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是正午时分,春天的阳光带着微风吹过,女子伸手轻抚被风吹动的长长秀发,轻轻笑了笑。
    她身上仿佛带着迷离的雾气,看不清她的相貌和年纪,只能看到她的秀发很长,几乎垂到她的小腿上,而且没扎起来,只是如瀑布般披洒而下。
    但从她那摇曳的动人身姿,那飘扬的长裙裙摆,那高雅飘逸的气质,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暇想连篇——这是会一个怎样美丽动人、有如春风般温柔的女子?
    这一瞬间,连阿飞、西门柔、魏知白都有些动容了。
    悲苦和尚回头看去时,也像是见到了菩萨,满脸的敬畏和虔诚,垂手低头道:“夫人。”
    不但是他,连同受伤不轻的单亦飞、柳枯叶、申屠灭都强忍着痛楚,垂手低头恭敬道:“夫人。”
    只有楚铮神色不变,双眼深如静潭,冷冷地盯着这女子,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身上的迷雾。
    女子仿若未觉,向着楚铮敛衽行礼,柔声道:“妾身慕容秋荻拜见楚帅。不知楚帅大驾光临此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她的声音温柔好听,仿佛春风拂面,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楚铮打量她几眼道:“你就是‘天尊’?”
    “不敢当‘天尊’二字,只是大伙儿抬举,让妾身当个头儿。”慕容秋荻声音更加温柔了,而且语气很虚逊,实在很难引起别人的反感。
    “哦?不知这‘天尊’创立,是为了什么?”
    慕容秋荻轻柔道:“江南几州,因为暂未被战火波及,江南王对江湖这块管理有些松散,使得江湖里门派林立,争斗不息,有识之士便想将名门正派之外的中小帮会门派都统合起来,大伙儿和平共处,减少流血争斗。此事江南王也很是赞许。”
    这话绵中带针,楚铮便知道外面的弓箭手是从哪里训练而来的了。
    果然是江南王沈法兴!
    楚铮笑了,拍手道:“原来控制百多个门派帮会还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有趣有趣。”
    慕容秋荻抿嘴笑道:“就像楚帅的少帅军,不也是打着平定天下,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旗号?放在江湖上来,也就是统一各门各派,使武林中人都和平共处,将武学一道发扬光大。我们‘天尊’也只是向楚帅和少帅军学习。”
    “所以你派了这五百弓箭手来,也是向少帅军学习?”
    “少帅军要一统天下,要横扫那些不愿臣服追随的势力,我们‘天尊’向少帅军学习、对于不愿和平共处的帮会门派,自然也得扫荡消除掉,楚帅觉得对否?”
    好一个伶牙俐齿!
    楚铮哈哈大笑起来:“对,非常对!原来‘天尊’有如此志向,实在与本帅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慕容姑娘如此推崇少帅军,想必你一定非常愿意将‘天尊’交给本帅了?”
    慕容秋荻缓步上前,温声道:“楚帅名满天下,如果楚帅对‘天尊’有兴趣,妾身自当双手奉上,只是‘天尊’目前算是听从江南王的调遣,还需要江南王的首肯。对了,听闻少帅军一直想与江南军结盟,妾身倒可以在当中穿针引线。”
    少帅军自创立以来一直挣扎求存,统一随州后的最大劲敌就是李阀,对于江南军确实不愿结仇,双方也没发生过正面冲突,如果能结盟,当然更有利于对抗强大的李阀,此事虚行之在得知蝙蝠岛事件后就一直通过江南军的卫将军陈果仁,试着与沈法兴搭上线,商议结盟之事,只是没什么结果。
    ——陈果仁正是沈法兴的心腹爱将,他的独子陈东滨在蝙蝠岛时差点中了蝙蝠公子中的陷阱,楚铮擒杀蝙蝠公子,破坏掉其阴谋,算是救了陈东滨一行。
    慕容秋荻这一手恩威并济倒是用得好,没一字提及阿吉,但无不在暗示楚铮,只要交出阿吉,少帅军就有更大机会与江南军结盟。
    楚铮笑道:“你的提议很好,但我偏偏不想答应。”
    慕容秋荻一怔,随即又笑道:“楚帅胸怀天下,应该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更分得清轻重缓急。”
    她说得很有道理,一边是区区一个萍水相逢的阿吉,另一边是少帅军与江南军结盟,孰轻敦重一眼就能分出来。
    楚铮淡淡道:“我这人脾气很古怪,谈判最不爽的就是有人用弓箭指着我来谈,更不爽有人替我作决定。”
    慕容秋荻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敛起了,她声音一下子冷了起来,仿佛变了另一个人般:“楚帅是什么意思?不妨明言,可是确定要与我‘天尊’为敌?”
