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蹄声已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个少女说道:“师父,我们和鲁州的绿林同道们有约在先,不会越境到鲁州做案,这次踩过界会不会被人说我们不守江湖规矩?”
    风声有点大,少女的声音又小,本极难听到,不过楚铮的耳力惊人,依然个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又听到一个老者答道:“这批货惊动了整个鲁州的绿林,听说足足有十口大铁箱,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只要拿到一口铁箱,咱们就不算白走这一趟。当然,咱们不会在鲁州动手,咱们可以替那肥羊当回保镖,替他把货押运回冀州再出手,对不对?”
    少女咯咯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太精啦,鲁州的同道们怕会气死……”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这时两人的马匹已绕过拐弯处,一下子就看到了拦在路中间的楚铮。
    两人立时警觉地勒住了马,目光中隐含敌意,显是怕楚铮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楚铮确实将两人的对话全听在耳中,心想,这批人看来多半是绿林中人,找他们问路怕未必顺利。
    不过刚才两人提及鲁州,难道自己居然跑到鲁州了?
    他打量了两人一眼,见老者年近七旬,须眉皆白,却精神矍铄,捏着马缰的手指粗短而有力,显然武功极为不弱。
    旁边的青衣少女却不过十五六岁左右,虽尚年幼,但秀美绝伦,气度高雅,一身贵气,倒像是富家千金。
    两人都没带兵器,一身的风尘仆仆。
    就这么勒马停驻的一会儿功夫,后面的众骑已赶到,见状也纷纷勒住马匹。
    这些骑手几乎清一色都是彪悍的大汉,服饰各异,兵器不同,唯一相同之处是帽子上都插着一截五寸来长、尤带着竹叶的青竹。
    无数目光凶悍地落到楚铮身上。
    战马嘶鸣,鼻孔喷出白气,仿佛也带着杀气。
    楚铮微微皱眉,自己没猜错,这些人果然不是善类,九成九是某伙绿林强盗集体出动去做一桩大案。
    楚铮在观察群盗,对面的群盗也在打量楚铮。
    “喂,你拦在路中间干嘛?要乞讨吗?还是要拦路打劫?”
    老者没出声,倒是少女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有如珍珠落盘,动听之极。说到最后的“打劫”,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她便卟哧地笑了起来。
    楚铮怔了怔,自己怎么就成乞丐了?
    他看看自己的衣服,这才意识到原因。
    此时他的身衫处处是剑痕,还有血迹剑伤,加上在密林中赶路大半天,这衣服估计已皱得不成样子了,头发也没仔细梳理过,看起来颇为落拓狼狈。
    见楚铮没回答,少女脆声道:“喂,问你话哪,怎么不回答?哑巴?”
    她神态天真,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明艳异常。
    楚铮平生见过美少女无数,这少女的容貌气度,竟不逊于秦如韵和郭襄,实在罕见。
    不过对于阅尽百花无颜色的楚铮来说,再漂亮的少女也引不起他心中的波澜,他只是瞥了少女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平静道:“刚好路过这里,想问个路,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戴着人皮面具,虽然做工精致栩栩如生,但脸上的表情与真人比起来多少有一点儿的呆板,加上楚铮平静的语气,落在少女眼里便显得呆呆愣愣的。
    “问路?”少女顿时笑了起来,她一笑起来便有两个小酒窝,极是可爱:“哪有你这样拦在路中间问路的?”
    楚铮一想也对,按江湖惯例,路上遇到大队人马,应该闪到路边暂避,等近了再行礼询问。
    他这些天习惯了上位者的思维,做事强势,居然一时没切换心态,不由轻拍自己的额头。
    现在自己可是易了容,自我定位是个落拓的江湖小角色,可不是少帅军的领袖、天下第一高手楚楼钧。
    不过既然在这些人面前露了破绽,楚铮也懒得再装下去,便冷冷道:“你们现在告诉我这里是哪,最近的城镇在哪个方向,我马上就走。”
    见他这态度,后面的大汉们立时喝骂起来:“小子,态度够横啊!不要命了?”
    老者举起手,后面的鼓噪迅速安静下来,显然这老者在群盗当中威望极隆。
    老者转头问少女:“阿九啊,我考考你,你觉得这小子是什么人?”
