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嬴政西巡的官员,除了淳于越之外,还有一个人,在苦苦忍着饥饿,死活不肯吃李水的东西。
    他就是冯刃疾。
    冯刃疾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
    万一被李水撞见了,又随便让他弹劾什么人,那真是为了一口吃的不要命了。
    夜深了,冯刃疾躺在矮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饿呀。
    他有点怀疑,扶苏公子是怎么做到的,那么简陋的饭菜也吃得下去?
    进而冯刃疾又开始怀疑自己。在一年前,自己每天吃的,不也是这种简陋的饭菜吗?怎么一年的时间,就忘本了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冯刃疾叹了口气,问道:“何人?”
    外面有个和蔼的声音:“是我。”
    冯刃疾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打了个寒战。
    他认出来,这是谪仙的声音。
    现在冯刃疾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的话,就不出声了,现在假装睡熟了都做不到。
    紧接着,外面又传来了李信的声音:“冯兄,你倒是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冯刃疾咬了咬牙,从矮榻上爬起来,把门打开了。
    李水和李信笑眯眯的站在外面,然后拿出来了一个篮子:“今日,满朝文武,都吃了夜宵,你还没有吃吧?我们特地给你送来了。”
    冯刃疾连连道谢,把李水和李信请进来了。
    酒菜摆好了,香气逼人,冯刃疾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李水说道:“请用吧,我们已经吃过了。你自便。”
    冯刃疾再也按耐不住了,开始大吃大喝。
    一刻钟后,冯刃疾吃饱了。
    李水说道:“至于饭钱,你就按照市价给我好了。”
    冯刃疾连连应声,开始付钱。
    吃饭付钱,天经地义,冯刃疾也不觉得有什么。至于这饭卖的太贵……人家也没有强买强卖啊。
    付过钱之后,冯刃疾就尴尬的看着李水和李信。
    他在等着这两个人离开,但是他们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冯刃疾心中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李水说道:“冯兄啊,你那五百镒黄金的亏空,还上没有啊?”
    冯刃疾胆战心惊的说道:“还在凑钱。”
    李水说道:“哦,你放心,在你凑齐了钱之前,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冯刃疾唯唯诺诺。
    在威胁了冯刃疾一番之后,李水对冯刃疾说道:“你帮我弹劾一个人怎么样?”
    冯刃疾忽然想当场吊死在房梁上。
    但是他没有勇气死。只能很忐忑的问道:“谪仙,要弹劾谁啊。”
    李水说道:“不是我要弹劾谁,是你要弹劾谁。”
    冯刃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是,谪仙要下官弹劾谁啊。”
    李水说道:“弹劾胡亥公子。”
    冯刃疾仿佛看见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了。
    以前只是弹劾大臣罢了,现在又弹劾公子。真是越玩越大,不死不休啊。
    冯刃疾用一种求饶的语气向李水说道:“谪仙,下官人微言轻。先是弹劾重臣,如今又弹劾公子。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身首异处了啊。”
    李水摆了摆手:“怕什么?你是忠言直谏而死,将来写史书的时候,必定对你大加赞赏。”
    冯刃疾脸都白了。
    李信干咳了一声,向李水投去一个提醒的眼神。
    李水顿时反应过来,改口说:“当然了。有廷尉大人和御史大夫保着你。你是不会死的。”
    冯刃疾一听这话,心里更加绝望了。
    廷尉大人保不保我,御史大夫保不保我,你怎么知道?
    你把他们俩拎出来,单单漏过了你自己。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不打算保我吗?
