是如何战败一河蜀辞荣登首位的。
    可不论怎么看,他的修为境界都未曾渡劫化身为真魔。
    在冥龙面前,也唯有碾压地份。
    冥龙突然的陨落沉寂虽然为百里安带来了一份引人忌惮的神秘感,但于此同时也让城中众魔相继心生出猜忌。
    一个横空出世地少年河主,凭借着什么竟然能够在一夕之间解决冥龙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女魔君轻轻转着手中的杯盏,神色不变。
    “且先不论冥龙是否当真陨在一河主的手中,他既奉朕之授命地脉一行,成功避免王城祸事,冥龙化骨为我泱泱魔界永镇山河,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这份功勋,二河主难不成也要为其给抹了去。”
    葬心目光中寒光渐敛,忽而一笑,道:“陛下说笑了,我界律法,素来赏罚分明,断无身有功勋藏而抹去之说。
    只是臣心中有惑,界有立律,龙脉之地,妖魔不可行之,只因冥龙以魔气为食,少君殿下误放人类修士进入禁地,固然有罪,可司尘大人既然位为河主之一,为何殿下偏偏能够放任他进入地脉。”
    葬心话锋忽然一转,款款而谈:“如若说司尘大人天赋异禀,能够完美的掌控自己一身魔气,不为冥龙所食倒也好说。
    可在地脉之中,冥龙为五把斩情剑封印数万年都不曾有变,为何独独在司尘大人进入其中后突生变故?”
    这话可谓是隐意颇深,其中置疑之心不仅仅是针对百里安了。
    茶会上的魔臣们纷纷色变说道:“二河大人此言差矣,地脉之中可不仅仅只有司尘大人一人。”
    葬心语调不变,道:“人心本性自私卑劣,少君殿下所养的那批战奴营人类深入龙脉,为的便是拿捏陛下,求得是一条活路。
    触犯惊醒冥龙,最先死的只会是他们,诸君觉得那群胆小怕死的蝼蚁人类们会自掘坟墓不成?”
    “这……”众魔面色纷纷迟疑,不知如何对言。
    宁非烟眯起眼睛笑道:“那依着葬心大人的意思,我家主儿便是脑子进水了,净干一些自掘坟墓的蠢事咯。”
    见她一口一个主儿唤得欢乐,全然不记得当初弥路少君的提携恩情,葬心看着宁非烟冷笑说道:
    “司尘大人自然不是四河主口中所说地那种蠢笨平庸之人,只怕是正与之相反才对。”
    宁非烟讥讽笑道:“葬心大人又何必话中藏话,如今陛下亲临茶会,大人不妨将心中不平尽数道来,好叫陛下为您做主才是。”
    葬心低笑一声,随即从席位间起身,朝着坐在主位方向的魔君行礼叩首,正声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魔君随手将杯盏往桌案一扔,目光高深莫测地在葬心身上一扫而过:“说来听听。”
    葬心再叩一首,语气沉重:“当日君归宴,陛下有意纳司尘大人为王夫,陛下对司尘大人用情之深,臣等皆是亲眼所见。
    原是对于陛下感情之事,即便是借臣一千个胆子臣也不敢妄言一句,可昨夜是非种种,叫臣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得不言!”
    女魔君淡淡的面容渐变凝肃,眉目深沉地看着葬心,目光隐隐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但并未发作。
    葬心继续叩首痛声道:“先是蛮邪大军侵入王城入境一事,固然弥路少君弃子民,保己身,驱人入地脉是为不对。
    司尘大人镇守王城也是功不可没,可少君殿下毕竟是陛下您的血亲兄长,可他对于陛下藏器于天攻城全然不知,反而是入界不过半年的司尘大人对城中秘事了如指掌。”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不仅为弥路的懦弱避战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理由,甚至还弱化魔臣们对于百里安那守城一战的感激之心。
    他的死守不退,只因事先魔君陛下藏器于城,又恰逢其时地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他。
    而弥路退而守命,全因无能为力。
    那么这是否说明,若是换做少君殿下知晓了城中藏器的这个秘密,这守城的英雄自然也就轮不到他了。
    跪在地上的葬心抬首,遥遥直视女魔君:“历代魔君皆藏不现于世的杀敌之器,臣想说的是,陛下是一界之主,可以爱一人,但决不可偏爱一人!
