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浪渐渐停息,最后的竞赛结果,很快也出来了。
    冯恪之所领的宪兵战队,后来居上,以最高的总分,获得此次华东军事竞赛第一名。
    黑虎战队名列第二,何方则的苍狼战队,因为队长受伤被迫退出,屈居第三。
    得了第一,这样的赛果,别说别人了,恐怕就连做梦都想着银元和大新书院的马六队员,也是不敢真的奢望过的。
    然而,他们却真的做到了。
    正当冯家姐姐们喜笑颜开,坐那里等着颁奖之时,主席台的前头却出了点意外。
    黑虎战队的丁司令对比赛结果不服,向裁判委员会提出异议,要求从猎鹰战队的总分里扣除分数,理由是他们在移动射击环节犯规操作,导致蓝熊队翻车,几名队员受伤,被迫中途退出了比赛。
    如果犯规被认定成立,扣去相应的分数,那么两队成绩相同,将要进行加赛。
    南京宪兵总部的司令老张立刻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这算什么犯规?他们技不如人,自己翻车,还怪到我们头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何方则的人被你们使阴伤了膝盖,被迫退出比赛,以至于影响了成绩!这又怎么说?”
    丁司令皮笑肉不笑:“张将军,裁判都没有判,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可不能冤枉无辜之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坐在一旁的许上将微微咳了一声:“总裁,夫人,您二位都是军事竞赛裁判委员会的成员,总裁是主席,夫人是特别顾问,该怎么处置,以我看,交给总裁和夫人定夺为好。”
    冯令仪和丈夫对望了一眼,想了下,说:“既然有争议,那就把相关队员叫来,当面问个清楚。”
    很快,各方人聚在了一间临时会议室里。
    刚才翻车的几个蓝熊队员头扎绷带,一脸萎靡,队长声称自己只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对对手施加了些干扰,对方却防卫过当,以至于造成这样不公平的后果,众目睽睽,人人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认定是犯规,有失公允。
    冯令仪微微蹙眉,见丈夫也没开声,有些迟疑。
    丈夫的顾虑,她自然明白。
    派系林立,明争暗斗,这是一直以来的沉疴痼疾,只是如今局势渐危,迫于外压内患,加上丈夫手段厉害,这才维持住了现状。
    今天这件事,换作是别的任何人,都可以完全不用理睬这样的无理申诉。
    但因为涉事一方是自己的弟弟,才不好以常规处置。
    对方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借机提出申诉。
    冯令仪有点犹豫,望向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的弟弟。
    冯恪之说:“不服,我给他们机会,再比一次就是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
    ……
    孟兰亭和身边的冯家姐姐们等着时,消息很快传了过来,说冯恪之的战队因为中途犯规被扣除了积分,和第二名的黑虎战队得分相同。
    双方需要加赛一场。
    比赛内容是迫击炮。
    据说,这还是黑虎战队司令的提议,理由是这个项目年年备选,年年落空,而迫击炮在实战中的作用极大,将这个项目列为加赛内容,与现今国情相符,具有莫大的实际意义。
    鉴于安全考虑,场地被移在了基地的一处山坳里。
    全场观众,听着后山传来的阵阵隆隆的发炮之声,议论纷纷,翘首等着最后的结果。
    稍微了解些军队建制的人都知道,这场加赛,结果恐怕是黑虎战队会笑到最后。
    冯家姐姐自然也清楚宪兵部队的弱点,得知消息,深为弟弟感到不平。
    但长姐冯令仪所处位置的为难之处,她们也是心知肚明。
    无人发出一句抱怨。但在等待的功夫里,人人脸色都不大好,刚才的那种兴奋和欣喜,已是荡然无存。
    只有孟兰亭,在这一刻,她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但其实,比谁都紧张,也比谁都暗暗多了几分期待。
    她当时上课的动机,只是一时起念,查漏补缺的简单目的。
    但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巧,今天这场加赛的项目,就是自己之前给宪兵团的学生上过课的内容。
    看当时宪兵们的反应,之后应该是有勤加练习的。
    冯家姐姐们已经陆续起身,回了一间特意为她们而设的贵宾休息室里。
    孟兰亭自然也跟着她们。
    她悄悄看了眼身边的冯家姐姐们,极力忍住不去告诉她们这件事,唯恐万一给了她们些希望,最后却又落空。
    她静静地坐着,在心里默默地等着结果。
    大约半个小时后,山后那阵隆隆的炮声,终于消失了。
    门口忽然传来几下叩门声。
    八姐过去开门,那个刚开始引着她和孟兰亭入内的军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欣喜之色,说:“诸位姑奶奶们,好消息!九公子领队,赢了这场加赛!”
