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尉赤第一次跟程娆发这么大的脾气。
    之前他也会发脾气,但是就算再生气,都不会像今天这样。
    今天……程娆是彻底把他惹怒了。
    爱面子是男人的天性,尉赤在程娆面前的确卑微,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尊心。
    今天她为了萧野又是淋雨又是不吃饭,他哪里受得了?
    之前那些隐忍,似乎也在这一瞬间触底反弹了。
    程娆刚洗完澡,穿着拖鞋,汤汁溅到了她的脚背上,有些烫。
    尉赤的脸色很难看,但程娆却是很平静,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恐。
    她的眼眶还是红的,应该是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程娆,”尉赤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搞清楚谁才是你男朋友。”
    “他还活着,但是不来见我。”程娆完全没听进去尉赤的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盯着尉赤看了一会儿,程娆继续低下了头。
    “他应该也觉得我背叛了他吧……”
    她是真的很难过。想到这里,她抓了一把头发,然后开始打自己的脸。
    “是我太不要脸了。”
    “你他妈疯了?”尉赤看得窝火,一把将她从餐椅上拎起来,压到了旁边的冰箱上。
    “你觉得他还活着,然后呢?甩了我去跟他和好?你他妈想都别想!”
    听完尉赤的话,程娆好像突然冷静了。
    她看向尉赤,摇了摇头,“不会,他不会和我和好了……我和别人上床了,是我对不起他。”
    她的声音很低,“没有比我更脏的人了。”
    尉赤捏紧拳头,差点儿砸冰箱。
    之前他一直觉得萧野已经去世了,现在程娆如此笃定地说他还活着,并且有人“看到”了他——
    尉赤脑海中马上就闪过了某种可能性。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这件事情一定会越来越复杂。
    如果萧野真的还活着,那他跟尉帜的死,一定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尉赤捏住了程娆的下巴,死死地盯着她不放。
    程娆第一次见到尉赤露出这样的眼神,虽然不及她当初做的那个梦,但仍然让人心悸。
    这一瞬间,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尉赤从来就不是温柔的人,他之前之所以那么对她,纯粹是因为喜欢她。
    喜欢她……
    想到这里,程娆更加难过了。
    “就算他活着又怎么样,要是真喜欢你,早就迫不及待来找你了,别他妈说什么苦衷,都是借口。”
    尉赤的话不好听,但是却一针见血。
    其实,程娆也有这么想过。
    刚才坐在酒店门口淋雨的时候,她也试图安慰自己说萧野是有苦衷的,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苦衷,不来见她是事实。
    在程娆看来,只要足够爱,再多的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程娆突然就很累,闭上眼睛靠在了冰箱上,气息奄奄,双眼发黑。
    程娆晕过去的时候,尉赤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随后抱起人来走进了卧室。
    把程娆放到床上之后,尉赤抬起手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烫得要死。
    也是,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不发烧才怪。
    尉赤走到客厅的抽屉里翻了一下,没找到退烧药,家里头应该是没有了。
    于是,他只能穿好衣服出去买。
    尉赤自己也头疼,随便套了一件外套就出门儿了。
    小区门口有药店,进去说了情况之后,药店的药师开了退烧药和感冒药。
    尉赤拿着药回到了家里,倒水准备喂程娆吃药。
    餐厅的地板上仍然是一片狼藉,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功夫去收拾这些。
    倒好水,回到卧室之后,尉赤准备喂程娆吃药。
    退烧药和感冒药都是冲剂,他只能拿勺子喂她。
    过程还算顺利,程娆也没乱动,应该是睡得太死了。
    **
    喂程娆喝完药之后,尉赤去收拾了餐厅。
    实际上他今天晚上也没吃饭,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了。
    收拾完厨房之后,尉赤再一次回到卧室,打开保险柜,从里头取出了之前路首长给他的资料。
    他从里头翻出了萧野的资料,又仔细研究了很长时间——
    是的,之前他被所谓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来这件事儿了。
    他早该知道,这件事情远没有想的这么简单。
    之前公安部那边的人说的话,也不可信。
    尉赤坐在沙发上,将自己和程娆认识之后发生过的事儿仔细回忆了一遍。
    其实从一开始,程娆的出现就很蹊跷。
    尤其是那次任务时间和地点暴露,当时沈杨和张白两个人都认定了这件事儿和程娆脱不了干系。
    但那个时候,他是无条件信任程娆的。
    现在想来,真是够讽刺的。
    尉赤冷静地思考了一阵子,得出了基本的推理:他可以相信程娆对这件事情不知情,但如果萧野活着的话,程娆绝对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又或者是,程娆是他计划之外的意外。
    不管是哪种可能,把程娆留在身边,都是对的。
    如果萧野真的活着,留下程娆,一定可以引出萧野。
    这么一想,尉赤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卑鄙。
