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风卷地,呵气成霜。
    暮鼓过后,街道宵禁。然而韩城北门却还开着,不时有骑马的兵卒过往巡逻,城门甬道下的青石板踢踏作响。内外皆是全副武装的卫兵戒严,气氛肃杀。
    战时乃是军管,这个时辰无令接近城门者,士兵可不问缘由直接斩杀。
    北门外大禹庙西的军营灯火通明,人影往来穿梭。马夫们正在给战马加喂草料,放置马鞍具装。右骁卫的五千兵卒已经集合阵列,静待指令。
    戌时初一刻,营北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一队五十人的轻骑兵正打马奔来。过不多时,一身甲胄的李世民便自营门而入,快步走向中军大帐。
    “阿爷!”
    进入营帐,李世民先瞥了一眼居右的老者,随后看向李渊,单膝跪地道:“已经查探过了,信中所言属实!五十里外的梯子山下确有一处荒废的古渡口,冬日结冰,轻骑可过!”
    “如此,河东之事定矣!下官便预祝唐公旗开得胜!”
    话音落下,那位老者便躬身施礼。
    “借白县令吉言,待大军开拔,后续粮草供应便有劳白县令照拂了!”李渊急忙回礼,温声说道。
    此人名叫白仵贵,添为韩城县令,据说还是武安君的后人。可惜如此强大的出身并没有什么卵用,老人家在韩城蹉跎了一辈子,到老也还是个县令。
    不过老李同志有个好处,无论别人出身如何,当面时该有的礼数周到他一分不差,从不在门缝里看人。这大概也是他人缘好的原因之一。
    一听老李此话,前者严肃了不少,急忙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请唐公放心!”
    李渊点点头,随后看向李世民,眼里透着满意。
    “二郎且去歇息一下,弄些吃食!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出发!”
    “喏!”
    李世民抱拳行礼,转身出了大帐。过不多时,整个大营便动了起来。骑兵们在各自将校的分派下牵出战马,分派肉干黄豆,检查兵器铠甲。
    戌时正,营门开启。
    随着李渊正式下令,五千右骁卫骑兵策马出营,在李世民带领的五百前锋的引路下,借着淡淡的星光向北面梯子山进发。
    最初见到王氏送信的家仆时,李渊是怀疑的。
    他眼下都还没摸清对岸贼军的虚实,光是一个过河就把他父子搞的头大。生怕这是有人利用他急于过河的心理,给他设下的圈套。
    所以他才派了李世民亲自去探查,毕竟这种时候除了亲儿子,别人他也信不过。
    好在王氏没忽悠他,在龙门关以北的梯子山下还真像信中说的那般,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黄河是没有冰期的,哪怕是上游处于北方境内的河道,也会因为水流湍急导致无法被冻住。老李哪里想得到,反而在气候相对温和的关中竟有一段结了冰。
    骑兵一路急行,走了两个时辰。
    就在道路开始变得崎岖,隐隐听到有大瀑布的涛声时,前方出现了一簇火把。李世民已经汇合了等在此地的刘守仁。
    李渊已经换上一副明光束甲,身后背了一张三石硬弓。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上前,便见一个穿皮袄的男子大礼参拜。
    “小人刘守仁,见过唐公!”
    “起来罢!”前者摆摆手,翻身下马亲自扶起刘守仁,倒让后者受宠若惊起来。
    “你便是王氏信中说的主动投效的义士?果然有些威武气!”
    李渊笑呵呵的夸了他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指着河面问道:“此处便可渡河?河面可冻得结实?我等人马尽批铁甲,这冰面能承否?”
    “回唐公的话,小人以性命担保,定能安稳通过!”刘守仁拍了拍胸脯,见他眼中的怀疑怕是不信,又补充道:“小人此前多替王家往来运送货物,一大车的铜钱,千斤之重都能过,区区数百斤,不在话下!”
    “哦~~”
    李渊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与一边的李世民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王氏,货物,铜钱,几个关键词一串联他俩就明白了。什么有义士主动投效,这根本就是王氏自家养的走私贩子。难怪知道这么隐秘的通道。
    “二郎,你与刘义士率五百骑先行渡河,在对岸把守,举火为号。”
    老李没点破刘守仁的身份,反正与他无关。既然有些事确定了,当下还是渡河要紧。
    吩咐完李世民,他又对身侧几位聚过来的偏将校尉吩咐道:“待对岸火起便开始渡河,百骑一队,间隔五十丈!当心些!”
