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失笑出声,目光沉沉:“齐善兄说笑了,既是妖族,纵然修行修的也是妖元,又怎会修出灵根来?”
    齐善面色瞬间呆滞。
    “其中因果错综复杂,牵扯亦是尤为过深,我不便与齐善兄多说。”
    尚昌凝眸道:“你是觉得昆仑十‘大禁’之一的‘天醒道’有问题?”
    “不止是这‘天醒道’,便是那叩灵仪式也有问题,世间但凡有灵之物,伴随心智不灭,纵然世间有奇术能够斩断情丝,洗去尘欲,却也不过是一时之效。
    我在黄金海域之中,亦是能够感应到上古时期那些守境先辈者们残存难消的怨戾之气,可见他们身处海域多年。
    受外力侵蚀之下,根本无法做到长时间的灵相干净清明,纵然借着‘天醒道’却也不过是朝夕之力,故此才会多有牺牲。”
    “怎……怎会如此……竟是如此吗?”齐善表情呆滞,目光之中却是深藏悲愤。
    他原以为,昆仑山真正的英雄,修仙骨,淬妖仙之体,行于‘天醒道’,成为山中守境者,为六道苍生守那大不净之地。
    纵然悲壮取义,可心净无欲,是为无情道兵,纵然直视黄金海的死亡、侵蚀、污染。也无心所惧,慷慨舍身。
    可事实真相却是,以大碑为界,回廊天渊为线,暗无天日征战于黄金海中的妖仙先辈们,在最后时刻的心境,竟仍是知晓死亡与恐惧为何物。
    仍旧会看着自己的心境是如何一步步沉沦、堕落、看着自己的生魂灵相,在那片污浊与晦暗里被撕拉扯碎,挫骨扬灰。
    在尘欲的万渊泥潭里承载毕生的怨煞执念,最后在黄金海中成为面目全非的怪物,六道不守之地里的灵魂残响,不为人知不见天日地尖叫着、撕扯着!
    光是想想,身体便是先一步地冷了下来,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满心绝望了。
    尚昌亦是唇齿寒凉,忽如其来宛若推开真相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心中陡然多生出了一种尖锐的痛楚。
    他眼眶发热,抬起目光,怔怔地看向百里安:“所以行于‘天醒道’并不持久,如今守境者之所以能够在回廊天渊长存久留,真正的原因在于那所谓的‘叩灵’。”
    百里安知他心思聪慧,此刻已然明悟了在想写什么,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怀里的蜀辞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于这等子残暴不仁的利用算计之事最为清楚,对于此刻齐善兄弟二人复杂绝望的心境,也没有半分同情。
    故此她毫不留情地说道:“世间生灵,但凡开了心智,皆自伴随心魔,不论仙神还是妖魔,都免不了如此,便是你们的天地至宰,那祝斩老儿亦是不能免俗。
    祝斩老儿如今修到如此境界,依旧有着天劫常伴,隔几个甲子岁月就需要渡上一次,这便是所谓的心魔相随,渡了此劫,便是化解了一次心魔。
    除了你们那位怪胎娘娘这个奇葩以外,她能够将无情道修到如此境界,熟知阅遍红尘烟火七情六欲,却依旧能够半分尘欲不沾心,在这最绝的道路上行过万古岁月,何人能够与她媲美?
    剪而复生,苍而不朽为尘缘,世间根本就不存在外力斩断尘缘之法,唯有自渡本心。”
    齐善脸色惨白,喃喃道:“既是如此,那为何当世守境者他们却能够坚守本心,不受大乱潮音的影响?”
    蜀辞眼皮凉薄一翻,漠然说道:“那自然是他们已无尘缘可断,已无本心所斩,想要做到真正不生心魔,很简单,舍了心就是。
    虚虚白白,空空如也,将灵魂吃个干干净净,一无所剩,就是个简单强大的空壳子,不正是你们的那位仙尊祝斩最满意的无情道兵吗?
    这么说起来,那燕破云倒是占了一个没天赋的福气,想来是行了叩灵之礼,却迟迟难以炼化出仙骨成就妖仙之身,又兼急于求成,不知从哪得来了仙品灵根,这才护住了自己的本心。
    想来这么多年来,他在回廊天渊的日子也很不好受,苟得十分辛苦吧。”
    齐善脑子轰然一声,内心世界里似乎有着名为‘信仰’的殿宇在瞬然坍塌,他面上最后一丝血色终于褪了个干干净净,下意识反驳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绝无可能,这都是你的信口雌黄!”