    李水和李信站起来,对冯刃疾说道:“你只管大胆去做,心里面不会有顾虑,你贪墨五百金的事,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赤裸裸的威胁了一番之后,李水和李信出门了。
    这时候,冯刃疾尽最后一把努力的推辞这件事,他小心翼翼的说道:“谪仙有命,下官岂敢不从?只是……下官和胡亥公子,并不熟悉。而胡亥公子久居宫中,也没有触犯法纪的地方,就算要弹劾,也没有借口啊。”
    李水笑呵呵地说道:“淳于博士是何等清廉的人,冯大人不也找到借口弹劾他了吗?本仙相信,只要你拿出十分之一的才智,总能找到角度弹劾胡亥公子的。”
    冯刃疾想起来,上次弹劾了淳于越之后,陛下打了自己一百杖。并且告诫说,再用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弹劾朝臣,一定会治罪。
    冯刃疾忽然觉得,自己的小命怕是真的要不保了。
    李水和李信终于走了。
    冯刃疾点上油灯,坐在几案跟前,冥思苦想,始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罪名不能太重,否则的话,那是引火烧身。
    也不能太轻,万一显得儿戏,陛下定然要治罪。
    可关键是,胡亥公子没有不妥之处啊。
    若弹劾别的大臣,捏造一些罪名,倒也罢了。胡亥可是大秦公子啊,要是冤枉了他……
    冯刃疾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了。
    天已经亮了,冯刃疾一夜没睡,愁得要命。
    这时候,又有人来拜访了。
    是李斯的仆役。
    仆役踏着朝阳进了冯刃疾的房间,然后吩咐了一句:“大人有令,要你寻找机会,弹劾伏尧。”
    丢在这一句话之后,仆役就走了。
    冯刃疾叹了口气,坐在房间里面,拿出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他画的是大秦的山川地理图,他正在琢磨着,如果弃官逃跑的话,被抓回来的几率到底大不大。
    …………
    天亮之后,嬴政传下命令来,要百官做准备,午后启程前往上郡。
    于是乎,用过早饭之后,众人都一片忙碌,开始收拾行李。
    本来按照路程远近,应该先去伏尧的北地郡。不过胡亥亲自赶往陇西,热情的邀请嬴政先往上郡一行,嬴政也就同意了。
    他同意先去往上郡,也是希望有人能给伏尧报个信,让他早做准备,不要像扶苏这样,一切都很仓促。
    嬴政却不知道,胡亥早就选了不少人埋伏在通往北地郡的路上,专门拦截信使。现在伏尧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午后,众人已经上路了。
    包括扶苏公子,也离开了陇西郡,前往上郡。
    百官们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一场考核,算是结束了。诸位公子要随着陛下回咸阳了。
    至于扶苏走后,陇西的各项政策会不会发生变动。大多数人都觉得,这里会人走政息。
    毕竟……伏尧公子的理念,和陛下的想法,相差太大了。
    对扶苏公子的治理成果,陛下是不是满意,他并没有明说。但是群臣都有一个想法。
    他们觉得,如果仿照科举给扶苏公子打分的话,大概就是六十分吧。
    没有什么亮点,也没有太大的失误。毕竟陇西郡还算平静,没有出现百姓流离失所,贪官污吏遍地的景象。
    扶苏和淳于越同乘一辆车。
    他很不安的说道:“师父,徒儿是不是没有做好?”
    淳于越摇了摇头:“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自古以来,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你初次施政,能够让陇西郡平平安安度过这大半年,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你的成果要强于伏尧。”
    扶苏纳闷的问道:“伏尧?师父得到伏尧的消息了吗?”
    淳于越微微一笑,说道:“数日之前,有一个窃贼在咸阳城被抓获了。这窃贼说,他原本是北地郡的人,自从伏尧到了之后,倒行逆施,百姓生活不下去,只能四处逃难。他就是那时候,到了咸阳城,迫于生计,才一念之差,偷了东西。”
    扶苏十分叹息的说道:“幼弟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年纪幼小。”
    淳于越嗯了一声。
    淳于越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乐开了花:看来,巨夫这个家伙,确实很有能力啊。
    当初伏尧还没有离开咸阳城的时候,李水就选择了巨夫作为伏尧的副手。
    而淳于越又给了巨夫大量的钱财,让他搞乱北地郡。
    现在看来,巨夫做得很好,成果斐然啊。
    淳于越觉得,这个钱花的很值。
    …………
    第二天,大队人马已经到了上郡。
    一进入上郡,百官就啧啧称奇。
    因为上郡修了几条大路,这些路十分宽阔平整,旁边还种着遮凉的大树。
    嬴政问随驾的胡亥:“修这些路,花费几何?”
    胡亥得意的说道:“不费一钱。此乃上郡刑徒所修。”
    嬴政点了点头。
    时间不长,他们遇到了一伙正在修路的刑徒,约莫有数千人之众,正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的干活。
    旁边有两个拿着鞭子的小吏,时不时抽打一些不听话的犯人。
    淳于越呵呵一笑,说道:“想不到上郡的刑徒,如此之多啊。”
    胡亥翻了翻白眼,只当没有听见。
    淳于越又问胡亥:“请问公子,上郡建了多少学堂?”
