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双目赤红,声若雷鸣,带着一百多家奴,纵马狂奔而来,激怒之下,竟然跑出来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李水打了个寒战,拨转马头,掉头就跑。
    王贲比王离要可怕多了。此人跟随王翦,打过很多场灭国战。真正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人如麻。
    李信举起剑来,遥遥指着王贲,喝道:“愿赌服输,自古皆然。王离输了头颅,被槐谷子斩下来,有何不可?王贲,你要抵赖吗?”
    王贲没有回应,他向身后吩咐道:“缠住李信。”
    随后,那一百多家奴,向李信冲过来了。至于王贲,则提着剑直奔李水。
    没有了李信的保护,李水对上王贲,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李水大惊,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绕着护城河逃命。
    看着紧跟在身后的王贲,李水一颗心越来越沉了。此人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居然还能这么清醒?先缠住李信,再来杀自己。这人很难对付啊。
    忽然,李水扯着嗓子大喊:“王贲已反,王贲已反。”
    王贲面色阴沉:“随你怎么叫嚷,老夫今日必杀你。”
    李水远远的朝守门将领喝道:“王贲已反,你为何不擒拿?此人要杀陛下亲封谪仙,要断陛下长生路,你竟然坐视不救,该当何罪?”
    守门的将领吓了一跳,这确实是一条重罪啊。自己作壁上观,确实不妥。
    于是他连忙点了一队兵丁,心急火燎的朝李水和王贲跑了过来。
    守城将领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王贲将军,手下留情啊。”
    李水破口大骂:“你是想要救援,还是故作姿态?你倒是骑一匹马啊。”
    守城将领一拍脑门,又转身回去找马。
    李水骂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守城将领,绝对是王氏的亲信。恐怕巴不得王贲杀了自己呢。
    于是李水换了个方向,向商君别院狂奔而去。
    一边跑,李水一边高声叫嚷:“王贲已反。王贲已反……”
    王贲骑着马,在后面恨得牙根痒痒。今天出来的太急了,没有带弓箭,否则的话,早就结果了此人。
    时间一长,王贲的骑术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和李水的距离正在缩小。近了,更近了,这个距离可以刺中他。
    王贲提着剑,大吼了一声,朝李水的后背扎过来。李水吓了一跳,狠狠的在马肚子上踢了一下。
    那匹马吃痛,猛然向前一跳。王贲这一剑没有刺中李水,倒是刺中了马屁股。
    那马悲鸣了一声,彻底受惊了,疯了一般的向前跑过去。如此一来,竟然又把王贲给甩开了。
    …………
    商君别院,天子亲兵正在将散落在地上的粟米聚拢成米堆,再放进粮仓。
    王绾一脸感慨的说道:“此事过后,朝中恐怕要有一场大动荡啊。”
    李斯点了点头:“是啊。”
    王绾苦笑了一声:“谁又能想到,只种一半田,居然可以收获这许多粟米?难道这槐谷子,当真是天上谪仙不成?”
    李斯说道:“是不是自天上而来,倒也无所谓。只要他的仙术可以拯救黎民苍生,可以匡扶天下,承认他是谪仙又何妨?”
    王绾看了看咸阳城的方向,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城吧,该向陛下复命了。”
    李斯微微一笑,说道:“丞相大人先行一步,我再等等。”
    王绾惊奇的看着李斯:“你等什么?”
    李斯微微一笑,说道:“等槐谷子回来之后,讨一杯酒喝。”
    王绾沉默良久,问道:“你看好槐谷子?”
    李斯点了点头。
    王绾有些不敢苟同:“槐谷子,身上确实有些异术。然而此人行事乖张,分明是个小人啊。与这等人为伍,小心引火烧身。”
    李斯微微一笑,说道:“我赏贤不尚德。小人的代田法推而广之,可以活人无数。君子品格高洁,夸夸其谈,无益于黎民百姓。”
    王绾想了想,觉得李斯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是他依然没有留下来。
    不是所有人都像李斯那样,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王绾已经位居丞相,在官场上,别无所求了。故而他从来不站队,也不会去主动结交槐谷子。
    王绾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了李水的大叫声:“救命啊,救命啊。”
    王绾心中一愣:“怎么是槐谷子在叫救命?他不是去追杀王离了吗?”
    这时候,李水的奔马已经到了。王绾一看那匹马,顿时笑了:“原来是马受惊了。一匹惊马而已,竟然吓得槐谷子大叫救命?哈哈,真是可笑。”
    王绾正在欣赏李水的窘态,忽然身边又一匹快马飞奔而去。
    王绾眯了眯眼睛:“这人又是谁?观其背影,似乎有点面熟,他要帮槐谷子勒住惊马?可为何手中执剑?嗯?不会是追杀吧?”
    王绾捻着胡须,正在胡乱猜测,而等在商君别院的李斯,却把一切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王贲,正在追杀李水。
    在一瞬间,李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脑补出来了:李水杀王离,王贲为子报仇。两人一逃一追,骑着马到了这里。
    眨眼之间,李水的马已经冲进了商君别院,直接冲到了皇帝亲兵身边。借着一堆堆粟米的阻碍,那匹马的奔势逐渐缓和,终于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王贲也到了。
    李斯指挥着手下兵丁,竖起长戈,拦住紧追不舍的王贲。
    王贲勒住马,冷冷的向兵丁喝道:“让开。”
    李斯整整衣衫走出来,大声喝道:“王贲,你意欲何为?”
