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黄昏刚过。白府中门大开,一辆马车长驱直入,停在白家花园待客厅门口。
    白宗年为首的白家众人恭候多时。
    金环束发,玄衣如铁的王箭从车中步出,对着白宗年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掀起帘栊从车内迎出一位锦兰衣,轻纱罩面的妇人。转脸看向白宗年:“这段时间多有叨扰,多谢白家主包涵。”
    “岂敢!岂敢!”白宗年神态谦卑,“王大人肩负重任远道而来,能把临时官邸放在白府,实乃宗年的荣幸。”谨慎的看了一眼轻纱罩面的妇人,想问不敢问,低声道:“饭菜已经按贵属要求的备下,舆洗之物就在房内......”
    “这位是我姑姑。”王箭打断他的话,介绍道:“她来北地见一位老朋友,要在此间暂住几日。”又道:“我姑姑有几句话对你交代,白家主听后只管命人酒席备好就可以,不必留人服侍。”
    白宗年知道武安王氏根深叶茂,王箭称呼姑姑的女子不在少数,他不确定这位的身份,也不敢多问,只连声称是。
    那妇人轻启朱唇说道:“白家主,令嫒凌云贞静淑惠,虽以妾侍身份入王府,却从未有半字怨尤,与我五哥家的烈儿琴瑟和谐,堪为良配,我有意抬一抬她的位份,让她做烈儿的如夫人,你意下如何?”
    “哎呀,这怎么敢当呢,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呀。”白宗年当然晓得如夫人和妾侍之间的天差地别。如夫人是有名份的小老婆,生下的后代可列入族谱排序还不算庶出。这件事对白凌云来说是极大的进步,对他而言则意味更多。
    相爷这是终于想到我了吗?
    妇人微微额首,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北地这边,箭儿大概还要停留些日子,还请白家主多多关照。”
    “此乃白宗年的荣幸。”
    白宗年听她口气颇大,说话的语气却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把抬凌云为如夫人一事看的多重要,又见之前不可一世的王箭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岂会瞧不出这位身份不同寻常,自然是百依百顺小心接待。
    白家现在不比从前了,北国王官集团垮了以后,北王周泽都自请辞去北王爵位,留在长安甘当一个平民。白家这个奉阳城主的名位自然也就随之作罢。如果不是投靠了首相府,恐怕连爵位都要保不住。
    如今的北地十八行如日中天,张潇只手屠龙捏死了半闲堂的秦楚河和五行护法,凶名震动异人界。连白氏三老都选择了退避三舍,白宗年这个草包家主便有再多不甘心也不敢去捋张潇的虎须。
    温仙州率北威卫大军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解除了南北两营府军的武装。把这两支二流的地方武装该遣散的遣散,能收编的就收编。现在的奉阳白家就剩下个空壳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所幸的是捏着北地原石供应大权的白凌霄还没有把事做绝,白家该有的爵禄待遇还供应着。
    可是对曾经雄心万丈,指望着背靠首相府滔天权柄在北地做一番伟业的白宗年而言,这样的局面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面对十八行的强势和张潇的不屑一顾,他一直渴望着一个翻盘的机会。
    “北国王官集团不复存在,奉阳地方上的事务暂时由几个衙门分摊打理,然而术业有专攻,治理地方不能全指着强力衙门的高压手段,还是要有些正规的职能部门,过几天长安那边就会有一份任命传过来,我在这里先给你透个信儿,东盟政府要任命你为奉阳令,总领奉阳财政吏治和民生事务。”
    白宗年闻听此言,不由心花怒放,大喜过望之余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您说的这都是真的?”
    妇人没回答,转而对王箭吩咐道:“你跟他解释一下,我进去洗洗尘土。”说着径直进了屋子。
    王箭不悦道:“白家主,你这是在质疑我姑姑的话?”
    “不敢,不敢。”白宗年点头哈腰连连致歉,道:“只是这消息太过惊人,让在下一时间难以置信。”
    王箭道:“消息千真万确,白家主不必多疑,今后我在这边公干,你是奉阳的封疆大吏,我们还要精诚合作才是。”
    “此乃份内事,宗年并非糊涂之人,当知水有源树有根,饮水思源的道理。”白宗年四十大几的人,在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面前卑躬屈膝,以宗年自称,完全抛弃了尊严廉耻。可见这个消息对他造成了多大冲击。
    “白家主,令嫒嫁了我弟弟,论辈份你是长辈,这么称呼可不大合适。”王箭道:“东盟政府设奉阳令这个官职的时候考虑到奉阳在北地的特殊性,几乎可与长安之于汉国媲美,故此专门将奉阳令定为三品,你这未来的三品大员就是北地首屈一指的身份,所以论职务,你也远在我之上。”
    “明白。”白宗年道:“箭姑娘既然这么说,那老夫就攀个大辈儿。”
    王箭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姑姑的客人到了,那人性情孤高,不喜欢见外人。”
    白总年不敢多说,点头哈腰带着府中人下去了。
    王箭等花园里没人了,才环顾四周,轻声问道:“素先生,您到了吗?”
