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归龙与他冰冷的目光相交,仿佛被什么可怕的洪荒巨兽盯着,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直蹿起来,寒毛倒竖,连指头都动弹不得。
    “楚……楚帅……我……”田归农能成为一派掌门,自然是有胆识之人了,这时竟牙齿打架,连话都说不利索。
    楚铮盯着他淡淡道:“别想和我谈条件,我也不想听原因。你既然敢谋害我义兄,就知道会有什么下场,莫说你未加入西夏一品堂,就算你在西夏一品堂,难道就能逃得过我的追杀?”
    “你说出来,我留你父母一条命。不说出来,我就当是你一人所为,我会将你全家老少,包括你家里养的鸡犬都杀得一个不留!你应该知道,我只要放出话去,就会有无数人抢着帮我办妥。”
    楚铮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里面透出的森森杀机让在场人人都为之胆寒。
    他说的是实话,现在以他的名气和地位,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结他。只要放出风声要针对田归龙一家老少,怕会有大批江湖客抢着去争相灭门,以作进献之资。
    田归龙自然清楚,他心中急速闪动过无数念头,但就这么略一迟疑,他忽然发出惨厉的尖叫声。
    因为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已被楚铮踩烂。
    楚铮冷冷道:“你也别想隐瞒或者谎报人名,我事后会再查一遍,如果有什么错漏,你父母会陪你下地狱。”
    田归农立时痛得涕泪皆流,巨大的恐惧和疼痛之下他的意志终告崩溃,嘶声叫道:“我说……我说……”
    当下他说了十几个人名,都是天龙剑派里的人,还有一个是与天龙派交好的门派长老:
    “楚帅……这些人大半都被苗人凤杀了,只剩下三人也受了不轻的伤,才没跟着我来这里……我全都说出来了……求求你,楚帅,我女儿田青文才十六岁……你饶她一条命吧……哪怕给您做奴婢也可以……她长得很美……”
    “给我做奴婢?”楚铮冷笑:“她也配?”
    楚铮一脚将田归农踢得飞出丈许外,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田归龙再次吐出大口鲜血,头破血流,正晕头转向间,楚铮已幽魂般飘至,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之上。
    “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怎么忍心将这样的小姑娘送去做药引?”
    楚铮一连踢了田归龙两脚,踢得他惨叫不已,才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女孩,问道:“若兰,你想怎么收拾这个恶人?”
    苗若兰见田归农这个曾打得爹爹吐血重伤、又杀了爹爹的可怕恶人,此时像条狗般被叔叔踩在脚下,生死全由自己一言而决,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欢喜,有恐惧,也有茫然,更多的是对楚铮的崇拜和依赖。
    小女孩摇头道:“我……我不知道,他杀了爹爹,是坏人,要受到惩罚……叔叔说怎么罚他就怎么罚……”
    她终究年纪尚幼,平时又连虫子都不敢踩死,根本说不出杀人之类的话。
    楚铮轻声道:“你闭上眼睛。”
    苗若兰听话地闭上眼睛,把脸蛋儿埋到楚铮的怀中。
    楚铮盯着满脸恐惧,神志几乎崩溃的田归农,恨恨道:“我义兄苗人凤是何等英雄人物,竟惨死在你这等小人手里!”
    这话落入苗若兰耳中,只觉得心中所有的委屈与难过都找到了宣泄的缺口,眼中的泪珠儿差点便落了下来,
    田归龙见楚铮就要下杀手,忙嘶声叫道:“楚帅……饶命……我有个秘密……只要你饶我女儿一命……我就告诉你……”
    楚铮淡淡道:“说。”
    “我妻子南兰是……苗人凤的前妻……你怀中那小姑娘的娘亲——啊!”
    田归农的话让苗若兰一怔,但下一秒她便听到了田归农发出惨厉的痛呼声。
    楚铮喝道:“你还敢胡说八道毁我义兄名声?”