    因为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沦落到利用女人的地步。
    但——为了查清楚一些事情,他不得不妥协。
    尉赤将资料收起来,起身回到了卧室。
    他上了床,在程娆身边躺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
    之前他搜过她的身,没有在她身上找到任何追踪器。
    那次事情之后,他们后来的任务也没有再暴露过。
    尉赤仔细想了一下,可能是和她的手机有关——那次海啸,她的手机被海水泡了,后来换了新手机之后,一切都好多了。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尉赤一个人的猜测。
    具体情况究竟如何,现在谁都不知道。
    尉赤盯着面前的女人,抬起一只手来摸上了她的额头。
    应该是退烧药起了作用,她的体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尉赤准备抽手回来的时候,程娆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你别走,你走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非常痛苦。
    这话,肯定不是跟他说的。
    尉赤听完之后自嘲地笑了笑,抽出手来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关上灯睡觉。
    说是睡觉,其实他根本无法入眠——
    **
    酒店的房间里,男人倚着落地窗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目光空洞地盯着房间里的装置摆设。
    他的脑海里全部都是刚才雨幕中吻在一起的那对男女。即使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他都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而他,却不是那个可以将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赎出来的人。
    他突然就很后悔回来。
    他可以肯定,那些人一定是跟她说了什么,其实这也是他的目的所在。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怕她忘了他,怕她从此以后心安理得地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所以,他忍不住地想要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时至今日,他仍然抱有侥幸心理。
    他想顺利结束这一切,将那些罪恶都掩埋在时光泥土中,永远不要再被提起。
    他还是想像以前一样,和她在一起。
    可是,现实却残忍地提醒着他,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刚才在雨里,她吻得那么主动那么热烈,那是对他从来都没有过的热情。
    那样的场景,每次想起来,对他而言都是凌迟。
    他的人生已经如此黑暗,如果连仅有的光明都失去,他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
    **
    程娆一觉醒来,是第二天早晨八点钟。
    昨天晚上淋了雨,又感冒发烧,她浑身都疼,整个人头昏脑涨的。
    睁开眼睛之后,程娆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她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状态很差。
    就在这个时候,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程娆抬起头来看过去,正好和尉赤四目相对。
    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程娆到现在还能想起来他昨天晚上发脾气时的样子。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起来吃饭。”尉赤盯着程娆看了几秒钟,有些僵硬地说出了四个字。
    他会这么说,程娆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她以为,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尉赤不会再理会她了。
    毕竟他已经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在程娆心里,尉赤可从来不是那种没有出息的人。
    虽然她嘴上经常说他没出息,但她心里头很清楚,尉赤是一个自尊心极其强烈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他应该是不会再迁就的。
    “尉赤。”程娆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们分手吧,萧野还活着,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
    呵。
    听到她的话,尉赤勾唇笑了笑。
    这个结果,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她果然是这样,对他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之前跟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觉得萧野死了。
    现在她可以肯定萧野“还活着”,所以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跟他提分手。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自虐,喜欢上一个这样的女人?