    楚铮冷冷道:“少帅军从零起步,到现在据有一州之地,原本就是克服过无数的困难。期间我们没求过任何人。与江南军的结盟对少帅军确实有好处,但对江南军同样有好处。若是江南军鼠目寸光不肯结盟,那也无妨,我少帅军从不会低声下气求人!未来的路再难走,我们也会走下去,走出属于我们的路来!”
    “没错,阿吉是我昨天才认识的,今早才算是成为朋友。但他既然是我的朋友,就没人能从我手里将他要走。不要和我谈什么利益,更不要和我谈什么威胁。”
    楚铮盯着慕容秋荻,就像狮王在盯着一只不自量力地张开舞爪的狐狸:“我倒要问问,你们‘天尊’,确定要与我楚楼钧为敌?”
    慕容秋荻脸色微变,与楚铮四目相对,一时竟没反驳。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楚帅固然武功高绝,但这里刚好是我‘天尊’的地盘。我们杀不了楚帅,却可以杀掉你身边的人。”
    楚铮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杀不尽‘天尊’里的所有人,但可以杀你!”
    声落人动,楚铮身如幻影已掠到了慕容秋荻身前。
    慕容秋荻反应奇快,她的身影瞬间淹没在迷雾中,同时剑光飘忽而起,竟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刺向楚铮。
    这一剑不但快,更诡奇、凶狠!
    仿佛有无数毒蛇扑向楚铮的各种最难防备的要害部位!
    江南十大剑客中排名第二的柳枯竹,《兵器谱》排名第十的“独臂双剑”,先前使出来过的精妙剑招,在慕容秋荻的这一剑面前都变得平平无奇!
    阿飞和西门柔都不由色变。
    因为他们感觉自己处在楚铮的位置上,怕也绝难避得过这有如鬼斧神工般妙绝的一剑!
    无数的剑光穿透了楚铮的身体,楚铮也没能避过!
    但慕容秋荻脸色却剧变,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剑光穿透的只是残影,并没有任何刺中实物的触感!
    她的身影立时在迷雾中消失,但就在她的身影变得模糊透明之时,一只手凭空出现,五指成爪,向着她的头顶直插下来!
    正是《九阴真经》摧坚神爪!
    慕容秋荻来不及遁走,回剑上挑,她的反应已快得不可思议了,但楚铮的动作更快!
    摧坚神爪骤然变化,变为“手挥五弦”,五指在慕容秋荻的手肘处轻轻一拂。
    慕容秋荻立时觉得手臂酸麻,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正大骇之间,却见一道剑气已疾刺过来,目标正是她的咽喉!
    独孤九剑终于从慕容秋荻破绽处刺了进来。
    慕容秋荻大骇,眼看就要死在楚铮的剑指之下,忽然听到有人叫道:“等下。”
    楚铮的剑指停在慕容秋荻的咽喉前半分之处,几乎已可以触碰到她脖上的肌肤。
    楚铮收手后退,但意念一凝,只听得“哐”的一声,如同玻璃罩被打碎,慕容秋荻身上精神力营造的迷雾尽数散去,露出一张惊恐苍白的脸容来。
    阿吉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大堂的楼梯口,冯途正扶着他。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又有抹发烧的不健康红色,他朝楚铮道:“给我一个面子,放她条生路。以前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楚铮没说话,只是退后几步。
    慕容秋荻怔怔地看着阿吉,忽然流出泪来:“你……你……”
    阿吉脸无表情:“我欠你的都已还清了,你走吧。”
    慕容秋荻颤声道:“十五年未见,你就对我说这句话?”她的泪水越流越多,几乎像是断线珍珠般落下,大颗大颗地掉落到地板上,但她的目光依然痴痴地看着阿吉,忍含着一丝丝的哀求与期盼。
    在一刻,她仿佛不再是什么高雅飘忽的美丽女子,也不是那势力庞大得惊人的“天尊”首脑,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被情人抛弃、伤心欲绝、却又不肯放弃的女子。
    “我……我确实很恨你,但我……真没法子忘记你……更没想过要杀你……我只是想将你绑在身边……让我能天天看到你……”
    她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岁月并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岁,成熟而优雅。
    这样的女人崩溃伤心地落泪,苦苦哀求,任谁看到都很难不会生出同情与怜惜之意。
    阿吉的脸上依然没表情,但眼中已出现了动摇。
    慕容秋荻跌跌撞撞地跑向阿吉,秀发散乱,流着泪哀求道:“求求你,你就像十五年前那样,将我带走吧,哪怕再骗我一次,我也心甘情愿,起码能和你在一起半个月……”
    跑得太急,情绪太过激动,竟踩到了裙子,哎哟一声便向前跌倒。
    在场众人都“啊”了声,下意识地想冲上前去扶住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两丛乌黑的细针从慕容秋荻的身上激射而出,分别射向楚铮和阿吉!