    胡亥说道:“上郡并不曾建学堂。只要申明法度,让百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就够了。”
    “至于礼仪、荣辱,那些愚笨的黔首,也未必能懂。因此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倒不如多耕几亩地。”
    说话间,胡亥指着路边的农田,对嬴政说道:“父皇请看,这些黔首耕作的十分认真。儿臣不仅沿用下来了大秦的力田官,只要耕作有成就,便可以受爵。”
    “并且又创立了惩罚制度,每一村,每月选出来一个耕作最差的人。这个人,便要服役赎罪。因此这些黔首,个个奋勇争先,生怕被罚。”
    嬴政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而淳于越已经无语了。
    胡亥的措施,处处在学习法家,而且十分严酷。
    这家伙知道皇帝倾向法家,因此在刻意讨好啊。
    傍晚的时候,众人到了肤施城外。
    胡亥很自信的对嬴政说道:“父皇大可以让大军驻扎在城外,即便只身入城也无妨。”
    “城中无人敢殴斗,也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现象。儿臣挑选了数千精壮之人,组成了巡逻队。任何违法乱纪的苗头,都被熄灭了。”
    嬴政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城门说道:“这座城,似乎比往年高大了不少。”
    胡亥得意的说道:“儿臣到了肤施之后,立刻命令刑徒修筑城墙,以防蛮夷入侵。并且修筑道路,一旦事情有变,可以迅速的沟通中原。”
    嬴政笑了笑,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入城吧。”
    虽然胡亥说不必带着兵马,不过嬴政还是带了数千人。
    进城之后,有小宦官揉了揉眼睛,忽然咦了一声,说道:“那路上似乎有一块金子。”
    路上还有行人,但是走来走去的人,并没有捡这块金子。
    小宦官忍不住说道:“这里也有路不拾遗的事吗?”
    胡亥得意的说道:“自然有。金子掉在地上,只要不是你的,你捡了起来,那就要治罪。整个上郡,谁敢胡乱捡拾?”
    他冲扶苏笑了笑:“兄长,不止礼乐教化,可以做到路不拾遗。严明法度,也同样可以做到。”
    扶苏没有说话。他始终记得自己老师的话:“法家,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达到效果,但是贻害无穷,想要天下真正的长治久安,还是要儒术。”
    胡亥引着众人在城中转了一圈。只见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显得井井有条。
    转完了之后,就开始安排酒宴。
    朝臣们发现,这酒宴上面,有很多珍馐。看样子花费不菲。
    只是这里好像没有好的厨师,很多肉的味道,一言难尽。
    不少人一边吃一边惋惜:若这些东西交给商君别院,用铁锅翻炒一下,那就更好了……
    在吃饭的间隙,胡亥又吹嘘起来了。对嬴政说道:“父皇,儿臣这里,并无一人逃亡。”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朕看得出来,你很用心。”
    这时候,李水看了冯刃疾一眼。
    冯刃疾知道自己的时辰差不多了。
    他咬了咬牙,站了出来。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陛下……”
    朝臣们顿时精神一振:这家伙又来了?
    嬴政有些厌恶的看着冯刃疾:“你又要做什么?”
    冯刃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以一种必死之心,颤抖着说道:“臣……臣要弹劾胡亥公子。”
    朝臣顿时鸦雀无声。
    胡亥面带微笑,可是手里的杯子都快被捏破了:这老匹夫是谁?竟然要弹劾我?他是不想走出肤施城了吗?
    嬴政早就习惯了冯刃疾的胡说八道,于是很冷静的问道:“胡亥有何不妥吗?”
    冯刃疾硬着头皮说道:“臣要弹劾胡亥公子,用刑严苛,让百姓动辄得咎。进入上郡以来,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刑徒。岂是上郡人人皆奸恶之辈耶?分明是胡亥公子,苛责百姓。若长此以往,民心尽失,恐怕会影响陛下成仙。”
    说完这话之后,冯刃疾就瘫倒在地,吓得一点力气都没了。
    李水听的叹为观止:这冯刃疾,是个人物啊。居然能找到这种角度。一旦牵扯上成仙,这弹劾就显得光明正大,不像是故意找茬了。
    而淳于越也暗暗感慨:想不到冯刃疾此人,竟然为民请命。罢了,上次他弹劾老夫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了。
    而李斯和冯去力,都一脸无语:这个冯刃疾,真是一条疯狗啊。见谁咬谁啊。
    作死上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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