    “跟我分了然后呢?”尉赤走到床边,弯腰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去找他?你觉得他会跟你见面还是怎么着?你看男人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你确定他还喜欢你?他要是真喜欢你,也不会扔下你这么长时间不管。”
    听过尉赤的话,程娆猛地攥紧了手心。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尉赤的言听计从,他突然间变成这样子,她还有些不适应。
    程娆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喜不喜欢无所谓,我喜欢他就好了。”程娆说得很平静,“我对你没感情,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得很清楚。”
    “分手你想都别想。”尉赤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程娆,老子忍着你,不代表老子好欺负。”
    “所以不用忍了。”
    他的态度,听得程娆心口有些闷。
    其实她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这种无条件的容忍根本就不会持续多久。
    看吧,他现在就不耐烦了。
    其实也挺没必要的,她本来就不喜欢他,既然他也不愿意忍了,他们两个人哪里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
    “分手,对你对我都好。”
    “我们不提这件事儿了。”
    尉赤极力地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他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开口辱骂萧野。
    他很清楚在她面前辱骂萧野会有什么后果。
    “这样下去没意思,既然他活着,我就会去找他。”程娆说,“如果我继续跟你在一起,对你也不公平。”
    “程娆,”尉赤摁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倒在床上,“是不是要我把你操到闭嘴?”
    话音刚落,程娆还未来得及给出回应,他就开始了。
    程娆整个人被他摁在床上,她大病了一场,体力不支,哪里拼得过他?
    尉赤在这方面本来就算不上温柔有技巧的人,这一次他又是存心用这种方式泄愤,程娆几乎都要被他折腾得昏死过去了。
    可是有一点她却不得不承认——即使这样,她还是有感觉。
    程娆真的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这么饥渴。
    她早先听说过男人可以把性和爱分得很开,女人在这方面稍微弱一些,睡几次就容易交付真心。
    但她明显是那个例外。
    她和尉赤已经睡了这么多次,仍然没有爱上他。
    她心里还是只有萧野一个人,再容不下谁。
    ………
    “还分吗?”结束以后,尉赤低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程娆疼得缩了一下脖子,浑身战栗。
    “这样下去没意思。”
    她抬起一条胳膊推他,然而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刚才那一场,几乎让她精疲力竭,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你不是想找他吗,”尉赤说,“我可以帮你找。”
    听到尉赤这么说,程娆眼睛亮了一下,“你说真的?”
    她其实不太相信尉赤会帮她找萧野。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找到他以后,我和你分手。”尉赤说,“如果没线索,你就一直跟我在一起。”
    程娆想了想,这个交易,不管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但是,她觉得,没有这么好的事儿。
    程娆不确认地问尉赤:“你说真的?”
    她就是再单纯,也不至于无条件相信这个。
    尉赤盯着程娆看了一会儿,眼底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尉赤反问她。
    “那好。”程娆答应下来,“你帮我找他,如果找到了,我们就分手。”
    得到尉赤的回复之后,程娆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她答应之后,尉赤并没有那种开心的感觉。
    他冷冷地凝着她看了几秒,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洗漱完出来吃饭吧。”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卧室了。
    程娆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来洗漱。
    洗漱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尉赤没有措施。
    **
    洗漱完来到餐厅,程娆就瞧见了桌子上摆着的馄饨,应该是他一早出去买的。
    她确实是很饿,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一直到现在。
    程娆坐下来吃了一口馄饨,馄饨很热,吃下去之后很舒服。
    尤其是她现在感冒,热腾腾地吃一口,简直再合适不过。
    吃了一口馄饨之后,程娆想起了正事儿。
    她看向尉赤,问他:“有没有毓婷?”
    “……什么?”尉赤没太听明白她说什么。
    程娆见他没听明白,便解释了一遍:“七十二小时紧急避孕药。”
    “没有。”尉赤说,“我准备那玩意儿干什么?”