    众将包括李世民在内轰然称喏,各自散开。
    而此时,完全没发现对岸异动的龙门关已经陷入到黑暗之中。守城的士兵开始找背风的地方打盹,或是聚在城下武侯铺子里喝酒赌钱。
    夜晚休战,这在冷兵器时代算是惯例。所以晚上守城的士兵比白天更放松。
    原本守卫龙门关的隋军,军纪还算可以。虽然也偷懒,但还不至于敢在执勤的时候喝酒。不过后来李密利用王氏得了关城,换上了柴保昌手下的马贼,军纪就彻底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个贼窝。
    或者说,这里确实也成了贼窝。
    十五里外的龙门县城就要好很多,因为李密亲自坐镇。
    冷清的大街上不时有巡逻的士兵持火把经过。除了几个“24小时营业”的特殊场所,其他区域已是一片漆黑。自从流民军进驻,县城里那些高族大户连夜生活都少了许多,夜晚甚至连小偷都不敢出门。
    然而今夜,却有人吃了豹子胆。
    城南的一处街道上,隐隐响起说话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
    “三爷,三爷!城里已经宵禁了,咱们找客栈住一晚吧!此刻就算到了城门,也出不去呀!”
    两名家仆搀着醉眼朦胧的王勣往南门的方向走,口中不住劝说。
    “宵,宵什么禁呀!整个龙门,县,谁不认识我王无功?关城门怎么了?某,就让他开!”
    王勣斜眼说着醉话,干脆一把推开搀扶的家仆,迈着螃蟹步往前走。后者生怕这货一个跟头下去再把自己摔死,急忙快步追上去扶。
    “滚,滚一边儿去!某,用你扶么?某又没,没醉!”
    “什么人!”
    便在此时,一队巡逻的士兵恰好经过,见他们一行顿时围了过来。
    “哎呦,误会,误会!某家公子喝醉了,不是故意宵禁时出来的!我等这便去投店……”其中一个王氏家仆急忙上前解释,并赶忙从袖子里掏钱。
    为首的兵头正要伸手去接,却在瞥过一处巷子口时忽然哆嗦了一下,赶忙改接为抽,一巴掌呼在那家仆的脸上。
    “瞎了你的狗眼,还敢贿赂俺!定是隋狗的探子,给俺拿下!”
    一众士兵轰然上前,刀剑出鞘。
    两名家仆都吓懵了,顾不得再搀扶王勣,急忙跪地求饶。而后者却是斜着眼睛破口大骂,还抡着王八拳,欲要上前撕打。
    就在兵头瞪起眼睛,抽刀准备砍死这货时,巷子里吓得他不敢收钱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
    “好了,这是王氏的公子,不是什么探子,你们都下去吧!”
    李密看着当街耍酒疯的王勣,微微摇了摇头。
    他虽然挺欣赏王勣的诗才,但同样讨厌他的酒品。只这一点,便知此人难堪大用,和他两位兄长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你们两个起来吧,快扶着你们主子,别摔了!”
    两位家仆起身,见对面竟是李密,顿时吓了一跳,讷讷不敢言语。倒是王勣,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忽然大着舌头恍然道:“蒲山,公?你,怎地也来了酒肆?二哥说南面生变,你不,调兵,却跑来喝酒,哦呵呵呵,偷闲是吧?”
    他这一通胡话说的颠三倒四,却把两个家仆听得魂飞天外,急忙架着他要走。
    可刚一转身,就听身后一片兵器出鞘的声音。李密身侧的亲卫在他的授意下,立时将三人拦住。
    “公,公爷,某家三爷他喝醉了……”
    其中一个家仆转身,颤着嗓子解释。不过李密却没理他,而是挂着一脸寒气渗人的笑意走到近前,拍着王勣的脸温声道:“无功,你说南面生变,是何意啊?”
    “嗯?你,你问某啊?”
    王勣此刻还未清醒,听到李密的询问,反而翻了个白眼,摆手道:“某,怎怎知!是大哥来信说的,在,下又没看到!”
    “哦~王县令来信了呀!”
    李密的笑意越来越冷,待到后面,已是咬起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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