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在墙角挨揍的时候,巨夫就在屋门口看着。
    他有点感慨,觉得槐谷子找来的这些人,真的是忠诚啊,都已经被打成这样了,都不肯说是谪仙的人。
    这些日子,他也感觉到了,咸阳周边的人,对槐谷子那是敬若神明。如果这人说是槐谷子派来的,这些人绝对不会动手,哪怕心中怀疑,也要先查证一番再说。
    巨夫点了点头:看来谪仙为了试探我,派来的都是最可靠的人啊。
    这时候,巨夫忽然想起来一件糟糕的事:刚才这人是谪仙派来的,那些珠宝,也就是谪仙的了。我一时激动,为了表示坚贞不屈,烧了谪仙的珠宝。谪仙会不会记恨我?
    一时间,巨夫冷汗遍体。这若是得罪了谪仙,如何是好?更何况,谪仙把自己举荐给伏尧公子,那是莫大的恩情啊,自己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巨夫在院子里面来回踱步,最后思前想后,决定要想个办法,把这些钱给谪仙补上。
    然而……如何弄些钱财来呢?难道又要被人“拜见”?一时间巨夫心乱如麻。
    …………
    季明被人拴着,带到了咸阳城外。
    这时候天还没亮,城门不开。守城的秦兵也有些无聊,问道:“尔等何人?为何入城?”
    店主人说道:“我等抓到了一个窃贼,要送到内史大人府上。”
    秦兵乐了:“抓到一个窃贼,也要送到内史大人府上?你当大人很悠闲吗?”
    店主人说道:“小人知道大人公务繁忙。然而内史大人乃谪仙至交好友,而谪仙是最怜贫惜弱的。想必内史大人,也会站在我们穷苦人一边。若送到别处,小人心中不安。”
    秦兵笑嘻嘻的说道:“你即便等到天亮,将此人带到内史大人府前,内史大人也未必见你。”
    店主人说道:“只要内史大人随便指派一人,给这窃贼定罪,小人也心愿足已。”
    秦兵点了点头,也不再问。
    季明一夜没睡,在城外站了几个时辰,这期间还要接受店主人的打骂。好容易天亮,店主人牵着他去了内史赵腾的府上。
    这一路上季明都忐忑不安。赵腾,可是认识他的啊。
    这要是被人认出来,传到陛下耳中,可怎么办?
    很快,店主人到了内史府,然后向看门人说明了来意。他们足足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终于有小吏走出来,淡淡的说道:“随我来吧。内史大人说了,今日就为你破一例,由我代为审理此案。日后这等小事,不要送往内史府。”
    店主人点头哈腰的答应了。
    小吏把两个人带到了一间小屋当中,随后,小吏淡淡的问季明:“你是何人啊?”
    季明不肯说。
    小吏呵呵笑了一声:“怎么?要我动刑才肯说吗?”
    季明小心翼翼的说道:“在下,想单独跟你说。”
    小吏勃然大怒:“混账,你想贿赂我吗?来人啊,先杖责四十。”
    有几个五大三粗的人走进来,把季明按倒在地,噼里啪啦的开始打。
    季明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小吏看的啧啧称奇:“倒是个硬汉啊。再打四十。”
    一直打了四五个四十,几个大汗轮流执杖,个个累的精疲力尽。而季明依然浑若无事。
    他甚至有心思指点这几个人:“尔等握杖的姿势便不对。当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两脚与肩等宽,稳稳地扎在地上。抡杖之时,身随杖动,只听得呜呜带风,啪的一声打在人身上,发出极明亮一声脆响,这才算是打好了。”
    那几个大汉听得目瞪口呆。
    季明有些得意:“若论挨打,谁能比得过我?我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
    小吏脸上有些挂不住,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不用问名字了,先审一审,他都偷了些什么东西。”
    店主人躬身说道:“小人来之前,也曾经粗略的估计了一番,或许是发现的早,他还来不及偷别的东西。因此,家中财物倒是没有少,只是死了一条黄狗。”
    小吏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记上一笔:“黄狗一条。”
    这时候,有大汉搜了搜季明身上,结果将那包珠宝搜出来了。
    珠宝一半被火烧过,品相有些差。另一半则光彩夺目,乃稀世奇珍。
    小吏惊的下巴都要掉了:此乃惊天大案也。
    小吏想了想,对其中一个大汉说道:“你立刻去谪仙当铺一趟,请一位经验老到的伙计,来估算一下这批珠宝的价值。”
    大汉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季明有点慌,趴在地上说道:“这些珠宝,乃是我的。”
    小吏冷笑了一声:“你的?你若有这等财报,还去偷盗?真是笑话。”
    季明苦着脸说道:“我并未偷盗,我只是误闯入他的宅院之中,那条狗也并非我杀的。”
    小吏都懒得搭理他了,这种谎言,简直无聊。
    季明又说:“我家中有万贯家财,随便带在身上不可以吗?”