    齐善说话素来口无遮拦,脾气上来了就上来了。
    百里安不计较这些,但不代表着他愿意让蜀辞也跟着不在意。
    对于齐善那忽然激荡的情绪,百里安皱了皱眉,手掌扣在蜀辞的脑袋上,将她两只耳朵提前压横,大袖覆盖下来,遮掩住了齐善过于激动尖锐的目光视线。
    他坐直身子,凝眸道:“今日言至于此,不过是推理之说,并无实据,你无需太过激动。”
    尚昌眼底一片疾风骤雨过后,脸色亦是惨白得吓人,可他心性到底是胜过兄长许多。
    他强撑镇定下来,喉咙艰难滚动几下,才开口说道:“即便是推理之说,却是字句有理有据,亦是有迹可循,逻辑情理皆说得通,可能性不可为不大。
    如今的确并无实据,但今日你到此处,便是希望我们兄弟二人帮你找出证据证实这一点吧?”
    齐善皱了皱眉,沉默了下来,并未反驳弟弟的话,也未斥责百里安为何不自己去找证据的话。
    百里安道:“不错,诚如君所言,我并非山中人,身份太过敏感特殊,可二位却不一样。”
    尚昌道:“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百里安沉吟道:“你们在山中这么多年,除了燕破云以外,可曾见过其他的守境者?”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守境者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回廊天渊,除了沧南衣以外,但凡入回廊天渊者,都是有进无出。
    他们自是无缘得见。
    可现在不一样了,黄金海中已无恶妖,再也不会有什么大乱潮音了。
    常年战于回廊天渊的守境者们也一一回到昆仑山中来。
    若是想证明他们是否有心无心,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百里安并未与齐善兄弟二人多说关于黄金海恶妖的秘密,若是叫他们二人知晓,其实海中的许多恶妖,有着极大可能便就是他们妖仙先祖的血脉后裔所化。
    其实守境者们在这长久的岁月里,一直镇守诛杀的‘怪物’,其实与他们同根同源是为同类。
    如此残酷的真相,即便是轻水、青玄二位女官都未必能够接受得了。
    百里安自是不会在此多言其他,叫是乱了他们兄弟二人的道心。
    “守境者那是何等地位尊崇的大人物,如今又因战事伤重,必是好生安置在天木山中细心疗伤修养。
    对于昆仑净墟而言,妖仙守境者至关重要,纵然日日叩灵,万年也难出一位渡劫的妖仙守境者。
    如今这昆仑山门打开,外来仙客无数,其中谁也无法保证是否有居心不良者暗自窥测,必然看护得是更加严格谨慎。
    我等身份卑微,便是有要事求见山中仙长都得层层递奏请示,至于想直接探查这守境者的虚实,那更是难上加难。”
    尚昌知晓百里安所言隐患对于昆仑山必然是至关重要,而他身份敏感,不便出面。
    如今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力量太弱,在此等大变之事上,无法撼动暗中那只噬人的巨手分毫,便是想要尽一尽绵薄之力竟都困难。
    “此事倒也不难。”
    百里安看了一眼目光皆自黯淡下来的兄弟二人,平静说道:“对于此事,你们可去寻青玄女官的帮助。”
    “青玄女官?”尚昌面容微动,这青玄女官素来行峻言厉、冷若冰霜的威名在外,便是听到这个名字,尚昌都不觉畏惧动容。
    他迟疑不解,问道:“此事寻她有用?青玄女官可是有着赫斯之威,极不喜外族邪魔。
    经上次你擅自离山一事,她对我们兄弟二人亦是多有陈见,我们便是与她说再多,对她而言,怕也只是无稽之谈吧?”
    百里安神秘一笑,道:“谁要你们与她说这些毫无实证的事了,你们且去寻她,便说她若想我完成她所嘱托的事情,此事过程必不可少。”
    “嘱托?”尚昌脸上吃惊且茫然:“那位青玄大人……她竟然会对你有所嘱托。”
    平时脑子不大灵光的齐善这会子大‘嗐’了一声,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自家弟弟,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十分淫荡:
    “弟弟啊,这事儿你就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了吧?你没听山中传言吗?