    王贲看见李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喝道:“槐谷子杀我爱子,我今日要以他的头颅,祭奠离儿。”
    李水躺在粟米上,一边喘粗气,一边向身边的皇帝亲兵说道:“王贲已反,速速拿贼。他要杀我,要断陛下长生路。”
    皇帝亲兵闻言,迅速的动起来了。
    有十几个人,手持长戈,将李水护在中间。其余的人,在一分钟之内,列好了阵势。
    气势如虹,虎视眈眈的看着前面的王贲。
    李水总算知道,天子亲兵的强大了。只用了一分钟,就从娴熟的老农,变成了杀气腾腾的士兵。
    李斯缓缓地向王贲说道:“王兄,此时回头,尚且来得及。王离赌输了,丢了性命,那是无可奈何。王氏若能认赌服输,必定令人敬佩。可你若强杀槐谷子,王氏一族,恐怕要被灭门。”
    王贲沉默。
    他刚刚看到李水的时候,当然是怒不可遏,热血上涌,非要杀了他不可。
    可是这一路追下来,整个人也冷静了一些。若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此人,皇帝必然大怒。王氏,恐怕真的会被灭族吧。
    可是……可是一想到王离身首异处的惨状,王贲就恨意滔滔。手中的长剑,颤抖不止,一定要饮李水的鲜血才肯罢休。
    现在的王贲,就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
    李斯看了李水一眼,缓缓地走出了商君别院,走到了王贲马前。
    他先是扶了扶那匹马的鬃毛,然后向王贲叹了口气:“将军,下马吧。不可意气行事。”
    王贲犹豫不决。
    李斯拽了拽王贲的胳膊,王贲顺势跳下马来。
    在这一刻,王贲心中已经有了算计:“强杀槐谷子,殊为不智。可是暗杀呢?只要找个机会,一箭射过去,槐谷子必死无疑。那时候,离儿大仇得报,我王氏也不会有危险。”
    “纵然陛下怀疑,纵然朝臣议论。那又何妨?没有证据,能奈我何?不不不,还有更好的办法。我要隐忍,隐忍一段时间。槐谷子此人,嚣张跋扈,很快就会得罪他人。到那时候,我再一箭射死他,皇帝便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了。”
    这一瞬间,王贲已经给李水想好了死法,只是什么时候执行,还没有决定而已。
    这时候,又是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满身血污,根本无法分辨容貌。
    附近的秦兵都警惕的看着他。
    这人勒了一下马,然后大声叫道:“槐谷子何在。”
    是李信的声音。
    李水松了口气,从粟米堆上站起来,大声喊道:“我在此。李兄无恙?”
    李信哈哈大笑,说道:“那群王氏家奴,被我杀了数人,其余的已经胆寒了。我纵马狂奔冲了出来,他们连追赶的胆量都没有。”
    李水彻底放下心来了,有李信在这里,生命就有了保障。
    李水从商君别院走出来,看见王贲已经把长剑扔在地上了。这表示,王贲已经放弃报仇了。
    但是李水不太相信,人非禽兽,哪怕是禽兽,也不会轻易和自己的仇人言和。
    李水没有理王贲,而是走到李斯面前,行了一礼,说道:“方才大人以身涉险,冒死出来拦住王贲。在下感激不尽。”
    李斯扶住李水,说道:“槐大人不必言谢,分内之事而已。”
    李水又坚持倒了一遍谢,然后说道:“大人是廷尉,深通秦律。这个……若有人无故追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李斯一脸歉意的看了王贲一眼:“王将军,不如负荆请罪,如何?”
    王贲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负荆请罪,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王离被杀,自己这做父亲的,无力报仇,反而要向皇帝负荆请罪。此情此景,何其可怜?任何人见了,必定心生怜悯。
    陛下念及王氏的功劳,看到这一幕,也会唏嘘不已,歉疚之下,也许会疑虑尽消,重新重用王氏。
    于是,王贲解下身上铠甲,任由秦兵将自己绑了起来。
    李水彻底松了口气,然后对李信说道:“李兄,随我入咸阳城,我有要事。”
    李信说道:“向陛下报喜吗?我陪你去。”
    李水临走的时候,又点了五百秦兵,个个骑马,如一阵风,向咸阳城方向奔去。
    只是他刚刚跑了几步远,就开始大喊:“反贼王贲,已被擒获。反贼王贲,已被谪仙槐谷子擒获。”
    李斯都听傻眼了。
    王贲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被擒获?被你擒获?我是要负荆请罪啊,怎么变成被擒获了?”
    周围的秦兵,也个个瞪大了眼睛:“庙堂上的大人,不都是彬彬有礼,信义为先的君子吗?怎么?怎么……”
    站在不远处,将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王绾,狠狠的叹了口气:“真是无耻之徒啊。老夫活了这么久,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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