    少女阿九又打量上下楚铮,笑道:“我看呀……他衣衫破烂,但看得出料子质地不错,他脸色发白,脸形消瘦,双眼神采不彰,却腰悬佩剑,显然是会武功之人,不过武功不会太高。可偏偏面对我们这些人时,他又有恃无恐、从容不迫……嗯,他会不会是落难的世家子弟,在家里蛮横惯了?我只看出这些,师父你老人家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老者呵呵笑道:“看出这么多已算不容易了。你再留意看看,他腰间佩剑的剑鞘从表面来看古朴不显眼,但剑身透出寒气,应该是口极难得的宝剑,所以有一点你猜得应该没错,这小子出身必定不简单。”
    老者旁若无人,居然把楚铮当成了教弟子识别“猎物”的工具人,又续道:“阿九,你再想想,这里方圆数十里全是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孤身一人,又无马匹,在这冰天雪地里怎会来到这里?”
    少女眸子一亮:“你老家人的意思,他还有同伙?他只是来探路的?”
    “不错。”老者欣慰地点点头:“此处已是冀州和鲁州的交界处,指不定是鲁州的绿林同道怕我们染指那批货色,提前安排了人手在这里拦截我们。”
    后面的大汉们闻言纷纷紧张地拔出兵器四面戒备。
    楚铮一直冷眼旁观这对师徒对话,听到这里才确定下来,原来这里是冀州和鲁州地界,自己这回跑偏得可够远的,不过还好,找个城镇坐驿站的直达马车到襄城估计也就需要一天一夜左右,离襄儿的生日还有六天,时间完全来得及,不用太急着赶路。
    倒是这数百个响马大盗的行动引起了楚铮的兴趣。
    结合最先的对话,楚铮已明白过来了,鲁州里有“肥羊”带着十口装满了金银珠宝的铁箱上路,这批财宝太过诱人,眼前这批悍匪闻讯后也顾不得江湖规矩,一次出动了五六百人,要过界“捞食”了。
    楚铮不由心中大动。
    如果自己来个黑吃黑,夺了这批财宝,运到襄城后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给郭襄,再由郭襄转赠给郭靖用作军饷,倒是比灭掉两千蒙古精骑容易得多。
    而且襄城向来缺乏粮饷,上次自己虽然给黄蓉画出的萧咪咪地下宫殿位置,但一来那里太过偏僻难找,二来地下洪流暴发时怕将整座地宫都毁了,就算找到正确位置,想再将萧咪咪的财宝挖出来绝不容易。
    而眼前这批财宝却是可以立时便解了襄城缺饷的燃眉之急!
    再说了,鲁州有运河直通长江,经长江再入汉水,便能很方便地将这批珠宝送到襄城,六天时间绰绰有余。
    这个计划完全可行!
    想到这里楚铮便下了决心,能混就先混到这群盗贼中,不行就玩尾随,来一趟黑吃黑。
    这时已有十几骑大汉从大路两侧绕到了楚铮的身后,形成包围之势,只是没看到老者的指示,未动手而已。还有数骑远远前奔出去,显然查看有没有埋伏。
    那老者见楚铮低头沉思不说话,似乎没将他们这伙人放在眼里,不由冷冷道:“小子,你是哪个山寨的人?恶虎沟还是乱石寨?”
    楚铮这时已没法子再装出普通江湖小角色了,便将计就计,故意顺着少女的说法,摆出世家公子的派头哼了声道:
    “你们真是有眼无珠,竟将本少爷和绿林盗匪混为一谈!不妨告诉你们,我乃是鲁州济城楚家庄楚员外的二公子,自幼跟随高手习武,习得一身好武功!现在天下纷乱,鞑虏入侵,汉土沦陷,本少爷正要去襄城投奔郭靖郭大侠,好杀蒙古鞑子,守卫我汉人大好河山!”
    他说着还手按剑柄,一脸的凛然和傲慢,像极了乡下地主老财家没见过世面、却目中无人的富家子弟。
    楚铮的演技可是影帝级别的,老者不由信了一两分,又打量他几眼,又试探问道:“那楚公子倒是好志气,你又怎会在孤身一人在这里?你家人会放你出来从军?”