    花园凉亭上一个青衫落拓男子发出爽朗笑声,道:“早就到了,看着你把这个白宗年摆布的服服帖帖。”
    “素先生见笑了。”王箭上前施礼,道:“姑姑就在屋内,您请进吧。”
    素还真微微点头,径直走到门前,咳嗽一声,得到里边妇人准许后推门而入。
    “小弟素还真,拜见三姐。”
    妇人坐在酒桌旁,正对着满桌子参茸草菇大快朵颐,头也不抬道:“坐下说话,你说我吃。”
    素还真无奈一笑:“一别经年,三姐还是从前的任侠性子。”
    “早就变了,也就在你面前随便些,平常都端着。”妇人嘴里含着食物说道:“你从书院出来有五年了吧?”
    “六年有余了。”素还真寒暄道:“上次与三姐见面,少阳君还是个孩子,现在应该是翩翩美少年了吧。”
    “别提他,听名字我都头疼。”被称作三姐的妇人摆手道:“让他爹娇纵成了个混世魔王,我现在都懒得为他操心。”
    “姐夫可安好?”
    “就算安好吧。”妇人笑了笑,说道:“反正坏是坏不到哪去了。”又道:“倒是你,几年不见又精进许多。”
    “姐夫是大勇大毅之人,纵然自毁了一身修为,仍然可以叱咤于庙堂,就这一点小弟便自愧不如。”
    “管什么用啊,身体比从前差远了,当年还宽慰我说自己是破而后立,迟早要破茧成蝶,结果呢,重修了二十年,还卡在三级上境,根基捣毁了,没希望啦。”
    妇人摆摆手,又道:“不说这些了,我大老远过来不是跟你叙旧的,说说吧,那件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叶二哥算无遗策,黑龙城的确藏有大物,只是取之不易。”素还真道:“那个张浚是关键。”
    “人不是落到张潇手里了吗?”妇人道:“当日为什么要放弃他?”
    “不是放弃,只是以为御天龙舞空和神佑番能把他救出来。”
    “胡扯,你根本就是想用神佑番和张浚做鱼饵,把北军和温仙州钓进局里。”妇人不客气的说道:“可惜人家没上当,只凭一个江湖组织的力量就灭了神佑番。”说着呸了一口,骂道:“什么狗屁的东大陆第四道业,连个江湖组织都不如。”
    “三姐此言差矣。”素还真正色道:“神佑番实力虽然谈不上多强大,但也颇为不俗,只是那十八行的战法新颖,武器千奇百怪,神佑番众人一时不慎才导致全军覆没。”
    “说到底还是一群草包。”三姐没好气道:“他们要是能抗住十八行的虎卫队,指不定后面北军就会进场,到时候叶老二和你计划便得手了。”
    素还真叹道:“可惜小弟钓龙失手,还丢了最重要的鱼饵,本指望黑龙城张氏那边还有备选方案,没想到张平瀚竟一点后手都没有,把全部的宝都押在张浚身上了。”
    “那就想办法把张浚弄出来!”
    “从治安衙门把人抢出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素还真道:“只能通过别的办法,我正在想办法跟张潇沟通。”
    三姐道:“这个叫张潇的小子的确难对付,不单是他,连他的岳父白宗元都不简单,这一家子人个个一身刺。”
    素还真道:“三姐不必焦虑,那张潇还没有意识到张浚的真正价值,所以此事并非不能商量,他提了些条件,小弟已经准备全盘接受,只是此人极其精明,故此不敢应诺的太痛快免得让他起疑。”
    “行,我就信你。”三姐道:“叶老二的那些屁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这个事我就跟你要结果,老四呀,你三姐我现在就是个小女人,只关心自家的男人,你们的什么大业我没兴趣,但如果你们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小弟多谢三姐信任。”素还真叹了口气,道:“小弟知道,白宗年的事全是三姐一力推进的结果。”
    “你知道就好。”三姐道:“别学叶老二只会耍嘴皮子,先害了我男人,又坑了谢璧,他那些酸臭主意没一个管用的,我就信我男人评价他的那句话,做人第一等风光,做学问超品人物,做事马尾巴拴豆腐提不起来!什么天榜第一,其实就是欺世盗名。”
    素还真尴尬一笑,道:“三姐一路上鞍马劳顿,正该需要休息,小弟叨扰多时,心中十分不忍,既然事情已经分说清楚,小弟现在就亲自去会一会那个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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