    苗若兰不敢睁开眼睛,只听到田归龙那惨叫声与骨头折断声接连响好一会,才慢慢弱了下去,最终没了声响,空气中似乎有什么难闻的腥味在扩散。
    “冯途。”
    “卑职在。”
    “将田归龙丢出去荒野喂狼。”
    “是。”
    苗若兰偷偷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矮矮壮壮的男子拖着血肉模糊的田归农离开了客栈。
    “魏知白。”
    魏知白上前躬身道:“卑职听候楚帅吩咐。”
    “飞鸽传书回梁都,传我命令,让卫岩带批高手去关外,灭了天龙派。天龙派中反抗者格杀勿论,余者废掉武功驱离,天龙派驻地烧为平地。刚才提及参与谋害我义兄者尽皆杀之,家眷带回随州挖煤挖矿,终生不得释放。至于田归龙的家眷……”
    楚铮看了眼苗若兰,才说道:“田归龙的妻子带回随州安置软禁,其父母和女儿同样送去挖煤挖矿,终生不得释放。”
    他并不能确定田归龙的话,但田归农既以此话来换取女儿活命的机会,怕九成是真的,而且田归农数次要杀苗人凤,当中的恩怨怕也离不开这南兰。
    至于为什么南兰抛夫弃女嫁给田归龙,苗人凤没因为夺妻之恨而去追杀田归农,反倒是田归农要杀苗人凤,这除了当事人,旁人怕难以知晓了。
    不过现在苗若兰已没了爹爹,世上的亲人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楚铮终究还是决定留下南兰一条命。
    当然,对外是不能公布南兰的身份的。
    苗人凤一世英名,不能被这等鸡皮狗屁的事玷污了。
    “是!”魏知白领命而去。
    楚铮这才温声对怀中的小女孩道:“若兰,你爹爹的仇已报了,你放心,以后叔叔会照顾好你的。”
    苗若兰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楚铮,小声道:“叔叔……爹爹曾对我说,要我做个坚强的孩子,不能随便哭……”
    想到这个小女孩从小就没了娘亲,楚铮心生怜惜之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所以,爹爹不在了,我忍住没哭……那坏人骂我打我……我也没哭……现在爹爹的仇报了……我能哭了吗?”
    苗若兰一番话说得周围的人眼圈发热,郭襄已开始抹眼泪了,楚铮的喉头也有些哽咽,他抱紧怀中的小女孩,怜惜道:“以后你想哭就哭,有叔叔在,没人敢欺负你了……”
    两行泪珠儿从苗若兰的小脸上滚滑,她一边点头一边抽泣道:“叔叔,我就哭这一次,爹爹喜欢坚持的孩子,我哭得多的话,爹爹在天之灵会不高兴的……”
    说到一半,她已泣不成声,最后埋头在楚铮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楚铮只觉得心中最柔软之处被狠狠地撞了下,他仰起头,不让眼角的泪水落下。
    全场一片安静,原本因为楚铮那铁血手段而噤若寒蝉的江湖客们,这时看着怜惜地抱着苗若兰、抬头忍住泪水的楚铮,不知为何都生出了一种莫名被打动的情绪来。
    郭襄、阿飞、西门柔、阿吉也同样在出神地看着楚铮,仿佛连四周的血腥味都已消失。
    西门柔最是感概,天下间的大人物仿佛都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权力越大地位越高名望越高的人莫不如此,仿佛板着脸克制住所有的情绪才能彰显其威严与神秘般。
    但楚铮从来都没。
    哪怕现在他已是天下间最有名、最强大的一个人,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悲伤、难过、怜惜、愤怒……他给人的感觉,不是什么神话,不是什么符号,反倒是最真实、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但偏偏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又超越了大多数人。
    这种强烈的反差非但不会让他的魅力打折扣,反倒让人心生温暖、愿意放心地追随、全心地信赖……
    西门柔笑了笑,心想也就是这样的人,才会让桀骜不驯的他,以及对世界充满警惕敌意的阿飞,都不由自主地跟在其身边,而且也变得有人情味起来。
    在一片寂静声中,苗若兰哭着哭着,声音慢慢小了下来,最后居然趴在楚铮怀中睡着了。
    楚铮这才小心翼翼地掰开她攥紧自己衣服的手儿,将小女孩交到郭襄手里。
    郭襄轻手轻脚地抱住她,对楚铮做了个“放心交给我吧”的嘴形。
    楚铮深吸口气,缓过情绪,对四周的江湖客道:“打扰诸位吃饭了,今天的这些酒菜钱都算在我头上。”
    众江湖客这才如梦初醒,忙道:“楚帅客气了,这怎么使得。”
    楚铮朝众人抱抱拳,过去解开那掌柜的穴位,淡淡道:“我打坏这里的东西,快活王若是有什么不高兴之处,尽管冲着我来。”
    那掌柜脸色数变,最后强颜欢笑道:“楚帅大驾光临,蓬壁生辉,些许桌椅又算得上什么?”
