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饭吧。”程寰咬咬牙,打算将事情放在一边。
    “好。”魏知倒没有再继续深究,他在桌边坐下。
    “给。”程寰将碗放在魏知面前。
    魏知低头看了看,碗是上好的永泉青瓷碗,碧色通澈,无一瑕疵,只不过碗里面揉成一团的白色物体就让人十分困惑了:“这是?”
    “扶夷潭的鲈鱼。”程寰生硬的道。
    话音刚落,魏知低头吃了一块鱼肉。
    程寰后面编出来的一堆故事全部堵在了喉咙。
    “味道不错,多谢。”魏知笑了笑。
    程寰长出了一口气。
    魏知吃东西的动作看上去很慢,但是碗里食物消失的速度很快。
    程寰完全做不到魏知那种细嚼慢咽的程度,她吃饭历来是大快朵颐,只是如今在魏知面前,程寰多了几分生疏。
    像程寰这样的人,年纪轻轻,修为盖世,为人处世自有几分傲气,引人钦佩的同时也难免招惹不少妒忌。
    程寰原本对这些恶意不屑一顾,直到十年前,她突然转了性子,对人的亲疏异常敏感。
    因此,在察觉到魏知那不动声色的冷淡时,程寰无论如何也在他面前放不开了。
    她懒懒地观察着魏知的一举一动。
    魏知穿着那件熟悉的袍子,黑底赤金纹,未扎的长发流水般披在身后。
    光看五官,他称得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仔细看过去,那永远挺直的背脊和一板一眼的动作,又给人一种利剑无锋的感觉。
    好比一把寒霜凛冽的长剑,被硬生生塞进了硬邦邦的剑鞘中,收敛了锋芒。
    魏知很快吃完了被挑尽鱼刺的鲈鱼。
    程寰将桂花莲藕糕推到了他面前。
    魏知动作一滞,片刻,他才夹起了桌上的糕点。
    程寰一直看着他,哪里会没有注意到魏知的停顿,她不由笑了出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给你准备的饭菜都很合口味?”
    魏知咬咬后牙,大概是没有见过程寰这种“恬不知耻”的性子。
    他停下了自己想要夹第二块糕点的心思,放下筷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吧。”程寰回道,心里忍不住想,莫不是这小子终于注意到自己还没有吃饭,良心不安了?
    说实话,从早上前往后山到现在,程寰就喝了两杯热茶,肚子里早就饥肠辘辘。
    只是她实在不想在魏知面前放开大吃。
    在人前咬牙端着的感受,程寰早已习惯了。
    魏知拿过湿毛巾擦了擦嘴:“既是戌时,为何外面天色仍然大亮?”
    程寰心下骇然。
    她猛地站起身来,两步冲出房门。
    院外,一颗浑圆的太阳高挂在西边的天空。
    仔细看去,那太阳呈一种茭白色的光泽,没有太多炽热感。
    唐衍抱着双膝缩在门口,瑟瑟发抖。
    “发生了什么?”程寰径直问道。
    唐衍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来,喃喃地道:“师父,男人都是狗。”
    程寰:“???”
    唐衍认真地道:“你别喜欢男人了。”
    程寰差点把唐衍扔出了院子,敢情他压根没有发现不对劲,注意力还放在奇怪的东西上。
    不过她手刚伸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程寰咬咬牙,硬是改掉了自己手的方向,在唐衍头上堪称温柔地摸了摸:“小唐衍。”
    唐衍眨了眨眼睛。
    师父跟中邪似的,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程寰咬着后牙挤出一个笑容:“你刚在门口,就没有发现头顶的太阳有些不对劲?”
    唐衍听到程寰的话,总算是朝着天上看了一眼:“太阳不好好的吗?”
    魏知站在程寰身后半步的位置,微微抬着眼:“它从西边升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唐衍下意识地反驳道。
    程寰盯着头顶的太阳片刻,脸色微沉。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够看见那轮圆日正徐徐从西边爬上来。
    程寰忽然抬起了右手,颀长的五指在日光下越发修长,透出几分肃杀之气来。
    她眉头紧拧,地板上,她的手指并没有在阳光中落下丝毫阴影。
    犹如活在一个巨大的幻境中。
    唐衍这时总算从见到魏知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他两眼呆呆地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程寰身后空荡荡的地板,嘴角微颤。
    “师父。”唐衍牙齿都在打颤。
    程寰在魏知面前维持着平易近人的性子,于是颇为赏脸地看向唐衍:“嗯?”
    “你……没有影子。”唐衍深吸一口气。
    “是啊。”程寰微微一笑。
    唐衍又看向魏知:“你也没有。”
    “不错。”魏知点了点头。
    唐衍吸的那口气顿时卡在了胸口,两眼一翻,朝着程寰一头栽了过去——“真就见鬼了!”