    “你刚才没戴套。”程娆说,“我现在是排卵期。”
    尉赤当然不懂女性的生理周期,不过他能明白程娆这话是什么意思。直白点儿说就是怕怀孕。
    “算了。”程娆见尉赤没反应,就知道跟他说也没什么用。
    她直接拿起手机,在外卖软件里点了一盒事后药。
    点完以后,程娆放下手机继续吃馄饨。
    吃饭的时候,尉赤在对面坐着,不过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和谁说话。
    虽然没有分手,但是经过了昨天晚上的事儿,他们两个人到底还是产生了隔阂。
    外卖效率很高,不到十分钟就把药送过来了。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程娆还没吃完一碗馄饨。
    她准备起来去开门儿,被尉赤拦住了。
    “你坐着吧,我来。”说罢,他快速起身走出了厨房。
    从配送员手中接过来避孕药的时候,尉赤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把药扔在了茶几上,坐在沙发上发呆。
    又过了十几分钟,程娆吃完饭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她还拿了一瓶水。
    程娆走到茶几前拿起了药,抠下来吃了两粒。
    尉赤咬着牙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天他们两个人还好好的,在游乐园里过了新年……
    隔了一天,就变成了这样。
    说出去都觉得可笑。
    刚吃完药,程娆的手机就响了。
    她刚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一响起来,尉赤就瞧见了来电显示。
    上头是萧麓的名字。
    尉赤现在看到和萧野有关的人就觉得很烦,上一次萧麓还和程娆发生了争吵。
    他本来以为,按照程娆的性格,应该不会再接萧麓的电话了。
    然而,看到来电显示之后,程娆还是接起了电话。
    她上次和萧麓吵了架没错,但她曾经许诺过萧野的话,绝对要说到做到。
    尤其现在,她还知道了萧野并没有去世……
    接起电话之后,程娆就听到了电话那边萧麓的抽泣声。
    听到这个声音,程娆下意识地蹙眉:“你怎么?”
    “嫂子,怎么办……我、我好像怀孕了……”萧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现在要怎么办?我爸妈知道了一定会气死的。”
    怀孕?
    萧麓这么一说,程娆的脸色更严肃了。
    之前她碰到萧麓跟不同的男人在商场出现,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单纯地吃吃饭逛逛街。
    尤其是那两个人看着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一个浪荡公子哥儿,一个是比她大那么多岁的男人,她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人,跟哪个在一起,肯定都得吃亏。
    程娆之前还觉得萧麓挺拎得清的,现在看来,是她太高看她了。
    “你在哪里?”程娆想,这种事儿电话里说不明白,还是当面去问问比较好。
    萧麓吸了吸鼻子,说:“我在我们学校附近的那个如家……我不敢回家……”
    “房间号码短信发给我,等着。”程娆回应非常干脆。
    萧麓听完之后哭得更厉害了,“谢谢你嫂子……之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别废话了。”程娆现在没心情听她这些感谢的话。
    她做这些,也不是为了要她的感谢。
    程娆打电话的时候,尉赤就在旁边儿听着。
    虽然没听到萧麓那边具体说了什么,但是从程娆的态度,他已经猜出了大概。
    多半是出了事儿,等着程娆过去擦屁股。
    尉赤正这么想着,程娆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之后,程娆就起身去换鞋准备出门儿了。
    尉赤直接拦在了她面前:“你去哪儿?”
    程娆倒是也不隐瞒他,直接说:“我去找萧麓。”
    尉赤咬牙:“你忘了她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了?你还帮她擦屁股?”
    “不是帮她。”程娆纠正尉赤,“这是我答应萧野的事。”
    萧野萧野,又他妈是萧野。
    尉赤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脾气压下去。
    他问程娆:“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萧麓怀孕这个事儿,程娆没打算跟尉赤说。
    尉赤本来就看不惯萧麓,再知道了这事儿,估计更瞧不起她了。
    若是之前,尉赤肯定会据理力争去送她。
    这一次,她说了不送,尉赤就真的没去送。
    换好鞋之后,程娆就拿着包出门儿了。
    听着防盗门关上的声音,尉赤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弯腰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盒烟,还有打火机。
    他点了一根烟,用力地吸了一口,吸得太猛,呛到了肺,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
    **
    程娆打车来到了萧麓留的地址,按照房间号码找到了萧麓。
    她刚一进去,萧麓就哭着抱住了她,“我该怎么办?这个孩子我要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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