    小吏冷笑了一声:“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是咸阳哪位富商巨贾,或者豪强权贵?”
    季明又不说话了。
    很快,大汉带着一位谪仙当铺的老先生来了。
    老先生有一个职业习惯,看什么都先来一句光板无毛,然后价值十万钱的宝贝能压价到十钱。
    这一路上,大汉都千叮咛万嘱咐,这是要定盗贼的罪过,万万不能随意压价。老先生点头答应,到了这里之后,强忍着压价的冲动,给定了一个价格。
    于是小吏提笔郑重的写下:珠宝首饰,光彩夺目,价值五千镒黄金。
    店主人有些激动:“小人抓了这个贼人,是不是有赏啊。”
    小吏点了点头:“不错,有赏,而且此人数额巨大,你有重赏。”
    店主人顿时乐开了花。
    季明有些心慌。他不是白痴,久在宫中,也接触过一些律令,一个盗贼,偷盗了五千镒黄金的东西,一旦被抓,基本上就要被坑杀了。
    季明忍不住了,小声说:“大人,你遣散左右,我告诉你我是谁。”
    小吏淡淡的说:“莫非你想贿赂本官?你就在这里说。”
    季明为难的看了看店主人。然后说道:“在下的身份,事关重大,此人不能知道。”
    小吏想了想,对店主人说道:“劳烦你在门外等候,你可以盯着我,看我有没有收取贿赂。”
    小吏这么干,也是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一个已经偷了无数珠宝的盗贼,还用得着去一个破旅店里面偷东西吗?
    店主人畏官如虎,哪敢多说,就站在了门外。
    一时间,屋子里面只剩下了小吏和季明两个人。
    季明低声说道:“在下,乃是宫中来的。”
    小吏大为惊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季明:“你可敢让我验身。”
    季明的脸顿时就红了。
    他想了想,说道:“在下于宫中,有一至交好友,名唤小乙。你只要遣人去送个信,小乙自然就来了。到那时候,在下的身份,自然可以得到验证。小乙只有我一位至交好友,不需说我的名字,他自然明白。”
    小吏想了想,对一个大汉说道:“你去宫门口,请人问一下。”
    那大汉走了。
    半个时辰后,大汉回来了,低声对小吏说:“宫中,确实有一位小乙。他说如今正在当值,不便出来,他问此人犯了什么罪过,若罪过不重的话,请咱们将人放了。若罪过较重,可否看看卷宗。若他当值结束,会立刻赶来。”
    小吏想了想,把刚才写好的卷宗抄了一份,交给了大汉。大汉匆匆的走了。
    季明满怀希望的问道:“如何?”
    小吏淡淡的说道:“宫中,倒是有这么一位小乙。不过他如今有事,要过几个时辰才能赶到。”
    季明点了点头。
    小吏好奇的说道:“即便你当真是宫中人,为何要带着这许多珠宝偷盗?”
    季明含含糊糊的说道:“事关重大,你就不要再问了。”
    小吏呵呵笑了一声,若这家伙真是宫中的人,自己恐怕还真的没有资格问。
    …………
    宫中,小乙看过卷宗之后,立刻通报了司豚,而司豚带着卷宗去找嬴政了。
    嬴政正在批阅奏章,看见司豚来了,好奇的问道:“何事?”
    司豚躬身说道:“季明在城外偷窃,被抓了。”
    嬴政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偷窃,被抓了?”
    司豚说道:“是,这是他的卷宗。”
    嬴政把卷宗接过来,一边展开,一边冷笑的说道:“这个季明,真是不安分啊。”
    等他翻看季明的罪过,更是匪夷所思。上面写着:偷盗五千镒黄金的珠宝,以及黄狗一条。
    嬴政直接气笑了:“好啊,好啊。这季明,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他问司豚:“此事可传开了?”