    孟兰亭险些跳了起来,极力压抑着心里涌出的欢喜,面庞都有点红了。
    冯恪之的姐姐们,并没留意到她的异常。
    五姐笑了起来,拍了拍胸口。
    “可把我给担心的……太好了!赶紧都去看!”
    姐姐们再次喜笑颜开,叫上孟兰亭,一起回到了主席台的位置上。
    很快,正式消息就公布了。冯令仪夫妇和刚才同去观战的许上将等裁判委员会的全体成员,也乘坐汽车回来,在掌声里,再次回到主席台上,各自落座。
    冯令仪夫妇不时和身边人谈笑几句,神色愉悦。
    黄市长再次登台,正式宣布最后的名次。
    宪兵战队,凭着加赛的出色发挥,从参赛的全部队伍中脱颖而出,荣获了今年华东军事竞赛的冠军。
    全场掌声雷动。
    冯恪之带着全体队员上台接受颁奖,记者在旁不停拍照。
    颁奖结束,众人下台,大姐夫笑道:“恪之,今天你们表现确实不错。”
    他转向众人:“不瞒诸位,于操炮,宪兵部队也有如此出色的技战表现,我相当满意,堪称全军之楷模。杨司令,你是如何做到的,不妨推广经验,供全军效仿共进。”
    众人无不应和奉承。
    杨文昌生平头回如此露脸,红光满面:“总裁有所不知,这是因为我司令部长期以来组织夜校,宪兵勤学不殆,同时苦练技能,这才有了今日成绩。都是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周围一时悄声。
    “夜校?”
    “是,是。夜校聘有专职高级教师,曾专门从数学的角度,为宪兵授迫击炮的操发技要,过后根据教师所授内容,冯参谋带队苦练,这才有了今日之果。”
    大姐夫目露带着惊讶的欣赏之色,点头:“不错,不错。看似巧合,又何尝不是必然,更是难得,没想到你们上海宪兵部队竟如此力争上进。设立夜校,是谁的主张?”
    杨文昌一顿,不敢邀功,视线瞟向冯恪之。
    “报告,是杨司令的主张。”
    冯恪之应道。
    “好,好!”
    大姐夫拍了拍杨文昌的肩膀,转向众人,提高声音。
    “诸位,你们都看到,也听到了!夜校之主张,从前也曾举国大力推广,只是各部轻视,日渐废弛,如今即便还有,也形同虚设。沪宪兵司令部的杨司令,不但贯彻执行,也比你们都要先行一步!效果如何,你们自己看到了!我以为,你们应当大力学习,发扬光大,全国军队及各级部门,当效仿执行!”
    周围一阵热烈的掌声,众人再次附和称是。
    杨文昌又惊又喜,偷偷看了眼冯恪之,等散了,悄悄转了回来,找到冯恪之:“冯公子!”
    冯恪之停步,看着杨文昌跑到自己的跟前,将自己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里。
    “冯公子,刚才实在是感谢!只是冒名居功,鄙人心里有些不安。冯公子你这是——”
    冯恪之挑了挑眉:“杨司令,先前多谢你的诸多容忍,往后,只要我不走,大概还是要你再容忍些的。就当还你个人情吧!”说完撇下杨文昌,掉头而去。
    杨文昌只道冯家小九爷是个混世魔王,没想到竟能从他手里得个这样的大人情,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冲着冯恪之的背影喊:“小九爷您走好,往后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杨文昌只要能做到,必无所不应!”