    蛮邪一战,司尘大人手中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武器,冥龙祸起,危难之际,王城上下正军待发,欲殊死一战,可陛下却偏偏命王城一众退出城外,不容一人在城中逗留观战。”
    宁非烟眸光几番变化,笑道:“葬心大人此话可当真是诛心之言啊。”
    葬心侧首冷冷看着她,道:“臣不过是心中有惑,何来诛心?司尘大人固然河位尊崇,我等远不能及,但他所面对的毕竟是与九幽同生的邪灵巨龙,与祝斩、昆仑那些天地自生神同为一个世代的创世神魔。
    司尘大人纵是百般强,也尚未渡劫,如何就能够动摇冥龙根业?
    臣今日冒死妄言,只因忧心陛下偏爱过重,若是因此误国忘本,那可是万臣之罪,吾之大罪也!臣不得不言!”
    主座之上的女魔君轻笑出声:“二河主觉得这是朕在暗中偏帮司尘河主了?”
    葬心肃容道:“臣是断然不会相信司尘大人有能力独战冥龙而不败,举界上下,唯有继承老魔君一系血脉的陛下一人能够担此重任。”
    葬心一番言论醍醐灌顶般地灌在了魔臣们的脑袋上。
    难怪当日魔君宁可只身一人迎着独自面对冥龙的危机也要遣退万数魔军,不容一人逗留城中观战。
    原来!原来陛下都是为了给司尘大人铺平前路,也不知魔君陛下付出了怎样地代价,不惜将它消磨成这般模样,也要将这不世功勋安在他的身上。
    这番行为,怕已经不仅仅是偏爱了,说是隆恩盛宠都不为过。
    茶会间,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虽说碍于魔君莅临,无人敢出声窃窃私语交谈,可是魔臣们之间的眼神无声交流,亦是能够相互传达出不少自己的心意。
    渐渐的,众魔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蜀辞身上,神色不由变得极为复杂。
    当日君归宴,青叶小世界里她与司尘大人一战,无人能够观出全貌。
    可对于上半场的决战场景来看,司尘大人的修为实力远是不如蜀辞这个不死的传说。
    可偏偏战到最后,赢的那个人却是绝不可能得胜的最弱六河之主。
    莫不是因为一开始魔君就看上了他的那副皮相,暗中有意命蜀辞大人故意放水落败,让出河主之位?
    这般细想下来,仿佛一切瞬间都得以说通了。
    自古以来,不论是人间天上还是魔界九幽,各界君主最为忌讳的便是独爱专宠一人,沦为一代昏君。
    以色侍人的祸国者,人间历史以来比比皆是。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们魔界的疆土之上。
    为魔君者,最先要熬炼的就是一颗无情冷血、不爱众生之心。
    若是一颗心不再冷静,无异于自断羽翼,将身心奉上,任人拿捏。
    魔君掌一界之命脉,旁人可以因爱任性专宠,而她,却是断断不许的!
    众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地严重性,手中珍茶再也无心赏品。
    他们各自纷纷匆忙起身,跟着葬心在他身后压草般的接连跪下,开始痛心疾首,涕泪纵横地泣血谏言了起来。
    宁非烟安坐不动,先是看了一眼葬心,然后又饶有兴趣地抬眸看向御座之上的女魔君,似是十分好奇她会如何处理此事。
    为君者,最是惧怕魔臣之心乱散。
    这葬心,明显就是挖了坑来等魔君来跳的。
    女魔君不慌不忙地煮水煎茶,目光淡淡一扫众人,讥笑道:“这一切不过皆是二河主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地便能够让诸位慌乱失态成这般模样,朕觉得该稳一稳地可不是君心,而是诸位的心才是。”
    葬心重重磕首,痛心道:“臣只是不愿看到陛下受人蛊惑,心陷迷网,如若司尘大人当真有如此实力,莫说陛下要纳他为王夫,便是尊他为一界凤君,臣也绝无二话!”