    程寰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脚,唐衍没能成功晕在她身上,直接撞在地上,身子一晃,顺着台阶滚到了院子中央。
    魏知:“……”
    他不是瞎。
    程寰大尾巴狼似的背过身去,走到魏知面前:“怎么样?”
    魏知想了想,回道:“烈日西升,万物藏影,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我们如今尚不知出现异象的是只有这里,还是更远的地方。”
    程寰搓了搓手,轻咳一声:“我是说,这日光下我看上去怎么样……”
    魏知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
    程寰的眼睛顿时弯成了两泓浅月。
    “魏知。”程寰抓住了魏知的手腕,低声道:“我——去!你怎么搞的!别在这个时候变回龙啊!”
    魏知莫名缩回了小黑龙的形态,紧紧缠在程寰手腕上。
    龙腹少鳞,犹如常人未穿衣服,程寰的手腕又烫又硬,魏知莫名有些恼了,但一时间他也不敢松开程寰,生怕自己掉在地上。
    程寰哪里会注意到魏知的困境,她抬手戳了戳魏知:“别不吭声,我知道你醒着。”
    魏知本来还想给程寰解释一下,自己似是灵力不足,才会无法维持人形,但可见看程寰的样子,若是开了口,恐怕会喋喋不休一整晚。
    当即魏知头一低,不再搭理程寰,自顾自惬意地休息起来。
    程寰拿他无法,只得带着魏知回了房。
    她将小黑龙从手腕取下,放在桌上,翻来覆去地研究起来。
    魏知任由她翻腾着。
    他其实不太喜欢躺着的姿势,露出来的腹部在空气中凉飕飕的,毫无安全感。
    龙大多喜欢盘踞在某些柱状物体上。
    程寰拨弄着魏知,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动作一顿,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魏知心中一凛。
    哪怕在他醒着的时候,程寰总是一副耐心有礼的样子,但魏知还是从唐衍的反应中捕捉了一二程寰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不等魏知有所防备,程寰忽然抓起了小黑龙下腹部的小爪子,贼笑着掰开,露出了它的下身。
    魏知:“!!!”
    只一下,程寰很快松开。
    魏知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对劲。
    程寰倒像是看到了什么惊骇的东西似的,欲言又止,最后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情。
    若不是魏知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光看程寰的反应,他还以为是自己掰开了程寰的两条腿。
    “魏知啊。”程寰忽然叹了口气。
    魏知十分头疼。
    总觉得每次从程寰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什么好事。
    程寰迟疑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去,用只有一人一龙可以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你们龙的下面都长这样吗?”
    魏知:“……”
    他就不该醒过来。
    “这可难办了。”程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
    过了许久,她才站起身来:“折腾成这样你也没反应,估计变成龙身就会失去意识。算了,先不想这事,我要去洗个澡。”
    说完,程寰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自己的衣服,全然忽略了房里还有个旁观者。
    魏知非礼勿视地闭上了眼。
    房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无端瞎想。
    没多时,一只手将魏知抱了起来。
    “你也一起洗洗吧。”程寰带着魏知,径直推开侧门,走进了浴池。
    魏知惊骇不已,不知道现在开口还来不来得及。
    好在程寰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反而将他放在了水中:“自己游一会儿。”
    小黑龙“嗖”地一下游到了浴池对面。
    程寰:“?”
    先是后山异变,再是烈日西升,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程寰嘴角不由绷成了一条线。
    她想了想,凭空画了一道符,片刻,一道带了些倦意的声音隔着传音符响起:“何事?”
    “师父。”程寰听到他的声音,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她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你听说了吗,道宗又出事了。”
    这些年江月白鲜少回道宗,但两人始终有所联系。
    江月白一急:“你怎么样了?”
    “不是我,是季风灰,他在后山昏迷了。”
    江月白这才松了口气,慢吞吞地道:“昏就昏吧。”
    “……”程寰忍不住失笑,她将后山的事情告诉了江月白,隐去魏知没提。
    江月白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别担心,我让云平秋来帮你。”
    “那个披麻戴孝的死人脸——”
    “程寰。”江月白打断了她:“不得无礼。云平秋是剑宗大弟子,论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稳进前三,论交情,你们年少时多次携手退敌。有他在,我方能放心。”
    程寰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道:“他哪里还记得我。”
    “嗯?”
    “师父放心,我会和云平秋好好相处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程寰这才收起了传音符。
    她看了魏知一眼,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想到到魏知现在只是一条没有意识的龙,又讪讪地收回了目光,把头靠在浴池边上,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没一会儿居然睡了过去。
    魏知咬牙切齿地移开了眼。
    这必不可能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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