    冯恪之人已经走远,对面,马六带了几个人快步迎来,朝他点了点头,一行人就簇拥着他,往竞赛场那头的一个无人角落而去。
    观众正在慢慢退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在那堵刚被用作障碍攀越的砖墙之后,黑虎战队的队长薛用,正被十几条枪逼退在了墙边。
    这些人,都是何方则的部下,个个冲着薛用怒目而视。
    薛用看着冯恪之双手插兜,从人群后现身,闲庭信步般地朝着自己踱来,脸色顿时大变。
    “救——”
    他刚开口,就被马六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下脑袋,额头立刻破了个口子,血噌地流了下来。
    薛用扑倒在了地上。
    冯恪之走到他的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薛用勉强抬头,用颤抖的声音说:“冯恪之!我不信你敢杀我!”
    冯恪之唇角扭了一扭:“薛队长,我知道你后头有人,当然不敢杀你。但废你一条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给我砸了他的膝盖!”
    他的目光蓦然阴冷。
    几个士兵按住拼命挣扎求饶的薛用,马六用枪托对准了薛用的膝盖,狠狠捣了下去。
    伴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薛用抱住了自己的那条腿,整个人蜷成一团,因为剧痛,不停地发抖,几乎晕厥过去。
    冯恪之眼睛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抬脚踩在薛用那只碎了的膝盖上,从上衣内兜里抽出一条折叠成小四方的雪白手帕,展开,俯身下去,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鞋面之上因为比赛而沾落的尘土,又换了一脚,随即起身。
    “叫军医来,抬他去治!就说他不满赛果,持枪挑衅。”
    冯恪之随手将手帕掷在了薛用的身上,转身而去。
    ……
    颁奖结束,主席台前几排就座的人在掌声中离开了。冯家众姐姐知道弟弟这个白天剩下的时间里应该会很忙,姐妹约好晚上一道吃饭,叫孟兰亭也务必来,随后坐上车,先行离去。
    孟兰亭是跟着冯令美来的,自然也跟她同回。两人站在出口处,等着老闫把车子开过来时,孟兰亭忽然看见何方则从对面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近旁。
    孟兰亭忍不住,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边上的冯令美。
    她的神色冷淡,仿佛根本就没看到人一样。
    虽然之前从不认识何方则,但也可以想象,等下这对夫妇,会是怎样的见面情景。
    偏偏自己又没法避开。
    孟兰亭尴尬之余,心里不禁又带了点迷惑。
    其实就刚才冯令美怒斥那几个太太的一幕来推断,她对自己的丈夫,应该还是很维护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关系会僵成这样。
    何方则已经走到了冯令美的面前,叫了声“小八”,随即转向孟兰亭,朝她微笑颔首:“你就是孟小姐吧?我姓何,恪之的八姐夫。”
    孟兰亭露出微笑,向他还以见面礼节之后,不动声色,悄悄地后退了些。
    “小八,我送你们回去吧。”
    何方则望着妻子,柔声说道。
    出口处,很多人正从里面出来,不敢靠近,但纷纷投以注目。
    冯令美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慢慢抬起眼,和丈夫对望了片刻,忽然,唇角露出笑意,朝他走近一步,立在了他的胸膛前,抬起手,替他整理了下衣领,动作亲昵,笑道:“我知道你还有事,不用了,你忙吧,老闫车就过来了。”
    何方则定在了原地,任凭妻子的那只手搁在了自己的颈侧,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清晰地感到了女人柔软的手背皮肤轻轻擦过自己脖颈的那种感觉。
    他隐藏在制服衣领里的喉结,微微动了一动。
    “小……八……”
    声音更是艰涩,带了点不敢置信般的犹疑。
    “车来了!我先走了。”
    冯令美替丈夫整理过衣领,朝他嫣然一笑,随即收手,朝着老闫开来的那辆车款款而去。
    何方则转头,视线跟着窈窕背影,等反应过来,想上前替她开车门时,老闫已经下车,替她开了。
    冯令美弯腰,坐了进去。
    孟兰亭也反应了过来,和何方则道了声别,跟着上了车。
    “八姑爷,那我先送八小姐和孟小姐走了。”
    老闫冲何方则鞠了个躬,忙忙地上了车。
    汽车在周围无数道各色目光的注视之下,渐渐远去,消失在了道路上扬起的黄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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