    凤君不同于王夫。
    王夫说得好听是魔君陛下的中意人,恩宠者。
    说难听些不过就是类似于凡间女帝君王身下的面首男宠,手中无半点实权不说,还要时时与他人争宠共同侍奉君主。
    但凤君的意义却绝然不同,若是授尊凤君之号,那将会成为魔界半数王权的拥有者。
    甚至是玄庭洞府秘境的归属权也将分让一半与之同管,而魔君也会摘下自己的一枚君羽,赠与凤君,共掌山河,同享君位。
    而凤君成立之日,魔君再也不可纳收王夫,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创界至今三代魔君,从未出现过一位凤君或是凤后,对于魔族而言,手中所掌的真正权利是不容分享,不容觊觎的。
    而对于魔臣们而言,他们也自然不会愿意自己世界中的一个支配者变成两个支配者。
    所以这凤君或是凤后一位,自古以来皆是虚位,无人敢想,也无人愿给。
    而历代魔君也无一人喜欢自己立人凤后的。
    葬心一番谏言说得极端且决绝,丝毫退路颜面都不给魔君陛下留。
    魔臣们听得是心惊胆战,本以为回触怒魔君。
    谁知女魔君眉梢轻轻挑起,似是兴致极为高涨,丝毫不见半分怒意:“葬心河主一人有如此觉悟可还不够。”
    得!
    您老人家直接将葬心大人那句激动相逼之言还给当成了承诺认真了起来。
    余下的魔臣们自是纷纷迎合葬心,各自发言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望陛下能够早日清醒回头。
    更有兴起者,为表自己护君激昂之心,甚至当众竖指发起了誓来。
    女魔君饶有兴趣地注目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心中却在暗中思量着,这又该要如何坐实百里安身上桩桩件件的功勋才好。
    虽说今日参加这场茶会,女魔君本就是奔着这凤君之位来的,可她心中亦是如一面明镜似的,百里安有几斤几两她十分清楚。
    自然也能明白冥龙绝非百里安所弑,她虽不知地脉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好歹她留了两个会说话的舌头,在她手里头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如今那林府小侯爷还在净事房中关押绝食绝水在,倒也不急着从他口中逼问出真相来。
    除了百里安的事以外,她皆可以不去上心过问。
    如今在她心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利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祸事来坐稳他的地位?
    好将他养熟一些,好成为这魔界自古以来第一位凤君。
    对于她而言,要区区一个王夫的身份怎么能够。
    而她想给他的,也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凤君这个身份这么简单。
    凤君,只是她想给出的第一步礼物罢了。
    正自盘算着心中那点子小心思,台下一个个头磕得正是响烈。
    忽然间,远方天际,一道幽蓝色的龙形雷电撕裂半边天空,阵阵雷声里,隐隐传来龙吟之声。
    女魔君眉头微蹙,目光幽沉抬起。
    感受着那股子磅礴的天威,场间魔臣们纷纷色变,目光惊惧地遥望远方。
    竟是雷劫?
    何人在渡劫,怎会引来龙形雷劫?
    而且雷劫之中的那道气息,竟是与着冥龙极为相似。
    雷起之时,天上圆月侵染幽蓝,冥照十四州,十万古山之中也隐约传来万鬼同哭的浩荡之声。
    蜀辞停止了拨弄茶叶。
    宁非烟放下杯盏,神情凝重。
    那雷劫愈酿愈浓,面积也越积越广,顷刻之间眼看着就要波及至王城这边来,女魔君狭长地眼眸凌厉眯起,目光冰冷,起身施展遁术,消失在了王城之中,赶往雷劫源起的那个山头方向。
    不明就里的葬心以及弥路魔将等人也纷纷跟随上去。
    当众人赶至雷劫的这个山头,幽蓝色的雷电如倒悬的沉渊幽海般,隐没于云层之中,翻滚不歇,时而庞大的雷幻龙首探出云层,目光漠然幽冷地俯瞰大地,那份龙威,竟是与冥龙相差无几!
    整座山中的阴物鬼灵,在轰雷阵阵的浩大声响里,宛若疯了一般灵现嘶嚎,然后飞蛾扑火般地扑进雷光之中湮灭成烟。
    雷劫如雨而下,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古怪而且强悍浩荡地雷劫,皆不敢近山探测。
    葬心看着天穹厚重云层旋涡里探出来的那只龙首,轮廓模样几乎与冥龙一模一样,那份天威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觉浑身气机魔气都在隐隐地被那道幻影吸入雷劫之中,然后酝酿出更可怕的能量出来。
    他面色难看至极:“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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