    楚铮一脸愤怒和郁闷地说道:“唉,别提了,我爹当然不同意,说我志大才……才什么来着……”
    阿九掩嘴笑道:“志大才疏。”
    “对对,就是这志大才疏……呸,我才不是什么志大才疏,我可是有真本事的人!”
    阿九咯咯直笑,心想这个公子还真是傻得有趣。
    老者故意道:“公子气宇轩昂,当然是有本事的人,你还没说怎会来到这里?”
    楚铮一拍大腿,喜道:“老爷子你的眼光可比我爹高明得多了,一眼就看出本少爷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原本我偷偷带了几个忠心的下人驾着马车溜出家门,不料半路遇到强人,他们人多势众,本少爷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咳,不对,是本少爷见他们衣衫褴缕,面黄肌瘦,便大发善心,由着他们把我的马车牵了去、把行李盘缠全部搜走……”
    众大汉哪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他死要面子,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一个汉子道:“公子你还真是仗义大方啊。”
    楚铮得意洋洋道:“那是,在楚家庄谁不知道我‘善心仁义、玉面小郎君’楚二公子的大名?”
    众人齐声大笑,原本冒着风雪赶了两三天的路都觉得又倦又枯燥,楚铮在这里装疯扮傻,将一个“死要面子爱吹牛、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儿”演得入木三分,立时便引得他们开怀大笑起来,心中对这个“楚公子”的怀疑大大降低。
    阿九不等老者发话,格格笑着问道:“那公子怎么弄得身上破破烂烂的?”
    楚铮怒道:“这叫好人没好报!我见他们可怜,把东西全给他们了,可他们居然还要将本少爷绑起来,好问我家里要钱,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这时蹄声返回,却是去哨探的大汉回来了,做了个无埋伏的手势。
    众人对楚铮的疑虑更是近乎全消,都抱臂看这傻公子耍宝。
    阿九笑靥如花,拍手附和道:“当然可气了,后来楚公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楚铮瞧在眼里,知道极有机会混入群寇中了,便忍住笑,脸上露出逞强的表情,愤愤不平道:
    “逃?本公子武功高强,用得着逃么?不过是不想伤人命,才放他们一马,孤身夺路离开罢了,不过我手下留情,他们却下狠手,你看,我身上好几次伤口,就是他们留下来的!我在荒山老林里摸黑跑了好久,衣服都被树枝扯坏了,又冻又饿又乏,好不容易跑到大路上,然后就遇到你们了。对了,你们是什么人?如果你们护送本少爷去襄城,本少爷必定重重有赏!”
    阿九格格娇笑道:“你现在身上还有银两么?拿什么来赏给我们?”
    楚铮语塞,众大汉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连老者都哈哈笑了出来。
    楚铮恼羞成怒道:“笑什么笑?到时本少爷给你们写个条儿,你们去济城楚家庄找我爹要赏银就是了!”
    少女揶揄道:“楚公子,你武功一定很不错了,不如使一路剑法给我们看看呗?”
    楚铮昂首,不屑道:“本少爷的剑法,岂是你们这些粗人能看的?”
    少女眨眨眼,故意激将道:“不会是你的剑术太差,不好意思使出来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楚铮一副受不得激的模样,立时拔出剑来:“好,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他嘿呵嘿呵地舞了剑法,只见剑光闪闪花招繁多,看起来极是好看,却是典型的中看不实用套路,比江湖上的卖艺货色强不到哪里去。
    众人都是行家里手,看了一会就明白过来,等楚铮“气喘吁吁”地舞完,还“得意洋洋”地叫道:“怎样,你们服气了吧?要不是本少爷现在饿得手脚无力,还能多舞一遍!”
    以他现在的武学境界,装出粗通武艺的模样简直天衣无缝,莫说群盗了,就算是郭靖、杨过这样级别的大宗师在此都未必能看出破绽来。
    众人见他确实武功很水,疑心尽去,笑得更欢了,不少人捂住肚子直呼:
    “哎哟我的妈呀!”
    “这小子太逗了,帮主,千万别杀了他,这么逗趣的人天下间可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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