    娘娘既是收了他做面首,轻水、青玄二位大人又做为娘娘的贴身女官,自是要先为娘娘验验货,瞧瞧这面首的本事质量如何。
    我听闻首夜之时还是娘娘带着二位女官大人一起行的事儿,这既是有了肌肤之亲,自是极好吹枕边风的。
    这嘱托之事,必然只是个幌子,这青玄大人便是再如何刚正不阿的铁娘子,在俊俏小郎君面前,也会软上三分的。”
    “咳咳咳……”百里安被这句话给噎得惊咳出声。
    尚昌嘴角抽搐:“是……这样的吗?”
    兄长自己也说了这是山中传言了,今日这司尘入小山居之前,必是也带着娘娘的香囊在山中四处招摇闲逛了一番。
    他虽不知其中道理,却也知晓这必是在私下与娘娘达成了某种共识。
    还青玄、轻水二位大人与娘娘一起戏耍……
    此等荒谬之事,兄长竟还当了真?
    “咳,咳咳……”
    许是看出百里安的尴尬,尚昌轻咳两声,有意转移注意力,便问道:“那个……纵然我们二人成功在青玄大人的引见之下,见到了守境者大人们,又当如何确认他们已经被食心了。”
    “是啊。”齐善果然被成功地分散了注意力,神情纠结道:“我还从未听说过世间有此等奇术,敲敲人的灵台眉心,便可将人的心脏吃食殆尽的。
    而且无心怎能活?守境者大人们被人食去了心窍与灵魂,仅凭行尸走肉,又如何能够千年不朽?”
    “此手段未必就一定是术法造成的。”
    蜀辞百般无聊地挠了挠自己的狐狸耳朵,一张漂亮的狐狸面上少有表情,漠然说道:“但是蛊就不一定了。”
    “蛊?”齐善尚昌兄弟二人齐齐朝着蜀辞看去。
    齐善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你不过是一只尚未化形的小狐狸罢了,见识还没我们兄弟二人广,在这装什么博学,去一旁吃你的烤鸡去吧?”
    蜀辞目光冰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齐善倏然之间,只觉那无形的视线宛若一把彻骨至极的冰冷寒刃,当头就朝着他的天灵感直直劈来,冷汗瞬间就沿着头皮流了下来了。
    自从知晓百里安身边那只小白蛇的真身之后,尚昌再也不敢轻视百里安身边的任何一只小动物了。
    他虚心求教道:“不知是何种蛊毒,竟能有如此威效?”
    百里安就在身侧,蜀辞自是不可能当真为了齐善一句冒犯之言就大开杀戒。
    她淡淡地撩起眼皮,道:“世间有一种蛊,为紫魔蛊,乃是炼以魔族大部之一的紫魔一族的魂魄,喂以邪蛊,据说一只成年紫魔的魂魄便可养育出百只紫魔蛊来,只是此蛊寄生于宿主之体的存活率不高,需得多次种蛊,方可有几率成功寄宿。
    这紫魔蛊别的能力没有,就是能够在不动声色之间,食以宿主心窍以及七情六欲,却不损丝毫修为寿元,甚至连气息都不会有半分改变。
    此蛊亦无心亦无灵魂,却能够继承宿主的全部记忆,故此极难被身边熟知之人发现,却会为蛊主所用,终生完成蛊主所下达的唯一命令而行动。”
    尚昌无言张了张嘴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字字句句听入齐善耳中,更是天方夜谭,他呼吸紊乱,眼眶通红,嗓音沙哑道:“这简直荒谬,虽说我不喜那真仙教的一众教众,可他们到底是仙族出身,而非邪魔,怎屑用邪魔一族的蛊术来残害同族?”
    “谁同你说这是邪魔一族创造出来的蛊术了。”
    蜀辞眼神愈发冷淡漠然,凉声说道:“这话说得,魔族就好似天生的坏种,活该天性就喜欢祭献同族一般,那可是紫部大魔,其本身的价值就远在那紫魔蛊之上,又岂会行那杀鸡取卵之事。
    这紫魔蛊,本身就是当年神魔大战,魔族战败之时,仙界从擒获而来的紫部大魔身上提炼而出的蛊术。
    此蛊,魔族不会,唯有仙界中人,拥有此蛊,且在太古时期,多数用于战场之上对付魔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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