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是该离开两界山了。”
    柳元正的反应很是平静,仿佛在安文子掌教开口之前,便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这世上的阴与阳相辅相成,做得了大好事情,也意味着柳元正早已经成了某些存在的眼中钉,肉中刺。
    毫不客气的说,龙马老妖的陨落,很大程度上,因为柳元正以玄门神道之力的干扰。
    死劫之中挣命,柳元正所作所为无可厚非。
    可这之后呢?东土的经世老妖们会怎么看待柳元正?会不会生出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倘若它们真的不顾忌那些所谓的规矩,出手要强杀自己,彼时纵有地仙庇护,当真是万全之境?可否会有殒身之厄?
    此日少年以东土宝药月凝浆重炼五灵元珠,得以脱胎换骨。
    蜕变的不止是少年通身的法力。
    这些时日,柳元正越发察觉到了月凝浆对于自身产生的变化。
    更在于魂灵的蕴养。
    以少年如今雄浑的道识,自然清楚,古人讲日月阴阳,以大日为命之显照,以月阴为性之显照。
    故而,日月阴阳,即为生身性命,此长生玄关所在。
    月华之力的本质,便是滋养魂灵的无上宝药。
    若非有辟世真雷的蜕变升华,对于魂灵的滋养才是月凝浆带来的最大造化。
    丰沛的灵韵在少年的魂光之中流淌。
    只是这样的变化,远比五灵元珠的脱胎换骨来的更为柔和,春风化雨,便是柳元正初时都未曾察觉,直到这样的变化足够明晰之后,才恍然有所觉。
    灵韵的滋养,使得少年神念愈显磅礴,亦增强了他对于冥冥之中天机的感应。
    已经不再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粗显的印证。
    纷繁的念头纠缠在魂光之中,显照出一幅又一幅辽阔的画卷,那些画卷之中描绘的事物,或者纤毫毕现,或者只是粗粝的勾勒,却记录着血与骨的悲鸣长歌。
    昔日玉都院所修卜术,在这样的蜕变下,几乎被动的,强行蜕变。
    教柳元正几乎明晰的感应到了那缥缈的恶意与杀机。
    更何况……
    哪怕归程中,这一路上同行的玄门诸修都有意识的闭口不谈。
    可之前捣苍山巅,柳元正不得不自救,到底还是在诸修面前,施展了古巫的祭器。
    即便是在左道旁门之中都十分晦涩生僻的传承,出现在了一位玄门道子的手中。
    这种刻意的沉默与回避,某种程度上,也将此间玄门诸修的想法暴露无遗。
    是该避一避风头了。
    瞧见柳元正恭敬的神情,安文子掌教似是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是欲言又止。
    到了柳元正这样的地位,许多话,便是一宗掌教,也不好直接质问,有些辛秘真的问出来了,反而才是祸事。
    难得糊涂。
    一念及此,安文子掌教遂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便是没有劫运之中这一番,本也该教你回返山门了,传承有序才是一宗的根基所在,功字辈弟子要擢升金章院,你们元字辈的道子们也要召开法会。
    这里边,五峰道子的选定,也要有你这位大师兄的参与和点头,法会召开时,更缺不得你在,虽说都是些杂事罢,可自古以来的规制,还是不要随意打破的好,修道便是修心,失了规矩,何以道心圆融?”
    到底,安文子掌教还是在最后,不轻不重的点了柳元正一句。
    原地里,少年像是没有听出话外之音一般,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下。
    安文子掌教拢了拢袖袍,显得有些兴意阑珊。
    “即刻启程罢!”
    “是!”
    ……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朦胧细雨漫天飘扬。
    正此时节,渺茫的层云雾霭之间,一道道雷霞划过天地之间。
    诸修蹈空步虚而行,正是自两界山回返山门的五雷仙宗诸修,人群前方,以柳元正与宗安、宗广道人为首。
    目光扫过灰蒙蒙的层云,似是想到了甚么,少年促狭一笑,偏头看向宗广道人。
    “师叔,我听闻,灵荷师叔可是留在了两界山,要驻守一段时日,师叔怎的不也留下?”
    听得此言,便是宗安道人也哈哈大笑,反而是宗广道人无奈的苦笑了两声。
    “好师侄,你当师叔我不想留下?摘了人家宗门的掌上明珠,我在心鹤真人那儿可得不到甚么好脸色!他老人家瞧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若果真的留下了,且看罢!旬月之间,能教我有空见灵荷师妹一眼都是好事!难不成还要为了这个,去求掌教寻老真人说合?”
    说到最后,宗广道人更是连连摇头。
    闻言,柳元正和宗安道人更是笑的意味深长,便是身后的人群之中,更是隐约间传来窃笑声音。
    这声音柳元正识得,昔日西行渡劫时便有他,似是宗广道人那一脉的晚辈师侄,素来与宗广道人亲厚。
    到底是私密雅趣之事,如今被柳元正提起,宗广道人遂也“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紧接着话音一转。
    “笑我值当些甚么!小子!得赐月幽天女,真个说来,你可要更风流些……”
    未曾料想引火烧身,一时间,柳元正讪讪直笑,反而不知该说些甚么。
    似是觉得宗广道人有含沙射影之嫌,此刻反而是宗安道人一甩袖袍,裹着漫天烟雨,卷向宗广道人这里。
    “行了!还是做长辈的,这等话也好跟元易讲?得赐天女凭的是能耐,怎么?眼红了?”
    风云漫卷。
    一时间,雷霞远去,只留下爽朗潇洒的笑声,回荡在层云之间。
    ……
    岳霆山,天门峰,绮云洞。
    柳元正风尘仆仆归来。
    穿过冗长的石廊,半掩的书房玉门前,柳元正忽地驻足。
    他想到了昔日初次来绮云洞时的场景,一时间,回忆汹涌而至,柳元正遂推门而入。
    窗棂前,绮萱身着宽大的玄袍,整个人缩进竹椅中,慵懒的斜倚着靠背,青丝披散在肩头。
    此刻,听得脚步声音,绮萱回首,望见柳元正身影的瞬间,猛地站起身来,脸上绽放出笑容。
    如百花盛开,若春风拂面。
    萦绕在柳元正身上的淡薄煞气,在这一刻消散一空。
    “师姐,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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