    她摔倒地位置离楚铮不过两步远,离阿吉也就十步左右,这乌黑细如牛毛的细针又快又急,更没任何的风声,简单防不胜防。
    而且她摔倒时长发一甩,长达五尺的秀发竟全部变成钢针般笔直刺向楚铮,这下比拂尘还要厉害还要可怕,一旦冷不防被刺中,就像楚铮的护体真气再强也会被刺出无数的血孔,甚至可能被刺成一团血肉!
    这下变化太快太突然,在场几乎没任何人能反应过来。
    但楚铮偏偏就有提防!
    作为被暗杀了无数次的人,他在敌人面前从没放松过半分的警惕,对他来说,无论敌人是哭是笑是疯是傻,只要还活着,就是威胁。
    所以当那丛细如牛毛的黑针射来时,楚铮腰间的割鹿刀闪电般划出。
    “井中八法”里的“方圆”!
    这是最强的防御刀招,黑针立时被震开,连同甩来的长发也被斩断,然后割鹿刀脱手掷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拦在了阿吉前面,将射向阿吉的黑针也挡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还保持着要上前扶住慕容秋荻的动作,楚铮已顺势一脚踹中了慕容秋荻的纤腰。
    但慕容秋荻居然同样有了防备,她中了一脚后借势斜掠飞蹿向窗外,同时厉声叫道:“楚楼钧、谢晓锋,你们等着,我定会回来杀掉——!”
    尖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人像是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从半空中摔下,跌到最靠近窗边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粉碎,上面的饭菜酒水浇了慕容秋荻一身一脸。
    这个以女子之身成为“天尊”,野心勃勃地想要称雄江湖甚至成为女皇,不择手段、阴险地算计一切的可怕女人,死时也没比别的低贱女子高贵到哪里去。
    她死死地瞪大双眼,脸上满是怨毒与惊恐,还有不敢置信,喉咙格格作响。
    嘴角里流着的血染红了她半边脸,更令她看起来狰狞丑陋。
    惊魂甫定的众人这才看到慕容秋荻的侧颈之上,插着一把小小的飞刀。
    一把七寸长、精钢打造的小刀。
    小李飞刀!
    “以前有个叫林仙儿的江湖第一美人,长得像仙女,却专门送男人下地狱。慕容姑娘,我看你和她差不多。”
    楚铮看着捂住咽喉的慕容秋荻,淡淡道:“别不甘心,你们都将男人当成傻子,才会这样死在男人手里。还有,你的剑法比起阿吉来,还差了一截。”
    楚铮手一伸,小刀如同有生命般从慕容秋荻身上飞了回来,回到他的手里。
    楚铮没再看慕容秋荻,走过去收回割鹿刀,对阿吉道:“我饶过她一次,但没义务饶过她第二次。”
    阿吉摇摇头:“算了,她果然没任何变化。”
    楚铮这才转身盯着脸如死灰的单亦飞、柳枯叶、申屠灭、悲苦和尚:“‘天尊’以后再惹我,我就将之连根拔起,你们有没有意见?”
    四人眼中满是恐惧,忙摇头。
    楚铮过去一连四掌,震断他们的经脉废了他们的武功,然后道:“滚。”
    四人连滚带爬地赶紧离开。
    弓箭手们也随之慌乱离去。
    楚铮对魏知白道:“准备一下,我们也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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