    规矩都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何况规矩往往只针对弱者,对于楚铮这样的天下第一高手兼少帅军领袖,掌柜哪敢再揪着规矩说事——快活王虽说武功盖世,但对上这楚帅也未必有胜算,何况若是为了这小小的规矩而得罪这样的大人物,快活王知道后怕会第一个就拧下他的脑袋。
    他擦了擦冷汗,又小心翼翼道:“楚帅,小人原本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怠慢,今天全场所有酒菜都免单,算是给您接风洗尘。”
    楚铮盯了他好一会,直到那掌柜额上全是冷汗时才道:“那就谢过掌柜了。”
    掌柜全身如同虚脱般放松下来,连连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罢不敢打扰楚铮,躬身后退。
    全场顿时欢声雷动。
    楚铮走过去对那胡子大汉抱拳道:“楚楼钧再次谢过兄台千里追凶,替我义兄伸张正义,请问兄台高姓大名,今日之义,来日必有相报!”
    那胡子大汉哈哈一笑,抱拳道:“契丹人萧峰,久仰楚帅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契丹人萧峰?
    楚铮猛然想起一人,惊讶道:“阁下莫非是辽国南院萧大王?”
    胡子大汉微笑道:“什么萧大王,你叫我萧峰便可。”
    果然是他!
    楚铮也听闻过“南乔峰,北慕容”的大名,北慕容自然是姑苏慕容复,昔日曾在擂鼓山及兴云庄都有见过,南乔峰却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只知道这乔峰乃是在汉人中长大,还是江南丐帮帮主,后来被揭露身世,竟是契丹人,才被夺了帮主之位、逐出丐帮。
    后来这乔峰在聚贤庄大杀群雄后不知所踪,事隔好久才传出他现身辽国在千军万马之中生擒敌酋,帮助辽皇耶律洪基平息了叛乱,官拜南院大王,加封楚王,而乔峰也恢复本名萧峰……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地,遇到这个堪称传奇的辽国南院大王!
    何况这南院大王还为了替自己义兄伸张正义,追踪田归农数百里,甚至不惜得罪客栈背后的“快活王”柴玉关,也要铲除田归农。
    哪怕楚铮再厌恶游牧异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萧峰的行径当得上“大侠英雄”四字!
    楚铮向来恩怨分明,这萧峰既对他义兄苗人凤有义,就算是自己欠他一个人情,而且未听过萧峰有残杀汉人的事谜,今日见其人品性情也颇让楚铮感觉舒服、对脾胃,当下也就暂且不理会其异族身份,再次抱拳道:“那楚某不客气地称呼一声‘萧兄’了。萧兄请稍候,我与虚竹小兄弟叙过旧,再和你痛饮三杯。”
    萧峰见他如此豪爽,心中甚是欢喜,说道:“好,我呆会定和楚兄大饮一场!原来你也这仗义的虚竹小兄弟也认识,妙极。”他退后一旁,不再打扰楚铮问话。
    楚铮走近虚竹,抱拳道:“虚竹小兄弟,你还记得我么?”
    虚竹合什喜道:“小僧怎会忘记楚帅?昔日救我师叔师伯及少林同门的大恩大德,小僧时刻不敢忘。”
    楚铮客气道:“多谢虚竹兄弟刚才替苗大侠仗义执言,揪出凶手,苗大侠乃是我义兄,此等恩情楚某记下了。”
    虚竹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只因小僧刚好路过,所以才目睹了这一幕惨剧,算不得什么恩情……”
    原来虚竹一行之前在聋哑谷养了三个多月的伤才康复离开返回南少林,后来又奉命到北少林送帖子,半路无意中见到有人打斗,虚竹立时躲在一旁,听对话才知道是天龙剑派的田归龙用毒暗算了金面佛苗人凤,还以多欺少,将之击杀,斩下头来,又掳走了苗若兰。
    虚竹因为惊恐发出声响被发现,又被田归农一行追杀,失足滑落山崖,幸而崖底有湖,伤而不死,刚好遇着了南下的萧峰一行人,被他们救起,萧峰一行人听闻此事,都大为愤慨,当即决定追杀田归农。
    一行人追踪数百里,奔波三日三夜,才在这里追上了田归农……
    楚铮听罢心中心中感慨,无论是虚竹还是萧峰,实在称得上“侠肝义胆”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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