    司豚说道:“还没有。知道季明身份的,唯有办案的小吏。”
    嬴政想了想,说道:“此事,不可声张,若要百姓知道了,成何体统?至于季明,倒也不忙杀,罚作鬼薪吧。朕通过他,倒知道了许多人的心思。”
    司豚犹豫着说道:“这样大的数额,罚作鬼薪的话,恐怕他要服苦役到八十岁了。”
    嬴政淡淡的说道:“那便服苦役到八十岁。只要不在宫中当值,便去服役。”
    司豚应了一声,躬身走了。他把这话交代给了小乙,小乙急匆匆的出宫了。
    出宫之后,小乙见了小吏,然后在他耳边吩咐了一番。
    小吏心中明白,低声对季明说道:“你的身份,在下已经确定了。不过外面有店主人在看着,在下无法徇私枉法。”
    季明心中一寒:“你还真要坑杀我不成?这些珠宝,当真是我的。”
    小吏呵呵笑了一声:“一个宦官,哪里来的这许多珠宝。你又不是赵高。依我看来,此事若嚷嚷起来,你也难逃一个死字。”
    季明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小吏低声说道:“如今呢,你不用死了。我判你做六十年的鬼薪如何?平日里你当差也无妨,只要有了闲暇,去服役便可以了。若你不服,我禀报赵腾大人,看你还能不能活。”
    季明差点骂出来。
    但是小吏甩了甩袖子,带着店主人去领赏了。
    小乙领着季明,慢吞吞的向宫中走去。
    路上的时候,季明大倒苦水,把一切都跟小乙说了。小乙很同情的看着他,并且狠狠的安慰了一番。
    入宫之后,季明和小乙分别了。季明去胡亥的宫中复命,而小乙去了嬴政的书房。
    嬴政听说这些金银珠宝,乃是胡亥给的,目的是收买伏尧身边的近臣,好搅乱伏尧的北地郡。
    嬴政气的脸色铁青,接连说了三个竖子。
    小乙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嬴政在书房之中,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长叹一声:“帝王啊,帝王啊。古往今来,帝王皆自称孤家寡人。可若连至亲都要算计,那便连人都不是了。”
    忽然,嬴政又想到:今日胡亥能算计伏尧。明日,是不是也可以算计朕?
    他忽然对胡亥大失所望,觉得当初把胡亥留下,简直是大错特错。不,错的源头在于赵高,不应该让赵高教导胡亥。好好的一个公子,根本是被赵高给教坏了。
    嬴政想了很多,但是最后也没有处罚胡亥。这件事,他压下去了,但是胡亥在他心中的地位,自今日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季明正唯唯诺诺的站在胡亥的宫中。
    胡亥满怀希望的问道:“如何?巨夫可答应了?”
    季明有些为难,若说实话吧,胡亥公子的那些珠宝,就得还给他。可是到手的财富,季明怎么舍得拿出来?更为关键的是,有一部分珠宝还毁掉了,这如何拿的出手?到头来事情没办成,自己反而要赔一笔?
    于是他想了想,极为自信的说道:“公子放心,巨夫答应了。愿意帮助公子,成就大业。”
    胡亥很满意的笑了,心想:看来季明这扫把星,终究是没有影响到我啊。
    季明又低声说:“不过,这巨夫有些贪得无厌,还想要一些财物。”
    胡亥有点肉疼。
    季明苦口婆心的劝道:“公子,此时正是笼络人心之际,可万万不能刻薄寡恩啊。”
    胡亥咬了咬牙,又拿出来了一些珠宝。
    季明笑眯眯的将珠宝收起来了,转身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收好珠宝之后,季明开心极了。忽然想起来,晚上似乎该自己去书房当值了,于是他满心欢喜的进了嬴政的书房。
    结果嬴政看到他之后就勃然大怒,随手将桌上的砚台投掷过来,正好砸在他面门上。
    红色的血,黑色的墨,一股脑流下来。
    季明心惊胆战,擦都不敢擦,一个劲的谢罪。
    嬴政盯着他看了一会,冷声说道:“容貌如此猥琐,真是可恶。来人,拖下去,痛打一个时辰。”
    季明有些绝望,心想:容貌是父母给的啊,奴婢能怎么办?
    掌刑官也很绝望,以往都是打一百杖两百杖,现在要打一个时辰。这是要累死我吗?
    把季明按倒在地上之后,掌刑官叹了口气:“季明啊,近日我比做苦役还要累。每日回家之后,不吃上几斤肉便全身乏力,偏偏近日大秦的豚肉涨的飞快,唉……”
    季明从身上,摸出一些钱才来,饱含歉意的说道:“受累了。”
    掌刑官接了钱,顿时精神抖擞,全身都充满了力量,然后一杖一杖的打下去,正如季明形容的那般,身随杖动,呜呜带风,落在人身上,啪的一声,又脆又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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